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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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姑娘?你见它作甚?”

    沈猎茫然地看着清黛, 知她在生气,却又搞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清黛懒得与他废话,径直便跟着那媳妇子往外院走。

    走着走着, 却发觉路线好像不大对劲, 家中来客不到正门相迎,反而要往西朝靠近马厩的侧门走?

    难不成这位洛姑娘还是个骑马执剑的江湖义士?

    清黛心下生疑,随着引路的媳妇子一路来到马厩。

    临进门前, 还特意理了理裙摆衣袖,整了整鬓发微乱的碎发,才肯抬腿一脚跨进去。

    马厩上驯马的马奴们长年也见不着内院的主母一面, 而今乍一见了人,纷纷倍感诧异, 行礼都是后知后觉的。

    然而清黛此时的心思并不在管教仆役上,放眼整个马厩,除开那几个马奴以外, 也就只七八匹毛色油亮的高头骏马和一头平平无奇的骡子, 别是持刀拿剑的江湖侠女了,就是连个头发长些的女人都见不到。

    “洛姑娘呢?”清黛疑惑地看回那个引她过来的媳妇子。

    谁知那厮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半信半疑地颤着手, 指向的却是那头正埋头吃草的矮骡子?!

    霎时间,清黛只听见自己的脑瓜子里头嗡了一声, 就好像是一拳在了棉花上, 浑身上下那攒了大半天的劲儿统统没处使了?!

    “这是……洛姑娘?”

    “是洛姑娘啊。”那媳妇子尚还傻乎乎的,并不理解年轻的主母为何会露出这个表情。

    一旁看着的几个大伙子倒是反应过来了, 一个个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时中间匆匆跑出来个像是她男人的马奴, 一边把她拽走, 一边哭笑不得地数落道:“你个憨傻的, 让你帮着传个话竟还传不明白,白白叫夫人误会!”

    言罢,又赶紧转头冲清黛拱手,“想是我家这蠢妇没跟夫人明白,这洛姑娘原是寄养在柔夷莫府中日久,不久前咱们大人才想起来吩咐我等将它接回京中,都怪我家这蠢妇愚钝,还累得夫人要亲自跑到咱们这又脏又臭的马厩一趟,请夫人责罚!”

    “一点误会而已,什么责不责罚。至于这头骡子,既是大人的爱宠,那你们便好好照料着,别出岔子就是了,我这就先走了。”清黛强笑着招呼完,便故作镇定地转身走出了马厩。

    却是一转头,就望见了悄立于门口的沈猎。

    两个人一对眼,他还故作正经地别开脸,将手攥成拳头抵在唇边,用轻嗽掩饰笑意。

    清黛见状立眉佯怒道:“沈大人可真是风趣,出门在外,竟还给自己的坐骑取了个这么有意思的名字。也不知您自个儿喊不喊得出口啊?”

    沈猎看她皱了眉,当她事真动了气,忙敛了笑意解释:“买它的时候就已叫这名字了,畜牲蠢笨,再要改口它也不容易听,我索性不费那个力气。你若不乐意,我这就让人改。”

    他的既是事实,也很有道理,清黛虽失了些面子,却也不是那气的,只是瞧着他因自己一句话便紧张兮兮的样子实在可爱,便又忍不住地想要往外冒坏水了。

    当下便装着气恼,拎起圆圆的拳头在他胸前来了那么几下,然后又立刻扭头跑开了。

    她所用的力气不大,捶在早就已经皮糙肉厚的沈猎身上,与挠痒痒也无甚区别。

    沈猎最爱看她朝自己使性儿时的模样,一张脸红扑扑的,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山林里遍地捡果子过冬的松鼠,机灵又娇俏,煞是可爱。

    他忙又朝前赶了两步,想要追上她。

    谁知她却昂着脑袋,带着阿珠几个丫头越走越快,逼得他只能迈开大步,长臂一展,捞着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边揽。

    他又生得颀长如鹤,这么一捞,直接单手就把娇玲珑的清黛从地上提了起来。

    清黛躲闪不及,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便只能下意识地抱住他,惊慌之下差点露了笑:“园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沈猎只紧紧箍着她,让她必须仰头看着自己:“你且答我,是不是在吃醋?”

