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姚家来人了。
柔兰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 微微睁大了眼睛。澄澈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男人的模样。
有些不合时宜的,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二爷的睫毛也这样长。
鼻梁这样高。
怪不得外人都, 祝家二爷是永州最俊俏的郎君。这副模样的的确确在永州是找不到第二个能媲美的。勾得了姑娘动心, 不是抬手之间的事情么。
只是问题不在他, 问题在于她。
她才吃了东西, 还没有漱口,他也不嫌弃吗?
柔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颊, 愣是急得去推他, “二爷……”
祝辞没使多大力气,因此她推的力气虽不大, 但也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他坐回去, 神情始终不变, 被她推开之后, 也没什么愠怒的神情,似是意犹未尽,舔了舔唇。
柔兰看得清清楚楚, 心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因他这个动作被轻挑一下。
他在尝味道。
方才他退后之时, 唇畔隐约沾了亮晶晶的糖汁。
这道糖蒸酥酪做得很嫩, 色泽鲜亮,上面洒了桂花, 很是好看, 甜味夹杂着桂花的香,她方才多吃了几口。
见姑娘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唇,祝辞道:“有些过甜了。”似是在认真点评。
不知道在她方才吃过的酥酪, 还是在她。
也许又是一语双关。
柔兰腾的一下便恼了,磕绊道:“二爷自己不吃……”剩下半句话她又羞又恼,不下去——好好的点心他不吃,却来吃她嘴上的?
祝辞看着她带着愠怒的模样,觉得娇气得很,愈发看得顺眼了。
他笑道:“吃饱了没有?”
柔兰就算还饿着也吃不下了,还带着气,一瞪眼道,“饱了。”
祝辞不话了,看着她的眼神似蕴含着令她捉摸不透的,深沉的情绪。不知看了她多久,等到她原本的恼怒都消散了,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才动了。
却是将轻飘飘的她揽过来,抱在怀里。
柔兰不知他要做什么,绷紧了身体任他抱着,却竖着耳朵时刻警惕着他的动作。
但祝辞没做什么。
她原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逾矩的事情,但他并没有。
以这个高度,他的脸微低,能刚好碰到她的脖颈。
将她抱过来之后,祝辞的手环过她的腰,以一种极牢固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继而,他闭上眼睛,埋首在她脖颈上缠绕的发丝里。
于是呼吸里便充斥了她习惯用的茉莉香气,一丝一缕缠绕在鼻尖。他曾过,她身上的这个香最为独特,即便是外面寻常卖的茉莉都比不上她身上的好闻,他能轻易辨认出来。
片刻后,祝辞半阖着眼眸。他声音沉沉,面上没有表情,低声问道:“念念,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好不好。”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柔兰僵了片刻。
她以为自己想要离开的念头被发现了。可仔细听了听,男人的话语里并没有不悦,只是在询问。
柔兰这才略定下心,抿着唇思衬了一会儿,轻声道:“二爷……二爷想就这样过下去?”
当真吗?先不他是祝家的二爷,须得传宗接代,那定是得娶妻妾的,堂堂二爷身边没个夫人,怎么得过去,他的长辈也是不允许他不娶妻的。
她一个丫鬟,二爷当真能守着她一辈子?
这话出来她都不信。
柔兰心中自思衬着,心思便飘远了。
祝辞觉察到她的走神,手上惩罚性地轻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她最怕痒了,笑得一缩,眼泪都盈起来,回过神便恼道:“别捏我。”
她不知自己这样较之方才生动了多少,祝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爱极了她这般模样,一瞬都不想错过。
片刻后,他嗓音微哑道:“不可以吗?”
