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这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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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一心人, 相伴终生。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柔兰蓦地一怔,刹那间似有什么夹杂着风声掠过耳边, 令人恍惚。

    其实她曾经是想过的。在她还是顾柔兰的时候。

    只是时过境迁, 在她离开顾家时, 这些已经成了奢望, 她是没再想过了。

    但是如今有人这样对她,她还是很高兴。

    柔兰看着姚云荼,弯起笑, 她很少这样笑过了, 眼睛弯弯像月牙,明媚如枝头春杏, 让人移不开眼睛。

    随即, 她思衬片刻, 张口, 无声地对姚云荼了一句话。

    四周吵闹纷杂,人群的笑声与拍手叫好声不绝于耳,恭维与祝贺响在耳边。

    明明是很吵闹的环境, 她也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姚云荼看懂了, 一瞬间, 姚云荼眼底掠过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她。

    只是, 等她回过神, 想要叫住柔兰时,她已经跟着随身丫鬟离开了。

    姚云荼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发觉了她的不对,“姐, 你没事吧?那姑娘了什么?”丫鬟瞧见柔兰话了,但没看懂,一瞬便完了,速度很快。

    姚云荼原本愣着,被丫鬟叫回了神,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她立即低下眼,手轻轻颤抖着,借着端起杯盏饮酒的动作,掩饰去了眼底的泪。

    “没什么。”

    面上虽是这样,可姚云荼心中难以平静。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姑娘的那一句话,她看得真真切切的。

    她一字一句的清楚,带着笑,“哥哥还在等你。”

    顾忱……

    姚云荼心中压抑不住,猛地涌起酸涩,她闭上眼睛,片刻后搁下杯盏,起身对丫鬟道:“旁人若问起,只我有些不适,离开一会儿。”完便匆匆掩面离开了。

    此时新郎官和新娘子已经被迎去了厅堂,是要拜天地了,许多人争着想要看热闹沾沾喜气,便也都跟着拥了进去。

    庭院里的宴席上人霎时间少了许多,除却原本还在饮酒的人,其余位置都空了。

    因此姚云荼这一起身,便显得有些瞩目。

    正对面一桌的邵同奚正搁下杯盏,拿绒球花逗了逗丫鬟怀里抱着的阿花。

    只不过阿花似乎不大喜欢绒球花,一直往后缩脖子,到最后忍无可忍,一爪子过来把绒球花给拍秃了,还凶神恶煞地喵了一声。

    见邵同奚呆在那里,抱着阿花的丫鬟忍不住低头笑起来,邵同奚看了看她,也有些尴尬,觑了阿花一眼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什么拍坏,这可是我费了老大劲儿才寻到的。”

    着,邵同奚坐了回来,这一抬头,正好瞧见对面姚云荼匆匆离开的身影。

    邵同奚奇得咦了声,“姚二姐怎么了?”

    贺陵正看着厅堂内的热闹景象,闻言看向他,“什么?”

    邵同奚把手里只剩下一根杆子的绒球花搁在桌上,抬抬下巴道:“你自己看,姚二姐刚刚离开了,走的时候好像眼睛有点红,像是有什么伤心事的样子。”

    贺陵默然地看着他,眯起眼睛,“今日是姚四姐的大喜之日,姚二姐会有什么伤心事?”

    “我怎么知道,”邵同奚语气随意,耸耸肩道,“不定是触景生情,看见妹妹成亲,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吧。听永州上姚家向姚二姐提亲的人不少,但是姚二姐一次都没露过面,每次都回绝了。”

    贺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也听是这样。”

    站在贺陵身后的阿福四处看了看,想起方才看见的一闪而过的人影,还是不放心,低下头,声对贺陵如实了。

    贺陵的脸色当即变了,“当真?”

    这拔高的声音吓了邵同奚一跳,邵同奚皱眉不悦道:“贺陵你有什么毛病,话不能好好吗?”

    话音落下,贺陵神情依旧凝重,看着阿福道:“你真的看见柔兰了?”

    一听见这个名字,邵同奚也愣了,“什么?”着看向阿福。

    阿福本就是沉默寡言不会话的性子,这下被许多人看着,不出话来了,磕磕绊绊道:“我、我……”

    邵同奚拧眉,“你倒是啊。”

    阿福被一催促,快哭了,“邵公子,我也不确定啊,我只是看见了个女子很像柔兰,隔着太远,又有这么多人挡着,我我……”

    八成是了。

    他们虽然知道柔兰一直被二爷关在院子里,但今日特殊,她能够出来也很正常。

    邵同奚拉长脑袋往对面仔细看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失望道:“看来她是回去了。”

    贺陵却仍凝神思索着,半晌,再度问阿福:“你方才,在哪里看见的柔兰?”他从阿福的话里捕捉到了重点。阿福同他时,他便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问题出在柔兰身边的人上。

    阿福抓抓头发,磕绊道:“在姚、姚二姐身边。”

    贺陵陷入了沉默,“柔兰居然认识姚二姐吗?”据他所知,姚二姐深居简出,并没有深交的闺中好友,怎么可能认识柔兰。

    邵同奚看着贺陵的脸色,终于回过味来了。

    他肃容,警觉地盯着贺陵:“你是不是觉得出事了?”

