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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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猎见不得她哭, 即使他自己都还在生气,却还是先伸手替她拭泪。

    他的指腹糙砺如砂纸,却极尽克制着, 心翼翼地, 生怕不留神下重了手,就会弄疼她吹弹可破的皮肤。

    清黛感受着他的触碰,一颗心却像是滚在布满钢针的铁板上, 痛不欲生。

    她甚至差点就要按捺不住,把那些听上去就像是痴人疯话的天方夜谭尽数告诉他,可理智让她暂时无法这么做。

    因为她的重生, 这世上已经生出了太多变数。

    虽在她有意无意的影响和改变下,所有的事物看似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迄今为止,危机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大有加快到来之势。

    眼下, 她也依然不能精准地判断宁国府的势力究竟到了哪个地步, 倘若这时候就把真相告诉沈猎,以他与宋祈如今能掌控到的局势和兵力, 实难与宁国府抗衡。

    且像宁国府这样实力雄厚的对手, 如果不能一举将其击溃,势必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后患无穷。

    她已经见证过一次他的死亡,这一次, 无论如何, 她也不想再让他拿命去铤而走险!

    “我是用了避子的汤药, 也的确不想这么早就要子嗣……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她握住他放在自己脸颊边的手, 强硬地吞下了愧疚的眼泪,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沈猎,你愿意相信我么?”

    沈猎也看着她,眼瞳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想起她之前是如何笑靥如花,若无其事地顺着自己的话,应下他要求的模样……

    想起她没日没夜心安理得地当着以及的面喝下那一碗又一碗的药汁……

    想起她从宁国府出来的那一天,她和易君彦单独相会在宁国府园中,不知都了什么……

    再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不管再忙再累,都会忍不住分出心思想着她,想着与她的未来……

    沈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傻瓜,笑话。

    他的沉默和直白的眼神让清黛愈加慌乱,只能尽可能地握紧他的手,想把自己的心情通通传达给他:“我知道这很难,我也知道我没有问过你就做出这个决定非常自私,但是沈猎,我还是想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为了你我的将来,所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在他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露出她最娇嗔柔和的一面,哪怕是和他使性子,通常也都只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就感觉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对着他这个人,而是对着她的丈夫,她的家君。

    ……

    可他又能怎样?

    像个孩般撒泼哭闹,求着喊着让她将真心奉上?

    还是像易君彦那样死缠烂,阴魂不散?

    这些他都做不到。

    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这么做了,将自己彻底失控的样子暴露出来,肯定会把她吓到,将她越推越远。

    他不敢,他不愿。

    他好不容易走到她身边,好不容易能得到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占有她的身份,好不容易才能让她的目光多多停留在自己身上……

    “……我信你。”

    比起遭受蒙骗和愚弄,他果然还是更害怕失去她。

    他向她敞开胸怀,将她拥进臂弯。

    所用力气之大,好似要将她的每一寸骨骼,每一缕发丝都揉进自己身体里。

    清黛也紧紧回抱着他,既是安抚,也是在无声地诉自己的坚定。

    后来连着几个夜晚,他们却都不曾再尽欢愉。

    沈猎以不想她再喝那药做借口,夜来虽还是躺在一张床上,却也只是相背而卧,至多也就是在清黛的主动要求下,他才肯侧过身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平平淡淡地相拥而眠。

    可除此之外,他又表现得与平日里别无两样,准时上值,准时下衙,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路边看到新出的零嘴果子总不忘给清代带回来尝鲜,偶尔还会和她玩笑,听她一整天家里琐碎而充实的事。

    但清黛还是察觉到了他隐藏在一切若无其事下的疏离,也尝试过主动更进一步,入寝后便缠着他撒娇胡闹,用她柔嫩温暖的手探进他的寝衣,一路向下,在他的丹田腹周围肆意惹火,把他放在掌心把玩。

    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是再清心寡欲,也禁不起所爱之人如此撩拨。

    嘴上不出的,身体却诚实得一览无余。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宁愿羞红着脸,起身去院子里冲个冷水澡,也始终不肯越雷池一步。

    久而久之,清黛也被他别扭得有些不耐烦了,心里赌着一口气,强忍着不去搭理他。

    谁知他那刺猬毛病犯起来,便是她退一步,他便退一百步,她不肯话,他便也能闷声不响,一言不发。

    清黛被他这态度怄得几欲吐血,有好几次都会假装睡着,然后报复性地踹他一脚,挥他一拳。

    却都被他通通受下,次数多了,他还能提前预判到她的行动,先一步出手截住她踢过来的脚,攥在手里便是一夜。

    日子一天天这么过下去,他们两个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点变相的乐在其中,但底下指着他们心情眼色讨生活的女使们便不那么好过了。

    成日里不是害怕沈猎又突然发脾气迁怒下来,就是担心清黛真把他惹急了迁怒下来。

    最终,就连最迟钝的阿珠都忍不住欲哭无泪地问:“姑娘,你和姑爷还要闹多久的脾气呀?你从前可不兴这样的。”

