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翌日天蒙蒙亮, 一缕微光抚开藕荷色的罗帐,落在清黛鸦羽般浓丽卷翘的眼睫上,随着她半梦欲醒时的颤动, 泛起一圈一圈柔和的光泽。
少顷, 她醒在少年精壮的胸口。
宿醉无疑是最折磨人的,从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起,她的整个脑袋就像是要炸开般的疼, 里面好似装了一块沉重的铁疙瘩,稍微一晃,硬物随机撞向她的任意一根骨骼、一条筋脉, 又痛又晕。
她愣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注意到自己正躺在沈猎的臂弯间, 两个人身上除了一条被子以外,再不见半寸绸布。
微微动一动身体,四肢百骸却好似被灌了铅般沉重, 腰腹间也传来了阵阵熟悉的酸痛感。
她不禁忍着疼, 用力甩了甩头,脑海里的记忆却也只是一些零散破碎的片段。
浴桶、梨花橱、暖阁、床榻间……全是一双男女忘情痴缠的艳影。
羞得她忍不住捂脸。
然而具体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最清晰完整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白日吵架的那一段。
仰头看到沈猎平静安恬的睡颜,她不觉迷糊起来。
所以……他们已经和好了?
可如果是睡一觉就能和好的话, 那之前她努力了那么多次为何又没用呢?
还是……
她正心慌意乱地想着, 沈猎却在这时冷不丁动了一下,喉结翻滚出一声轻嗽, 转瞬间也迷迷瞪瞪地撩开了眼皮。
望了望天色, 又低头看了看她, 习惯性地用长了青茬儿的下颚蹭着她脸颊, 问:
“怎么醒的这样早?”
光蹭还不够,又捧过她的脸细细吻起来。
清黛被他闹得直痒痒,躲了半天才躲过去,“没闻着我这一身酒臭啊,也不怕熏着。”
沈猎却只是懒懒地闷笑了一声,立刻又把她拉了回来,闭着眼扣在怀里继续亲。
清黛浑身尚还酸软着,在他温柔绵密的攻势下竟毫无招架之力,被动地攀在他的肩膀上,与他交换着彼此的吻。
直到他犹嫌不足地搂着她一个翻身压上去,想要让昨夜的绮梦再次上演,她方才被腰间的酸楚敲了一记警钟,赶紧清醒过来。
“等等!”
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马上就要到阅兵的日子了,你不去校场啦?”
他却就着她的抵过来的手指一路吻到她的腕骨,嘴里含糊着,“这个我日后和你解释。”
“不是…你等等…我,我也还有话要问你呢,你…嗯——”
她还没完,便觉腹一紧,眼角条件反射地渗出泪水,再不出半个字来。
半个时辰后,窗外天已大亮,清黛大汗淋漓地趴在沈猎身上轻喘,彻底动弹不得了,他却犹自悠闲自得地替她整理着颊侧凌乱的发丝,“你方才要问我什么?”
清黛连朝他抛一记眼刀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不…不问了……”
好在她也早已不是从前的她了,经过这一年多的锤炼,她已不再像从前那么不堪一击,在庄妈妈和明珠的搀扶下起了身,往浴桶里舒舒服服地一泡,一盏醒酒汤下肚,泰半的精力便都恢复过来了。
待她这厢刚刚坐到妆台边,后头才去洗漱浣发的沈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在青儿和银珠的帮助下穿戴公服和甲胄。
清黛见状,略一思索,还是暂且屏退了左右,自己走了过去。
一面亲自替他将身上的大红补褂理平整,佩戴上束袖的护腕,一面试探着问:“昨儿夜里,你怎么回来了?我…我可同你了什么?”
“了。”沈猎点头。
“了什么?”
“什么都了。”
清黛眉心一跳,不觉有些心慌,“什么都了的意思是……”
沈猎垂眼盯着她,也试探性地提醒着她:“上辈子,夺舍。”
闻言,清黛在给他整理腰带的手不由一滞,讶异地仰起头,却见他神色坦然笃定,不像是信口胡诌,况且这种事也诚然不是想诌就能诌出来的。
她不禁迟疑着问:“那你……相信我的话么?”
沈猎不话,就只是凝目看着她。
但这一回,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的底色。
她随即释然而笑,心里那根紧绷多年的弦终于得以放松:“倒是难为你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都能相信。不过既然你肯信,也应该也能理解之前种种,我为何为之了吧?你不知道,上一世看着你殉于站笼之中,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当真是……不对,我昨儿应该都跟你过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着着,她忽然注意到沈猎的眼神里夹杂了几分像是头一次听般的惊异。
话音未落,便见沈猎的眼角眉梢渐渐浮现起些许奸计得逞的得意,她立时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好啊你,沈大人,沈侯爷,您居然用计诈我?!”
