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结束的地方,也是开始的地方
我叫曼菁,我不是人,是一只千年的狐狸,红色儿的!
五百年前,因情遁入俗世。
十年后,又因情断了红尘。
伤心走了八百里,隐秘到东北一处深山老林,我给那里取了个地名,唤作红河子沟。
红河子沟荒无人烟,甚是僻静,鸟兽众多,尤其盛产鸟蛋儿。
此后的五百多年里,我就呆在红河子沟,日子虽过得枯燥乏味,但也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三百多年前的某一天,我出去掏鸟蛋儿时,在红河子沟外的一处土坡上,捡了一只刚出生的灵猫回来。
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曼珠。不过,我更喜欢叫她珠儿。
转眼三百多年过去,珠儿也长大了,进入了成熟期,一天到晚思春想郎。
一天,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珠儿要跟一个只见一次面的男人去私奔。
私奔这个词有些不严谨,准确的是,她是单恋,死活要去找那个男人。
经过我三天的劝,珠儿还是走了。
珠儿走后,红河子沟又恢复到三百多年前一样安静,少了珠儿的红河子沟,虽安静,但总感觉缺了点生气。
我也以为我会像往常一样,继续平凡的生活,享受孤独。
可是,我错了!
我不但没有学会享受孤独,反而被孤独侵蚀,日夜思念珠儿。
强忍着对珠儿的思念,我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年。
第二年的十月份,拿上我的木匣子,我走出了那座我给自己画的囚笼。
时隔五百多年,我再一次踏进了凡尘。
再次出入凡尘的我,时时刻刻对人类保持一颗警惕的心,尤其是男人。
五百多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世间早已是物非人非。
苍茫再次入世间,却不知去往何处,只有来路,没有归途。
我心想,既无目的,那就跟随心意吧,随心而去,随遇而安。
一路南下,到了江南。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江南已是深秋。
江南天暖,虽是深秋,但还是树木葱绿,莺歌燕舞。
江南地大,但我还是循着记忆,去了那个我曾经呆了十年的地方。
就算恍然已过了五百多年,被封锁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层枷锁,还是开了。
我很清楚,那是执念!
五百多年的时光变迁,我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如今早已面目全非。
好在,那座府邸还是大部分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曾经风光的府邸现如今却成了一处旅游景点,给钱就能进。
可是,我没钱!
也不能算是没钱,准确的是目前我没有现钱。
千百年间,我也攒了十颗金豆子,刨去给了珠儿的两颗,路上当掉了两颗,现在手里的木匣子里还剩六颗。
只不过,之前当金豆子换来的现钱,我花完了。
所以,我现在站在售票口,被那个售票的胖女人鄙视了。
她嘴里讥讽着,没钱往边上靠靠,不要耽误后面的游客买票,连六十五块钱都没有,就别堵在这儿凑热闹了。
我轻嘲笑,五百多年前,这个门口拦着我的是一群身披盔甲的兵卒。
如今,是这的六十五块钱。
看来,无论是五百多年前,还是五百多年后,我都不是能轻易进这个门的人。
不过,之前是要命,现在是要钱。
所以,还是如今便宜了些。
我亦耻笑,曾经被那人以命相护的府邸,现如今,只要六十五块钱就能任人进出。
如果,那人要是知道,现在进这院子是这般便宜,估计,棺材板都要炸了吧。
可惜,他看不到这天了。
我看着那门头上刺目的“王”字,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见我许久未动,那售票口的胖女人又不耐烦的开始催逐我。
我惆怅的叹了口气,正算掉头离开,却蓦然看见一只胳膊略过我,伸到了售票口。
我以为是后面的游客等的不耐烦了,着急买票,可那胳膊的主人却开口这么道:
“大姐,这姑娘的票我替她买了,我们一起的!”
话的是个男人,声音低沉。
我惊愕的转身看他,他朝我笑了笑,我有些失神。
他和那人眉眼好像,尤其是笑起来那一颗尖尖的虎牙,如出一辙。
我怔怔的望着他,有些恍惚,但却清楚的感觉到,双眼呼之即出的泪意。
我知道,我丢人了。
他见我这丢人模样,趣着:
“就是六十五块钱,你不至于这么感激涕零的。”
我回过神,抹掉眼眶里的水珠子,朝他笑了笑,这次换他愣住了,可能他也感觉到有些尴尬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模样有些憨厚可爱。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刚对他的一点好感,因为他的这句话,碎了。
当年,第一次见面,那人也是这么对我了一句这话。
我嗤之以鼻,看来男人都一样。
“麻烦你俩到旁边谈情爱,情骂俏去好不好?堵在这售票口想什么,真没素质!”