那一阵痒意过去了,柔兰这才抹掉眼尾笑出来的眼泪,眨了眨眼睛,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极为澄澈好看。
似是刻意要求,她弯起了眉眼,轻声道:“好啊,只要二爷娶我做夫人,一辈子都只有我一个人。那我就这样好好和二爷过一辈子。”
她的声音又软又娇俏,很是好听,此时颇带着姑娘的傲。
但这句话落下,弥漫着烛火味道的空气却安静下来。
许久都没听见男人的话声。
柔兰依旧笑着,她这个方向正好对着桌上点起的灯烛,那光亮极温暖,投进她的眼睛里,她唇边这样明媚的笑,祝辞从来没见过。
是,他从来没见过。
那是自娇养着,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阁姐才会有的笑。
自从姑娘进祝府之后,似乎便没再这么笑过。
等了好久都没听见二爷的声音,柔兰的眼睫垂下来,眨了眨眼,不在意道:“柔兰就是,二爷别放在心上。二爷的事情,我哪能干涉呢。”
她从祝辞怀里微挣出去,伏在桌面上吃了口酥酪。
酥酪已经凉了。
味道没有方才的好。
祝辞看着她背对着自己,沉声开了口,“念念……”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似乎有话想。
姑娘却搁下勺匙,立即转回身体看他。不知为何,她的胆子好像变大了,手捂住他的嘴巴,认真:“我知道的。”
祝辞看着她的模样,微皱起眉。
可他没有等到再次开口的机会,因为柔兰已经挣扎着从他怀里出去,自觉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拿起筷子。
柔兰第一次没有理会身旁男人的目光。
因为她都知道了呀。
二爷还能是什么回答呢。她早不是当年的顾家姐了,如今她一个丫鬟身份,哪还能和二爷这样如星似月的主子要求这些呢?
所以哥哥的话是对的。
她不该留在二爷身边,怀抱着那些虚妄的念头。
*
接下来这几日,祝辞没有再限制她去看顾忱,只要她想去,文毓便带着她去探望顾忱。
但具体了些什么,文毓也不知道。
天气冷了,姑娘也变得话少了,出太阳的时候便坐在庭院里的树底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绣花样,文毓问了她好几次,姑娘都不,到了后头文毓也便看出来,原来她绣的是香囊。
就是怎么做得这样多……文毓曾看着一桌子的香囊纹样,神不附体:“姑娘做这么多,二爷难不成一次得佩十个?”
二爷身份矜贵,可也不能一次性佩这么多啊。
佩一个是情调是修身养性,佩十个,那不直接成卖香囊的贩子了。
每每她问的时候,姑娘都眨眨眼睛,道:“自然是做得越多用得越久了。”
做的多用的久她知道啊,可为什么要一次性做完呢?文毓觉得纳闷,但还是没有问出口。
有的时候,也听外头的奴才议论三公子即将临近的婚事。
祝府上下为此很早便忙碌起来了,再过两日,姚家便会来人。商定亲事的那一日,不仅姚家会来人,和祝家较好的几家也会有客人上门。
这几日二爷也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早上天不亮便出去,回来时风尘仆仆,带着夜里凉风,衣裳露重。
每每这个时候柔兰都撑不住睡着了。
于是庭院里照明的烛火中,她便在瞧见二爷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后转身,去了其他屋子沐浴休息,应是不想将她吵醒。
所以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便没有从前那么多。
文毓曾经向赴白听过,但赴白也没有具体同她,只是很重要的事情,干系重大,好似和柔兰有关系。
末了,赴白完,还让她不要和柔兰讲。
她好奇地问为什么,赴白似乎也不知道,但他很努力地思索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二爷应该是想等事情尘埃落定,了结之后再告诉柔兰。
于是她便不再问了。
*
日子风平浪静。
转眼到了姚家上门拜访的这一日。
即便是祝辞的院子离得远,也依稀听见月门外经过的丫鬟议论外头的事情。
这几日以来,姑娘都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没出去,原本守在月门处的人便撤去了,只有她和文毓两个人。
这也方便了文毓,她趁着这机会去听了墙根回来,见坐在树底下的身影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不由好奇问道:“奴婢方才听那些丫鬟了好多,姑娘想不想听?”
