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旁人的剑,我不想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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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冲!”

    听到有人呼喊,李冲下意识回头,便看到顾瑶笑意盈盈的双眼。

    他的脑海里闪过这娘子单手碾碎铁鞭的一幕,已到嘴边的嘲讽顿时咽了下去,神情顿时有些别扭:“怎么,找不着我家少爷,便来骚扰我?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才不告诉你少爷在哪儿……”

    顾瑶撇撇嘴:“我只是想跟他道谢。”

    “切,少给自己贴金了,我家少爷那就是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你有什么关系。”李冲立刻换上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我家少爷就是这么好心肠。”

    顾瑶用力点头。

    李冲立刻又像吞了苍蝇似的。他挥挥手,让她赶紧走开,不要耽误自己跟禁卫军的人交道。

    禁卫军一介入,事情结果很快便知晓——那几个气焰嚣张的煜王党被赶了出去,罚俸半年。

    闹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过是轻轻放下,没有什么实质性处罚,一时间众人对煜王的势力又好奇起来。

    离午时还有半刻钟,宫女们款款入场,根据官阶引导众人落座。

    顾瑶虽是河邀来的座上宾,但也仅是沾了公主光,而公主的面子必然没有太子和其他皇子的面子大。于是她与魏佑娣还是坐在了宴席的尾端。

    方才四处都寻不到的李衍在前排出现。一位毕恭毕敬的内官领着他落座,那是极靠近皇室的位置,中间间隔了数不清的空位,离她仿佛有十万八千里。

    她想起李衍扯住自己的手臂,把自己救下的那一瞬间,手臂上似乎还残存着他掌心的温度。

    明明方才离他这么近,如今身处这种场合,才发觉自己同李家的门第竟是如此悬殊。

    顾瑶托起腮,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了?可是肚子饿了?”

    魏佑娣坐在她一侧,听到这声叹息,下意识问道。顾瑶学着画本子里深闺姐的模样,摇了摇头。

    这丫头何时也有心事了?

    魏佑娣忍俊不禁,刚想开口安慰,便看到禁卫军成列阵进场,连忙安抚地捏了捏顾瑶的手。

    气氛顿时变得肃穆不少,众人纷纷正襟危坐,静静等待接下来的大场面。

    所谓的大场面,便是天子和太子入席。

    不知过了过久,只听一阵鼓声轰鸣,禁卫军突然提起手中的刀鞘放在腰际。不远处,成群结队的内官与宫女涌来,其中隐约可见三四个步辇,每个步辇后都有两位宫女手持明黄色羽扇,威仪十足。

    如此阵仗,当是皇室之人。

    果然,河公主率先从轿子上下来,她一身紫衣,妆容浓艳,看起来气势十足。

    紧随其后下来的是一位身着四爪蟠龙的黑衣男子,他面容俊秀,却紧张得频频看向典礼司的人。

    “皇兄。”河笑道:“这琼林苑是避暑胜地,怎的今日你却大汗淋漓?”

    姬成玄微微一叹,擦了擦额头的汗滴,声:“河,你快帮孤看一看,哪里可还有不妥?”

    太子的性子向来温吞,尤其是在天子面前,更是胆软弱。河习以为常道:“典礼司做事缜密,乃父皇亲言。此次宴席已万事皆备,皇兄尽可安心。”

    “好……那便好。”

    随后二皇子和三皇子也从轿子上下来,四人站好后,鼓声骤停,最中央绣着飞龙戏珠的羽扇缓缓开。

    那是一个无比奢华的步辇,上坐一位清癯枯瘦的老朽。他已风烛残年,头戴九旒冕冠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目光昏沉;下巴处系着一丝不苟的朱缨,陷在松弛的肉皮之中。

    这便是当今的大雍天子。

    现场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万岁声,老皇帝露出一抹笑意,浑黄的眼珠子在众人面前扫了扫。

    落座后,他才缓缓抬起手,笑道:“众爱卿平身。”