听到有人话,我俩才后知后觉,是我们俩妨碍了后面的人买票,让人家有些不耐烦,才出言不逊。
他弯腰给后面的人赔罪,嘴里连声歉意,最后,拉着还矗立在原地的我走开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拉着我的手,此时的情景,就像当年那人拉着我的手一样,我一时忘了反抗,脑中谍影交加。
我把他看成了他。
我以为,我早已忘了前尘旧事,是非恩怨也随时间而去,变得铁石心肠,可是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还是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释放了。
我知道,那是执念在作祟。
我有些生气,一生自己的不争气。二生自己的心乱,我怎么会把一个陌生人看作那人?
长的相像又如何,话语气相似又如何,他是他!那人是那人!
我有些懊恼的挣脱了他的手,他停下来转身看我,以为是他的唐突冒犯到了我,才使我不高兴,结结巴巴的了声对不起。
我神情落寞,对他:“不是因为你,你不用道歉。”
是啊,我怎么能把自己对自己的怨气,让一个不想干的人承担,这对他不公平。
检票口,他把票塞到我手中。
对着眼前拦路的铁栏杆,我百愁莫展,毫无头绪,因为我不会用!
我不解,为什么我规规矩矩的拿着门票,那铁栏杆就是不开。
难道,那门口卖票的是骗子?卖假票的贩子?
我还正想着拿着票返回门口,找那售票的胖女人理论,一直在旁边看着我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晃了晃手里的门票,示意我看他怎么操作。
他把门票上花纹正对着右手边的铁箱子,轻轻放了上去,一直不为所动的铁栏杆很听话的开了。
原来那铁栏杆的眼睛在那儿啊。
依葫芦画瓢,我成功的过了拦路的铁栏杆,可是,下一秒却被地上的台阶绊到了脚,重心不稳,步履踉跄。
他好意要去扶我,我冷着脸推开了。
跟男人的距离,还是保持一些为好,交集越多,情感就越多,伤心也越多。
对于我的拒绝,他倒也不以为意,收回手插在裤兜里,看我摇摇晃晃。
“原来是情侣闹别扭呢,伙子,女朋友脾气有点大哦。”
等我稳住了身体,看向话的那人,原来是检票口值班的一个老头儿。
我没话,但是朝那老头儿狠狠的瞪了一眼。
那老头儿见我瞪他,先是一愣,然后,还是笑嘻嘻的趣我俩:
“哟,丫头还挺凶!伙子,你得好好哄哄了,哈哈哈...”
他见老头儿误会我俩等我关系,也不解释,还附和着那老头:
“是的,太凶,不好哄。”
完了居然还朝我讲,“听见没?你太凶了,少生点气,女人不能老生气,对身体不好。”
我没理他,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去,如若无事般朝园子里走去。
他最多算是多两句话的路人,我并不算跟他有过多交集,也就懒得理他的话题。
还没走多远,他跟了上来,我停住脚,扭头看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假装环顾四周,最后看向我:
“这园子这么大,你能走的,我为什么不能走?不能我走在你后面,就是跟着你吧?你看,你后面的人,我后面的人,难道都是跟着你我的?”
见他强词夺理耍无赖,对他的厌恶又多了一丝,我冷冰冰的从牙缝儿挤出两个字:“无赖!”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对于我对他的评价不以为然:
“如果我真是无赖,那你就更无赖。”
我蹙眉,一脸疑惑,等着他的解释。
“我刚帮你买了门票,你连一句‘谢谢’可是都没,不是无赖是什么?”
呵,原来他是在意这个,我更断定他不仅无赖,还肚鸡肠。
“谢谢!”我故意加重语气,“好了,现在谢谢也过了,刚才的门票可以两清了吧,你也不好再跟着我了!”
“一句谢谢就能抵六十五块钱吗?那也太不划算了。”
“那你想怎么样?”