沈猎憋笑憋得辛苦,那神情仿佛是在,瞧,你也有今天。
清黛气得腮帮子一鼓,手上刚好拿捏着他腰带的系绳,旋即报复性地狠狠一勒,隔着层层宽大厚实的衣袍,将他本来劲瘦如蜂的腰身都勒了出来,不觉“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见他吃瘪,她心下畅快,得意一哼:“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叫声好夫人听听?”
“好夫人。”
“乖~”
清黛这才满意地环住他的腰,投身于他的怀抱中。
他也弯腰拥紧她,适然地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踏实地嗅着她的发香。
不过这事儿就好比墙上的裂缝,有了第一条就会有第二条第三条,总有一天整堵墙都会崩裂倾塌。
她既已与他漏一些有关前世的秘密,再想隐瞒遮掩也不可能了。
而且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确也让她心烦疲倦,与其互相猜忌,互相折磨,倒不如开诚布公,坦然相见算了。
这样一想,她整个人豁然开朗,窝在沈猎怀里,瓮声瓮气地问:“这个故事可能有些复杂,有些长,你现在有空听么?”
沈猎道:“自上回陛下遇刺受惊,他的身子便又不大稳当,阅兵之日不出意外是要推后的,所以我暂时也不用赶着回校场。”
“那好。这事儿啊还得从那一年,我刚随爹娘回京起……”
这确实是个漫长和繁复的故事,横跨二十个年头,涉及众多人物,即便清黛已经绞尽脑汁,尽量讲得言简意赅,但还是把沈猎听得眉头越锁越紧,神色越发黯然。
尤其是听到自己的死因时,他不禁叹出一声凄讽的轻笑,“呵,原来我奔忙半生,到头来也依然是这么个下场,这就是命么?”
“可能是吧……只不过…在我看来,即便是命,人确不应该只有这一种命运。”
清黛侧头枕着他的肩,玉指纤纤,轻轻绕着自己的发丝做嬉。
“前世大乾之所以灭国,并非是当今圣上多么昏庸,他宁国公父子多么贤明,绝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那个顶着我姓名嫁入宫闱的异世女子,利用今上对她的信任,对今上用毒,在最关键的时刻,开了最重要的玄武门,以至于宫中守卫连三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就算你带回了援兵也于事无补。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没有那个异世女子了,我也没有喜欢易君彦,更没有入宫,而是嫁给了你,成了武宁侯夫人,这就是另外一种命运不是么?今生有我在,我定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含冤而死,我会救你,我一定要救你!连带着这个国家,还有我们的家人,我都不会让他们沦陷于战火,遭受宁国公父子的摧残!”
沈猎闭唇不语,久久才道:“可如果…最后还是逃不过第一种命运呢?”
清黛不假思索:“那我跟你一起。”
“黄泉路上,咱俩作伴,至少不孤单啊。”
她仰头望着他,笑容看似轻松,实则一字一句都斩钉截铁,坚定不移。
沈猎这才恍悟,她为何要和避子汤。
因为她一早就做了这个决定。
一时间,沈猎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感动,只能把她揉进怀里,抱紧,抱紧,再抱紧。
清黛最喜欢被他这么抱着,总觉得这样的话,全世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再多嘈杂,再多纷扰,都别想吵到他们,更别想再让他们分开。
她甚至忍不住调侃,“现在你应该我为何如此厌恶易君彦了吧?还吃他的醋不?”
沈猎也跟着笑了,在她如水草般蓬松浓密的发间蹭了又蹭,上瘾般嗅着她身上的山茶花香。
“你知道我到底在妒忌易君彦什么吗?”他沉声问,不等她应声便又马上自问自答,“我妒忌他肆无忌惮。”
“肆无忌惮?”
“对,肆无忌惮。”沈猎耐着性子慢慢与她剖白,“从到大,他从不掩饰对你的爱意,可以毫无顾虑、毫无负担地靠近你,他从不担心他的情意会给你带来压力,也没想过他的青睐会把你推向风口浪尖,甚至,在他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你不会喜欢他这个可能。
“而我却与他截然相反。”
既要担心与她在人前显得太过亲近,会被人她的闲话,会拖累她一起遭受世人的轻贱和白眼,又要担心她会被其他男子的糖衣炮弹吸引,更怕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竟对她也存了这份逾矩的心思,会把她吓到转身就跑……
“所以,我妒忌易君彦,我厌恶易君彦,厌恶所有随随便便就妄想靠近你的人。”
所幸现在好了,他拥有了她的真心,就相当于拥有了消散一切恐惧和担忧的底气,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对那些对她妄自觊觎的人出手惩戒,可以毫无负担,可以肆无忌惮。
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她独占。
作者有话:
矛盾解决了,夫妻要正式组团主线了
预计还有个十几章正文就完结啦,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到专栏的树了!!!冲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