    柔兰只出现了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再联想到姚二姐方才离开时异常的情绪,恐怕哪个人都会起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陵没有话,邵同奚看着贺陵沉默的模样,越想越忐忑,道:“应该没事的吧,柔兰那么乖,她又喜欢二爷,不可能……”

    他们可不敢再经历一次上次那样的事情了。

    柔兰已经离开过一次了。

    他们现在想起二爷那段时日的模样,便觉得浑身发冷。

    太可怕了。

    那样判若两人的二爷,即便是他们也不敢面对。

    贺陵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不敢断定,兴许柔兰只是出来看了看,很快便回院子去了,他们是多虑了。

    但他没有把握。

    邵同奚灵光一现,立即道:“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和二爷一声?”

    毕竟柔兰的事情还是二爷出面更顺理成章。

    贺陵沉默片刻,闷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二爷就算能赶回来,恐怕也早不了。”

    这句话提点了邵同奚,半晌,颓然坐下来,却是不再提这个意见了。

    是啊,今日是什么日子,外人兴许不知道,但祝家的人和他们是知道的。

    二爷此刻远在平郊,赶回来也是晚了。

    贺陵看了看天色,道:“现在派人送消息,恐怕半途遇不上,我们也不知道二爷具体在哪里,算了吧。”

    “希望只是我们多想了。”

    贺陵完,目光投向对面,不远处被白墙遮挡住的路。

    *

    因地域风土人情影响,永州家宅建造时院落径本就交错纵横,更何况是祝家这样庞大的家族,寻常人不识得路,也没人引着,便很容易迷路。

    姚云荼曾派人收买了祝延院子里的丫鬟,套出了从庭院绕路,一直到偏门离开的路径。

    拐了许多转角亭廊,眼前分花拂柳,乍然明亮起来,终于不再是暗沉沉的。

    姚云荼的随身丫鬟见到这里,转了身对她道:“差不多了,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去你自己去吧。”

    着,指了指前头一个方向,道,“你出去之后,外面会有马车接引你,你同那车夫是姚二姐授意你的,马车会送你离开。”

    柔兰听完,点点头,“谢谢你。”

    那丫鬟本面无表情,被她这一道谢,一愣,反倒局促起来。

    她本就觉得面前的姑娘生得既漂亮又讨喜,看起来也像是好门好户娇养的姐,却很亲和。再加上她是自家姐心上郎君的亲妹妹,她一个丫鬟对她的好感也多了。

    只是方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没同她什么。现在她一道谢,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丫鬟踌躇了会儿,忽然问她:“你哥哥……也就是顾公子,现在可还安好?没有另娶其他姑娘吧?”

    柔兰摇摇头。

    丫鬟这才放下心,笑道:“我信你的。你去吧,希望我们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至少暂时这段时日,她们会与这姑娘保持联系。

    见姑娘低头转身欲走,丫鬟看着她,忽然又忍不住问出心底疑惑,张口道:

    “只是,你不后悔吗?”

    这句话是她一个跟在姚云荼身边的丫鬟,作为旁观者一直以来想问的话,约莫也是永州许多人想问的话。

    毕竟在外人看来,能进祝家是莫大的福气,能进祝家二爷的院子,更是前世修来的更大的福气,是旁人万万不敢想的。

    于是外人越发羡慕她,便更加不理解她。

    ——跟着祝二爷,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姑娘瞳仁干干净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丫鬟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好在这里逗留,只好原路返回去寻姚云荼。

    这里已经足够靠近离开的侧门,平日这里都有人守着,以防哪个新进来的丫鬟动了逃跑的念头。只不过因为今日特殊,祝三公子办喜事,全府上下都上赶着去贺喜凑热闹,守门的家丁也早跑去前厅喝喜酒去了。

    此时四周空空荡荡。

    柔兰走了两步,隐约的,却似乎听见某一处角落传来动静,像是有人。

    她朝声音来源看去。

    在她的注视下,那两人高的假山石后面,竟走出来一道身影。

    居然是富献。

    富献神情扭曲,冷笑看着她,“怎么,想趁着三公子大喜的日子跑?想得倒美,我现在叫人过来把你绑了,扔到外人面前,不仅夫人老爷会惩罚你,二爷想必也不会要你了。”

    他可记得很清楚,他三番四次讨不到好,都是因为这妮子,已经到了看见她就心中生恨的地步。

    富献放完话,可过了片刻,面前的姑娘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也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恐惧。

    富献皱眉,以为她是刻意装出镇定,又道:“我当然是还惦记你的,但是我想过了,把你绑了送到老夫人面前,让所有人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胚子……届时二爷不喜欢你,弃了你,这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完,富献慢慢迈步朝她走过来,眼带试探。

    只是下一刻,“砰”的一声,忽然有棍子照着富献的后脑勺狠狠敲了下来。

    富献白眼一翻,直挺挺摔下去,倒在地上亳无知觉。

    松萝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见富献彻底不动了,她才略微松了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柔兰。

    她手上,还紧紧抓着木棍。

    柔兰却是怔了一怔。她没想到松萝会来,方才看见富献,她其实没有多害怕,毕竟这些时日她经历的事情多了,知道身旁该备着东西。

    何况她要离开,之后会遇见什么她也不知道,因此贴身备着防身的东西。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还没动手,人就被松萝一棍子放倒了。

    松萝看见她安然无恙,丢了棍子,局促地问她:“柔兰,你没事吧。”

    柔兰摇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松萝跨过地上一动不动如同烂泥似的人,走到她面前,磕绊道:“我一直跟着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要走。”

    柔兰瞧着她,“你是来拦我的吗?”