如果他机灵点,最好看出我现在很生气,赶紧识相点离开。
可他应是不太会察言观色,眼神还来回在我身上量。
我更加能确定他是个无赖人了,要是搁以前,他估计早就被揍的皮青脸肿,不知躺哪哭去了,他应该庆幸,现在是文明社会。
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掉头走了,也不再理会他是不是还跟在我身后。
循着脑中的记忆,在园子里走着,时间太久,曾经的园子改变了很多,不过大抵还是能看出以前的痕迹的。
所以,没费多大功夫,我顺利的找到了那个我住了十年的屋子。
可是里面却是面目全非,已经全没有了之前的印记。
左边偏殿,那曾经是放躺椅的地方,现在成了一个型的物品展览区,好奇心作祟,我走了过去。
靠墙的玻璃展示柜里,规整的摆放着一些型家居摆件饰物,看上面的介绍,都是些近代东西,不值什么钱,充其量算是有些年头而已。
我大致扫了一眼,没有提起什么仔细观摩的欲望,便算转身走掉,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的眼光瞧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
看着那个被摆放在角落不起眼处的东西,我内心惶惶,久久不能平静。
拿着木匣子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手骨凸起,青筋隐隐暴露。
良久,我缓缓开手里的木匣子,取出木匣子里面跟展示柜里一样的东西,怔怔的出神。
我不解,展示柜里面那个本该归于尘土,化为虚无的东西,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你手里这个吊坠跟这柜子里的,看起来一模一样,难道是,前面古玩街的地摊上买的仿品?不过这雕的也太像了吧!”
这个声音,我熟!
“不是一模一样!”
我没回头,把手里的吊坠放进木匣子,转身看向他,“你怎么还跟着我!”
他无所谓的撇撇嘴,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走过我身边,去认真瞧展示柜里的东西。
我看着他的背影,轻蔑的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朝院子里走去,“你这讨人嫌的样子,搁在古代就是纨绔子弟,让人看不起。”
“纨绔子弟不只古代有,现在也还没绝种!不定,我就是那种让人看不起的纨绔子弟呢?”
他跟了出来,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我很是厌烦。
“我还第一次见,被人骂纨绔子弟,还沾沾自喜,引以为豪的,脑子有病!”
他还在跟在我身后絮叨,我充耳不闻,望着眼前的银杏树。
时值深秋,满树的叶子变得金黄,微风吹过,星星片片徐徐落下,把地面也染成了金黄。
我蹲下,轻轻抹掉地上的树叶,露出青灰色的石砖。
“你不会是个摸金校尉吧,大白天过来踩点的?难道这地下埋着金银珠宝?要不你等下分我点,我可以考虑不举报你!这个买卖还是很划算的,你考虑下。”
我不理他,继续扒地上的树叶,等看到一块表面不平整的石砖时,我停了下来。
我轻轻抚摸那块石砖,感受上面的凹痕。
五百多年的风雨洗礼,曾经刻的字迹清晰的石砖,已变得模糊不清,但我还是能清楚的看出上面写的什么字。
因为,那几个字已经烂在了心里五百多年,根深蒂固,无法移除。
见我摸地上的石砖,他也好奇的伸手去摸,可是他除了能看出石砖凹凸不平以外,与普通石砖再无任何不同。
“难道这是块包金的石砖,外面这一层青灰色是障眼法?要不要抠出来看看?要扣的话,估计不用等五分钟,就被保安给逮起来了,你瞅瞅,这角角落落可都是监控器。我觉得啊,这个金你就摸摸就好了。”
“聒噪!”
嘴里挤出两个字,我再摸了一遍那块石砖,站了起来,继续在园子里逛,已经在脑子里回放过千百遍的印象,让我对这园子轻车熟路。
“你难道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感觉你对这地形结构这么熟悉?”
“可你明明连大门口的自动检票机都不会用,不像来过的样子啊?”
“既然你这么熟悉,那你今天就给我当导游吧,也算抵我那六十五块钱门票钱。”
他就这么絮叨了一路,直到我出了大门。
大门口我对他:“现在我要走了,你还要继续跟着吗?”
他指了指左边的方向:“我往这边。”
我转头就朝右边走,走了大概没十米,他又跟了上来。
我强忍怒气,握紧拳头,正算朝他那张看起来挺俊俏的脸挥过去,他却拉着我握紧拳头的手朝一家饭店走。
“难得遇见一场,也算咱俩的缘份,走吧,一起吃个晚饭吧!”
这里地处闹市,路上行人太多,要不是顾念这个,刚才那一拳早就呼到他脸上了。
进了餐厅,他把菜单递给我,我推了回去,让他看着点。
因为,我不会。
餐厅很高级,用的是电子菜单,我用不来。他在屏幕上划啦了几下,没有两分钟,已经点好了。
末了,他问我,要酒吗?