    清黛撑不住红着脸笑了,又捶了他一下:“吃你姥姥!赶紧的,放我下来!你不臊我还臊呢!”

    沈猎偏不听她的,甚至还换了个手,作势就要将她如同抡麻袋般往肩上一抡。

    清黛吓得慌忙就抱紧了他的脖子,连连认错求饶。

    沈猎见她服软,便把她暂时放了下来。

    趁着后头阿珠南风几个还未追上来,又将她抵进无人处的墙角,非要问个明白:“那你方才到底是不是吃醋了?”

    清黛仰望着,抿着嘴盯着他诚挚的眼眸憋了一会儿,狡黠道一句:“你附耳过来,我就告诉你。”

    沈猎没有丝毫怀疑地乖乖凑了过去,却被她趁机在颊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就在他被亲的晃神的档口,就让这只诡计多端的狐狸跑出了一里地。

    沈猎一时间全不知自己到底该喜该怒,立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将那胡乱占人便宜的女流氓拦腰抡起来,扛在肩上。

    一路招摇着,从园子里将她扛进了挽春堂,势要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人间险恶。

    两个人嬉笑闹着,反倒把之前发生的事都忘了,待进了挽春堂的门,方还嘻嘻哈哈的,闹个没完,直接让尚等在厅下的庄妈妈撞了个正着。

    庄妈妈亲眼瞧着他二人像孩儿似的闹着进了屋,她自家姐活泼些也就罢了,却见那从到大都很少见他笑的沈家子也松着眉宇,笑意舒朗,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她活了大半辈子,也算见过世面的,这下却好似活见了鬼,半天没回过神来。

    清黛也是见了庄妈妈,才想起自己方才跟人家的话都没完就跑了出去,这会儿又叫她撞见自己喝沈猎这般没规矩,旋即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收敛了手脚,不再混闹了。

    连带着也把沈猎拉了过来,教他认人:“这是庄妈妈,嗯…从前你们应该见过的……”

    之前清黛便和沈猎解释过要将陈妈妈送回,换庄妈妈过来的事,是以他此番见到庄妈妈倒也不觉意外。

    况年少时他也曾在她身边见过老人家,庄妈妈又天生眉目和善慈爱,眼下他便不似对待生人般戒备警惕,依言与老人家点过头,便算是认得了。

    待清黛赶了他进去换衣裳,立马便要向庄妈妈解释。

    谁知后者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对于之前要问的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自也不需要再听她赘述了。

    晚间用饭的时候,沈猎还是习惯于不叫人伺候布菜,只和清黛两个人一道用过晚饭,便泡了热水澡,换了寝衣准备就寝。

    庄妈妈虽是头天来,却比陈妈妈要识时务多了,见主子不让人伺候用饭,也不命人在屋里上夜,并不曾多嘴多舌,到了时辰便只由着他们自个儿的主意,领了女使们出去了。

    清黛才将躺下来,忽然又想起了午后和庄妈妈到巡庄子的事情,连忙便和正要脱鞋上床的沈猎了。

    “我娘家二伯娘原先给了我一个泉庄,阿爹阿娘给的牛家庄,再算上大舅舅陪给我那两个柔夷茶果庄子,还有二伯娘新送了文契过来的麟儿庄,要想全部巡下来,总也要三两个月吧。而且我还没把圣上赏给你的那几个皇庄算在里面呢,就怕一旦算进去,咱们过年都还回不到自己家呢。”

    她掰着手指头数,沈猎便静静地听着,等她完方道:“远些的像是麟儿庄和在柔夷的庄子大可先放一边,近处的倒是可以去走走看。只不过我想着,此事应该还不着急。”

    “此话怎讲?”清黛歪头问。

    他踌躇片刻,方拉着她一道走起身来,道,“你可记得前些日子我总是被圣上留在朝中,连着几日到了晌午,朝会依旧不散?”