    “不是,我不是拦你,”松萝否认,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她,“只是为什么偏要选在今日呢,就算晚几日也好啊,今日可是……”

    “祝延大婚?”

    柔兰瞳仁里浮起疑惑。

    她不明白,祝延成婚同她有什么关系。

    “迟早都是要走的,倒不如干干脆脆断个干净。”

    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软,可出口的这句话却听得松萝难以置信。她想不到这居然是一贯温顺柔和的姑娘出来的话。

    松萝有满腔的话想,只是到了嘴边,嗫嚅几声,什么都不出来。

    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

    按理来,她是应该给二爷做事,将柔兰留下来的。

    可是她很清楚,只要柔兰不想在这里,她就永远拦不住。

    二爷院子里豢养的那只雀能被驯服,因为那是飞禽,不似人有感情,是血肉之躯。金丝雀能被驯服,被宠爱磨平棱角,但是柔兰不会。

    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没有拦。

    “你走吧。”松萝低下头,不去看她,慢慢蹲了下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她虽然为二爷做事,但她好歹也将柔兰当作唯一的朋友。

    就在松萝咬牙闭着眼睛,在内心和自己作斗争时,忽然感觉到脸颊轻柔的触感,贴上来,软绵绵的,像云一样。

    她惊愕地睁开眼。

    姑娘用脸颊碰了碰她的脸,这个动作,稚气又年幼,像是安慰。

    松萝从来没见过这样无声的话方式,她自经历的复杂,身边没有什么朋友,这种亲昵,更应该是闺阁里的姑娘玩过家家时才会有的举动,她霎时间愣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透过这个动作,姑娘传递过来的声音,明明没有话,却让人心底熨帖,她不由自主地静下心。

    “谢谢你,我走啦。”

    松萝抬起头,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柔兰变了。

    明媚的,柔和的。

    这才是她。

    *

    回程的马车上,赴白坐在车厢外头,抬头看看头顶的天。

    明明天气不错,他却莫名觉得有什么压在心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应该是今日去祭拜大老爷和大夫人,便总高兴不起来。

    赴白吐了口气,转头朝后看了看。

    车帘隔开了车厢和外界,他看不见车厢里是什么情况,但今日二爷心情一直不好,从早上到现在,他就没看见二爷笑过。

    二爷少有的没这样压抑过了。

    还是赶紧回府的好,毕竟柔兰还在院子里,有柔兰在,二爷总归会好一些,顶多

    想到今日祝延大婚,赴白心中暗暗呸了一声,愤愤不平,巴不得在这些人脸上踩几脚。

    今日早上出门前,还有人向二爷讨贺,希望二爷也道几声贺词给祝三公子。

    他呸!

    这些人未免太过分,成婚的日子挑来挑去,竟挑了今日,不是将二爷视为无物是什么,他身为旁观者都觉得气愤。

    赴白想着,赶忙让车夫加快了速度,尽快回去。

    不多时,马车驶入永州,在大道上急驰而过,很快便稳稳地停在了祝家门口。

    祝家大门还大敞开着,红布从大门口铺进最里面。

    祝辞走下马车,一贯矜贵俊美的面容毫无情绪。他在厮和丫鬟的迎接下走上台阶,步伐带风,颀长身姿清隽而冷。

    赴白也不禁缄默,无声地跟在后面。

    只是没料到,预想之中的热闹场面还没有映入眼前,他们才堪堪迈进大门,便见原本在角落如无头苍蝇一样着急乱转,脸色煞白的文毓。

    赴白正奇怪着,想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文毓看见了他们,跌跌撞撞地急冲了过来。

    文毓扑到祝辞面前,几乎是跪倒在祝辞面前,她眼中什么情绪都消失了,满是恐惧地,颤抖地道:“二爷,二爷……姑、姑娘……姑娘不见了。”

    耳边轰隆一声,像是有惊雷劈在耳边。

    赴白脚下猛地一歪,差点站不住,立即吼着斥责道:“什么呢!闭嘴!在二爷面前胡,你是不是糊涂了!”

    “二爷,是真的,”文毓恐惧之下,颤抖着看向祝辞,早已泪流满面,“已经派人在找了,可是连姑娘的影子都没瞧见。”

    赴白看着文毓,似乎丧失了话的能力。

    好像有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迅速地爬了上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二爷此刻是什么模样。

    心中只有四个字。

    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