我点了点头。
今日也算是再一次与那人“重逢”,睹物思人,难免有些触感。
酒菜上齐,他给我倒了一杯,正在他要提手跟我碰杯时,我视而不见,把手里的第一杯酒缓缓倒在了地上。
他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敬死人似的。”
我笑而不语,自己拿起酒瓶给自己到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仰头的瞬间,我知道眼角两滴眼泪,滚落腮边。
他的对,是的,我在敬一个死人,一个死了百年,早不知魂归何处的死人。
那腮边的两滴泪,却是为自己而流,一个早不知道死哪去的死人,扰乱了我百年,百年的怨,痴,恨,念,全化作了那两滴泪水。
到头来,我只不过是跟一个死人计较。
“你哭了?”他问我。
“酒辣,辣的。”我狡辩。
“这是红酒!”他据理以争。
“红酒也辣!”我强词夺理。
饭后,等从饭店出来,外面以上华灯初上。
“大城市就是好,夜如白昼,比那红河子沟亮堂!”
我刚才忘了,我酒量不好,百年之后,毫无长进。
他心走在我旁边,他左我右,只是一个劲儿的把我往路边挤。
“红河子沟是哪?”
“一座牢房。”
“牢房?”
“对,牢房!”我指了指心口。
他是个聪明人,一眼看破,便没我再问下去,只是问我住哪,要送我回去,我摆了摆手,指了指路边的垃圾桶。
“我可以睡那!”
眼神晃乱,头脑发晕,我没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最后他把我带到了酒店。
酒店前台大厅,那前台接待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俩,见怪不怪,嘴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向我俩讨要身份证。
“我不住,你给这姑娘开一间就行!”
然后他对我就给我讨要身份证,我摇了摇头,没有,他无奈,最后取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了前台接待。
楼梯口,他把房卡递给我:“你自己上去吧,15楼,A1508,记住了吗?”
我接过卡,点了点头,便开始双手掰扯电梯门,任凭我使出全身力气,那铁门仍纹丝未动。
旁边的几个人开始捂嘴偷笑,我看过去,狠狠瞪他们,还大言不惭的:
“你们能掰开,你们来!这铁门是石头做的吗?跟墓室里的落门石一样,重啊!”
他有些尴尬的摁了电梯,拉着我进去,上了十五楼,把我安全送进房间。
我进门往地上一躺,头晕的实在厉害,一步也不想动,但是脑子却是清醒了些,心里开始后悔喝酒。
“你别躺地上,起来,床在里面。”
“没事,你走你的,我在这儿躺会。”
见我不动,他附身弯腰算把我抱到床上。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我有些分不清是他还是那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迎嘴亲了上去。
他先是一愣,有些反抗。
兴许是怕这个梦醒来,我也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摁着他的双手,低头亲吻他,先是眼睛,鼻子,脸颊,喉结,最后停留在他性感的唇上。
他先是拒绝,后是接受,最后是主动。
他抱着我在地上了个转,栖身压在我身上,反客为主,变为主动。
我也不知道身上的衣服都是怎么没的,从门口的地上,到客厅的沙发上,再到里屋的床上。
里屋没有开灯,屋外的璀璨灯光和着月色,透过窗户洒在床上身体交织的两人。
一番云雨,我有些筋疲力尽,躺在他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外面天已微亮,慕青的天色微微泛起鱼肚白。
扭头看了看耳边熟睡的男人,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仔细观察他,轮廓瘦削,肤色匀称,睫毛浓密,高而挺的鼻梁下面是一张紧抿着的薄唇,身材——
很好!
我隐隐自嘲,这是五百多年不见男人了吗?饥渴难耐?居然跟一个只认识一天的男人上了床!
最后,我把这些都归根结底为,昨晚的那瓶红酒。
我心翼翼的从他怀里抽身,轻轻地坐了起来,身上未着寸缕,借着微弱地光线,在床上翻找衣服,一无所获。
轻手轻脚翻身下地,终于在外间的桌子上找到了我的内衣,沙发上的外衣,玄关处的鞋子,我平静的穿戴整齐,再次回到床边,
他还在睡。
走到床头柜边,开手里的木匣子,取了一颗金豆子出来,挨着他的手表放了下来。
最后,再望了一眼,跟记忆中长得相似的脸,走出来房间,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