    清黛点了点头,心下也暗自算起了时间。

    原是她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心顺畅,一时间反倒把前世许多重要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眼下经他这么一提,方才重新慢慢地想了起来。

    上一世自黎王倒台、柯绍兴伏法以后,宋祈在朝廷内外的掣肘便少了大半,他便动了念头,想要借机清算四海田产,以此继续压那些吃白饭的勋贵蛀虫,还朝野一片清明,百姓一片安居。

    然而清田之策,事关重大,纵观大乾传承百余年,也只有零星那么一两个皇帝敢于以此与那些树大根深的勋贵门户叫板,并且最终也都以失败告终。

    而太后一党残余下来的那部分人又恰恰都是勋贵之家,此时此刻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定然会竭尽全力阻止宋祈颁布清田令。

    清黛清楚地记得,他们当初使出来的第一招,就是将矛头对准了宋祈身边,问题最大的司礼监。

    她心里正盘算着,便听沈猎道:“为着清田令的事,朝中太养的那群走狗一再上本,参奏司礼监那几个老秉笔,纵容族人畜养私田,飞洒诡寄,偷税避税,中饱私囊,诸如此类死罪十二,活罪十七,接连几日都在逼迫圣上将这些人严惩不贷。”

    清黛闻言心中一凛,警醒道:“宦官误政一直以来都是我朝弊病,最严重的好似当年康宗皇帝在位时,就差点叫那起子阉狗颠了皇权。可此后自桓宗陛下起,几位先帝一直不留余力地约束着身边的宦官内侍,到了今上当政,虽对那几位服侍自己长大的老太监颇为敬重,但也不曾有半分纵容吧?”

    据清黛所知,宋祈身边的那几个老太监,除开叫夏继的那个老货,俱是安分守己之人。

    他们从看着宋祈长大,心疼他体弱多病,天寿不长,为了能让他多过两天,自是能不给他惹麻烦,就不给他惹麻烦。

    清黛想到这里,不觉皱起眉头:“莫不是……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

    她这个形容颇有些粗俗,却是话糙理不糙,沈猎当即点头,“不错,就是夏继。”

    夏继这厮,清黛原先就见识过他的族人是如何胆大包天,连威远侯府这样的门户都敢糊弄蒙骗。这可不就是多亏了夏继这个老叔爷为他们擎天么?

    再往上追溯,他姓夏的到底不也是太后在背后撑腰,多年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么?

    此番太后一党却将他和整个司礼监都参了进去,摆明了就是有诈。

    果不其然,只听沈猎又讽刺地道:“司礼监被参时,那厮正好在圣上身边当值,当庭便哭倒在一众朝臣跟前,道司礼监如此,皆因内阁摄政严苛,太后生性爱奢糜费,宫中私库财政一年紧似一年,有时候就连圣上要穿件显气色的衣裳,或者要吃什么名贵的偏方,都得司礼监出钱贴补,得可怜兮兮,但凡有那么些个心软的,可能真就信了。”

    如今他在清黛跟前话匣子是越放越开了,这么完一通,末了还要嘲讽两句。

    清黛便也跟着冷冷地讥笑道,“堂堂一国之君,受天下百姓供养,怎的到了这阉人嘴里,竟全成了他的功劳?

    不过嘛…太后这一步棋也确实走得极为玄妙,用一个夏继把整个司礼监都拉下水,圣上就算是为了保住其他几位中官秉笔,也不得不先放过了夏继,可若放过了夏继,那就等同于向朝野宣告,清田令未行先废,怎么走都成了死棋。”

    “可如果,此时有人愿意替夏继,将有问题的田产全都担下来呢?”

    作者有话:

    2021年最后一天,修修文,明年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