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月是笑着的。

    所以众人根本没有把江问月这句话当真。

    他们也没有人注意到, 江问月没有用敬语来称呼神明。

    他们只将目光转头看向少年，想询问少年的想法。随即，他们看到少年的目光落在江问月的身上，神情缱绻。

    那种目光是他们从未在少年身上看到过的。

    他们一直认为少年就应该同他们想象中的神明一样, 冷漠、无情、冰冷、无法感知痛苦和情.欲。

    但是如今看到少年脸上的神情, 他们恍然意识到神明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神明, 那般不近人情。祂也可以是温柔的、充满着依恋。

    神爱世人。

    莫名的, 他们想到了这个词语。

    但显然在少年的眼中, 世人至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江问月。

    “你们应该支付报酬了。”在少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身上的藤蔓在游走。金色的藤蔓舒展着身姿，根叶缠绕在他的身上, 在他身上缓慢蠕动着。那金灿灿的颜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极为显眼的痕迹。

    少年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宾客们身上。

    那眼神淡漠、冷血，就像是没有丝毫的情感。或许在之前, 他们会觉得这是如同布偶娃娃一般没有丝毫的感情，但是现在, 他们却能显而易见的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掠走的感觉。

    他们浑身颤抖, 即便刚刚吃下神明的血肉。那炙热的温度从内而外地温暖着他们的身躯, 他们却能够感觉到自己那股刺骨的寒意。

    “我们该支付什么报酬？”人群里有人开口问道, 在完这句话之后，他了一个饱嗝，随即很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的目光看向少年，看向那鲜血淋淋的神明。

    少年垂着眼道：“你们的时间。”

    “我给了你们想要的, 你们就要给我想要的。而你们的时间, 是你们身上最宝贵的东西, 也是唯一可以支付给我的东西。”少年轻声道。他每一句话, 胸腔便震动了一下。他的腹部处也在潺潺地向下流着鲜血。血液滴落在金色的藤蔓上，让那藤蔓的光泽越来越亮，几乎可以从别墅的窗口处透出去。

    亮堂了整个世界。

    “我们的时间……什么意思？”那个男人继续问道。

    少年听到他的问话后，从床上走了下来。他的脚步落在地面上，轻轻地来到刚刚话的男人面前。他每靠近男人一步，众人便发现少年身上的光芒更加耀眼，就像是蒙蔽了灰尘最终被擦拭了一般，更加剔透晶莹。

    然而很快，众人的目光便不落在少年的身上，他们看向男人，眼露震惊和惊恐。看到他们的目光时，男人新生不妙。

    “怎么了，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有些着急，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他朝着周围的人望了过去，可这些人却一一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们的眼底是挥散不去的害怕。

    最终，男人的目光迎上一面镜子。他清楚地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自己比之前苍老了三倍。而伴随着少年的走近，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苍老的一整个过程。他看到自己的头发慢慢变白，他看到自己的胡须从唇边长了出来，更显苍老，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

    他亲眼看到自己变老了。

    “不、不、不……”不要过来。他此刻惊恐得已经不出话来。在极端的恐惧下，他的身体发软，瘫倒在地上。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手部和腿部的肌肉萎缩。这是时光带给他的痛楚。

    但现在，他更害怕的是时光和苍老背后的东西。

    “不不不，你是主动给我们吃肉的，你怎么能问我们收取代价。”他看到少年一步一步走近，看到他目下无尘的样子，看到他因走动而向下流淌的鲜血。

    那金灿灿的血液在这个时候，竟变成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

    “你可是神明啊，你怎么能向我们这些信徒收取代价。你可是神明啊，时间对你来又算得上什么呢？”那个男人着，他企图唤醒这个少年心底的一点点良知。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变成白骨，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和意识变得迟缓。他最终看到自己身体的逝去，就像是一缕尘土飘散在世界里。

    他死了。

    在死之前，他声音迟缓地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不急。”少年道。

    他的依旧是太阳文字，拗口且不真实。但是在这一刻，男人还是听懂了少年最后的那句话：“他们也会来陪你。”