    “谁跟他闹脾气了,我才没有。”

    清黛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着手里的针线——一双缝了兔绒做内衬的粉底青缎朝靴。

    天长节后宋祈要在京畿重镇检阅三军,届时锦衣卫不光要随行伴驾,还要参与其中,接受检阅。

    刚闲了几日的沈猎紧接着便又忙了起来,成天既要顾着总司衙门,又要盯着校场操练,时不时还得自己上阵示范性地比划两下,常是踩着一脚的泥尘,披着一身到处都有破口的衣裳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

    他平日里就是个极其费鞋的,一双崭新的鹿皮靴子顶多就穿两个月,如今倒好,短短一个月不但就穿废了两双材质上好的官靴。

    清黛虽还在赌气,但也不忍心看他成日穿着又破又旧的鞋子在属下面前晃荡。

    底下人虽也给他做了新的,奈何他总也穿不惯,最后还得最熟悉他的清黛亲自动手,他才能穿得舒适些。

    只不过……

    看着她一针一线,认认真真绣在靴子后跟处的,还有另两件沈猎新作的常服衣领袖口上的,那几只活灵活现的刺猬,阿珠实在看不出来,她哪里没在闹脾气。

    她主仆二人正着话,早起出门替清黛办事的明珠和知意刚好回来了。

    见她二人一脸轻松,清黛便知她们多半已经把她安排下去的事置办妥当了,嘴上也就象征性地一问,“可全都妥当了?”

    明珠点了点头,行至她面前,便将妥善收在袖中的一纸契书递了上去,“收的确是上回姑娘看中的那间背靠天龙山,远离市集的院子,通院也就二进院子,坐北朝南,一天到晚光线敞亮,再舒服不过。

    “且原房东本想要我们三千五百两银子,得亏这回同我出门的是知意,讲起价来大刀阔斧,最后一力将价钱砍到了三千二百两,足足省下三百两呢。”

    知意听了还意犹未尽地撅了撅嘴,“还呢,我到三千二百两时那房东还面不改色的,明了即使省下三百两他也还有的赚,要不是明珠你拦着,我还要再砍二百两呢。”

    清黛听得咯咯直笑,将那房契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方将手边那盘她和阿珠还没来得及动的佛手酥给她们递了过去。

    方与知意道:“咱们要这宅子要得急,没时间慢慢相看,慢慢听,房东未曾坐地起价便已经算是厚道的了,便是让他有几分赚头又何妨?

    “再了,倘若你真将价钱到三千两,一下子便宜了整整五百两的宅子,你敢让人住进去么?”

    知意是她带出来的几个丫头里最心细,最听她话的,被她这么一,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立时便放下来撅起的嘴,嫣然笑开。

    自从沈柯氏那一趟出来以后,清黛便基本确定了自己身边那个吃里扒外的内贼究竟是谁,心下也为自己对知意的怀疑存了愧疚,这些日子便格外偏爱她一些,差事尽挑好的交给她,茶点首饰也悄悄塞了不少。

    她虽有些受宠若惊,但也只当是清黛疼惜自己,并未多想。

    这时清黛余光一瞥,忽见一个平时并不怎么起眼的身影正倚在屋外不远处的回廊边上,看似是拿着帕子在认真地擦洗着廊柱,实则眼睛耳朵一刻都未曾从屋里离开。

    清黛心下一沉,却也实在佩服她的胆量。

    当初也算是亲眼见过她和沈猎的手段,如今竟然还敢干出这等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来。

    不过,也正好,她许久都没碰上这样自作聪明的蠢人了。

    就像老猫遇见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耗子,明明有机会将它一口吞到肚子里,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戏耍一番。

    “彩儿。”清黛冷不丁一脸和善地歪头朝门外叫了一声。

    心虚的老鼠被了个措手不及,惊得一抖,仓促应声,“夫、夫人有何事吩咐?”

    清黛笑眯眯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发毛,方幽幽道:“无事,我不过是瞧着你在那儿忙活半天了,想也累了吧,过来跟明珠她们一块用些佛手酥吧。”

    吃货阿珠也热心肠地冲她招呼起来:“是啊是啊,这佛手酥是姑爷昨儿从花萼楼带回来的新品,可好吃了,你也快来吃吧。”

    彩儿一时不好推辞,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干地收起帕子,走进来和她们坐在了一起。

    清黛趁机便当着她的面,漫不经心地将桌上的房契交还给了明珠,让她帮忙收着,“明日你便问和咱们府里熟悉的那几个人牙子再买几个丫头放进去,记住,一定要挑机灵些、懂规矩,嘴也严实的,务必不能让外人知道宅子的用途。”

    明珠顿首答应着,她身侧低头吃酥的彩儿也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哦对了,”清黛见状随即又补了一句,“宁国府那边记得让人知会一声,但你们姑爷面前,就千万不要再提,免得他又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