闻言,垂着眼的姑娘摇了摇头。
文毓兴致勃勃的话卡在喉咙里。
只是,等到一会儿之后,她被柔兰发去厨房端了两碟点心回来,看见原本坐着纤细身影的树底下空空如也的时候,便傻了眼。
*
祝家堂厅。
祝老太太坐在正中央的紫檀木椅上,看着底下花容月貌的姑娘,笑得皱纹都加深了。
祝老太太是越看越满意,“子芩不仅貌美,更是贤良淑德,当真合我老婆子的心意,延哥儿能娶到你这样的姑娘,真真是有福了。”
姚子芩坐在下方右侧第二把椅子,第一把椅子坐的是姚家大夫人。
闻言,姚子芩低下头,面上浮起羞涩的笑。
她容貌端正,虽不是一眼惊艳的大美人,却也十分耐看,肖似自己的母亲大夫人
斜对面坐着的便是姚云荼。她与姚子芩不是一母所生,但因为做事稳当,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被大夫人看重,此行也一道而来。
姚大夫人听了祝老太太的话自然也是笑着,推推姚子芩,“过去让老夫人看看你。”
姚子芩这才起身走过去,到了祝老太太面前。
祝老太太拍了拍姚子芩的手,笑容满面道:“往后嫁进我们家,绝对不会让你吃苦。”
坐在底下的姚云荼接到姚大夫人的示意,想了片刻,忽问道:“老夫人,您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只是我们曾听,三公子院子里养着一个妾室……”
祝延在永州的名声其实并不怎么样。
但最近不知为何风向一改,许多人都称道起他来,他做了许多为民造福的好事,他的名声甚至有超过二爷的势头。
倒像是被什么人有意操控了似的。
只不过并不像祝家所为,倒像是什么大人物。毕竟祝家虽然势大,但还没有到连官府里的人都能收买的地步。
这些都不重要。
大夫人只想将女儿嫁进祝家,其余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毕竟外人的嘴怎么,都是外人的事情,如今不是听祝延收敛了性子,开始掌管事务了吗?对于姚家来,这就够了。
听见姚云荼的这句话,祝老太太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便被掩饰过去了。
“那都是外边的人胡诌的,延哥儿身边是曾有过伺候的丫鬟,但如今都已经遣散了,更别什么妾室侧室的。”祝老太太笑着道,“如若姚夫人您不相信,老婆子我大可现在让丫头去搜。”
“哪里哪里,我怎会有这个想法,只是云荼随口一问罢了,”姚夫人忙笑道,“祝三公子自然是好的。”
此时,站在祝老太太身后的平嬷嬷忽然弯下腰,声对祝老太太:“老夫人,已定下的好日子在十一月三十,这是最近的吉日了。”
“只是,”平嬷嬷似想到什么,有些犹豫,“这日子离…太近,会不会不好……”
祝老太太沉默片刻,脸皮垮下来,道:“近就近些,虽是不大好,但延儿的婚事要紧,难不成还得因为这件事情,再把原本的良辰吉日往后推大半个月?”
平嬷嬷只好点头,“……是。”
姚大夫人见状,牵过姚子芩的手,笑道:“老夫人,那我便先带子芩回去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怠慢不得,我们家也得好生准备。”
“哎,姚夫人慢走。”祝老太太挂起一脸笑意,点点头,目送着姚子芩跟着姚大夫人离开。
坐在对面的姚云荼也向老夫人福了礼,转身离开了堂厅。
姚大夫人带着姚子芩走在前面,姚云荼没跟上,便也不急着跟了。
随身丫鬟忍不住朝四周的白墙黛瓦,长廊悬灯瞧,一边瞧一边惊叹:“姐,祝家当真是好气派……奴婢看着,好似有我们家几倍大……”
“声些,不怕被人听去笑话。”姚云荼捏了捏眉心。
随身丫鬟看得心疼,瞧着她道:“大夫人都将事情给姐做,姐哪里受得了这样疲累,气色都差了。如今子芩姐都许了人家,可姐还是……若是顾公子还在……”
“闭嘴。”姚云荼蹙眉轻斥,“这种话是可以随便出口吗,我嘱咐过你,不仅是在外头,即便是在家中,这种话也不能。”
随身丫鬟委屈道:“是,可是奴婢就是怜惜姐现在还等着那人……”
姚云荼轻叹了口气,清冷眉间压着忧愁,“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妹妹,听是成了丫鬟。”她曾经试图寻找过,但并没有结果。
话间,她们横穿过一条长廊。
这里经过的丫鬟并不多,姚云荼便也松懈下来,话出了口。
下一刻,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声音,轻轻的:“……姚姐姐。”
这声音极为熟悉,姚云荼惊愕之下,立即停住脚步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