    没有一个人不害怕此刻的少年。

    他们好像在看到少年如此轻易地掠夺走一个人生命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少年的伟大和高不可攀。

    祂是神明。

    在那一刻，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情。

    他们疯狂地向外逃窜。而少年，依旧站立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动静。他垂眸，将神力覆盖在自己的伤口上。伤口一点一点地长出肉芽，他们交织在一起，慢慢地愈合。

    他似乎并不想阻拦那些宾客们的逃窜。

    江问月扬了扬眉。她看了少年一眼，饶有兴趣地跟着这些宾客们走出了房间。那些宾客们慌不择路地向下跑去，他们似乎在这一刻，并不害怕吵醒那些沉睡在房间里的人。但很显然，宾客群中的那些基因职业者，他们的能力依旧发挥了作用。

    即便他们如此慌乱，却依旧没有吵醒那些沉睡的人群。

    他们跑到了别墅的一楼，跑出了别墅，跑到了花园。直到天空上的月光和花园的灯光遥遥地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才恍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然而，当他们看到周围人的样子时，他们便僵在了原地。他们看到对方的身体在这一刻急速变得苍老，就像是拉开了时间的距离，也依旧躲不开诅咒。

    是的，诅咒……他们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诅咒。他们的目光在四处搜寻着，在看到江问月的时候，神色一窒：“你怎么还会如此年轻？”

    在这个时候，在没有少年压迫的时候，他们终于意识到了江问月的存在。

    江问月被人抓着肩膀的时候，她并不在意。只要她愿意，这些人根本就抓不住自己——但睡觉现在的自己挺喜欢凑热闹的呢。

    自从她的精神海里有光明神的邮票后，她就对一切活泼、热闹、有生气的地方很是关注。在他人崩溃的、祈求得到他答案的目光中，她轻声笑道：“因为我没有吃啊。”

    她碗里的那块肉，就是被刚刚嗝的男人给吃掉的。那里面的能量实在太多了，男人根本消化不良。也因此在少年走近的时候，这个男人还能依靠体内未散的能量坚持那么久。

    “你怎么可能会没吃……是不是，是不是你藏着掖着什么，没有人会拒绝力量的诱惑。”那人崩溃地道，他狠狠地掐住江问月的脖子。

    江问月的脖子被掐出一片红。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有些困难，但江问月却依旧含笑地道：“如果你想恢复年轻不难，你往后走几步？”

    “什么意思？”

    众人的目光落在江问月的身上。江问月欣赏够了这些人脸上崩溃的表情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因为你没发现吗？你离别墅大门越近，你就越苍老。我可以肯定，当你走出别墅大门，走出沈家的时候，就是你死亡的时候……但是相反，离沈家别墅越近的人，他们便越年轻。”

    “这意味着什么？”

    江问月的声音变轻：“这意味着如果你离神明越近，你越有可能恢复青春。”

    听到江问月的那句话，男人松开了对江问月的桎梏。他抬步试探性地朝着别墅的方向走去。果然，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消失的体力在回来。

    他快步朝着前方走去。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年轻。

    而在他的带动下，所有人都朝着同一方向前进。他们朝着少年所在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身体也逐渐开始恢复年轻。

    而当他们再次变成之前那个样子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少年的门口。

    他们看到少年正站立在房间的正中心，没有挪动过一丝一毫。当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他们抬起了眼睛，看向了众人。

    又是那种笃定的目光。

    少年似乎笃定他们一定会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时间呢？”有人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折磨，再次问出了之前那个男人死去时最关注的问题。

    “神不是生来不死吗？”

    少年笑了。

    他第一次朝着江问月以外的人露出笑容。他的笑容转瞬即逝，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一般。

    “神当然会死。”

    “而神长生不老的时间来源于你们。时间对神明来，同样重要。祂会因为时间，不会变的腐朽不堪。祂会因为时间，长恒在人们的心里。”

    “所以，非常感谢你们的交易。”

    少年认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