    当朝皇帝好大喜功,挥霍无度,早已是怨声四起。他年轻时尚能做一个勤勉的君王,皇后故去后便日益颓丧,不理朝政,只贪图享乐。亲自立下的太子亦是上不了台面,只知道操办些祭祀宴席讨他欢心,宫中的事务大多推到了二皇子和三皇子手中。

    老皇帝和太子坐在一侧,河和两位皇子也陆续落座。顾瑶和魏佑娣何时见过此等世面,正一番探头探脑,却感受到一股玩味的视线扫来。

    是二皇子,煜王。

    他一身蓝衣,手持白玉骨扇,含笑看向这边。

    这不就是昨天晚上被自己撞见苟且之事的男人?

    魏佑娣面色一红,连忙垂下头去,佯装伸手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煜王殿下可是在看这边,我没看错吧……”

    “可不正是,今日我穿得这么素净,真是昏头了!”

    “好姐姐,你先看我今日的芙蓉妆如何?口脂可是太淡了?”

    “不淡不淡,我听闻殿下反而不喜好浓妆艳抹的女子。”

    周围响起少女窃窃私语声,躁动的情思似乎能催开山上的桃花。顾瑶没察觉到魏佑娣的慌张,好奇地见了几眼煜王。他确实身姿丽佚,就是一双桃花眼瞧着多情了些,好似一朵香气四溢的花,催着别人去摘下。

    她摇头晃脑道:“不过如此。”

    看着远处刻意避开视线的女子,姬成煜捏了捏手中的扇子,轻笑道:“怎么有几位生面孔,是哪家的姐?”

    三皇子的注意力全在这酒盏的题字上,随口应道:“许是旁支子弟。皇兄,你瞧这行书,是不是颇有道骨?”

    煜王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端坐的女子:“四妹妹也不认得?”

    河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是本宫邀来的客人,并非出身世家,皇兄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哦?便是你跟父王所的,救命恩人?”

    河面色一凛,当即问道:“你怎知……”

    姬成煜没有理会,他想起昨晚的月色朦胧,怀里的女人柔若无骨,肩头馨香,但这滋味似乎都比不上那惊慌的眼神,像鹿一样惹人欺凌。

    习惯了送到嘴边的珍馐,自己好像还未采摘过此等素白的野花,着实新鲜。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魏佑娣,指尖微微用力,暧昧地在扇柄上揉搓起来。

    ……

    未时将至,宴席过半,杯盏狼藉。

    老皇帝身体早已经支撑不了许久,几杯黄汤下肚,已是酒酣耳热。众人也酒过三巡,被暖洋洋的微风一吹,更是头脑昏沉。

    顾瑶吃了昨日的苦头,今天几乎滴酒未沾,吃菜吃得肚子圆滚滚;魏佑娣却没怎么动筷,盘子里几乎空空如也。

    “魏姐姐,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魏佑娣下意识抬头,正好与煜王的视线了个照面,她顿时双颊滚烫,手中的筷子似有千钧重。

    “无事,许是有些困倦。”

    顾瑶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只听一道尖利的嗓子响起,伴着“咣”的一声金锣,让人精神一振。

    “未时到,行满杯令!”

    这满杯令乃大雍宴席一大传统,在尾声时,由场上恰逢双八年岁的晚辈登台助兴,一般是载歌载舞,抑或吟诗作对,主题都离不开一个“酒”字。

    表演结束,要举满杯给尊者敬酒,对方若是心满意足则一饮而尽,否则便只喝半杯,当众给人难堪,是以满杯令。

    在这里的尊者,毫无疑问是那位九五至尊。

    而今日,这满杯令亦是一次大出风头的机会。

    试问在场的哪一个人,能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时刻,与皇帝对饮呢?

    一时间,众人蠢蠢欲动,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奇究竟是谁能得此殊荣。

    只见那位提着金锣的内官下台后,直接往一个方向走去,然后停在了李衍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李公子,请——”

    少年微微颔首,从宴席上起身。

    和煦的春日私心偏爱,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煦光。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羡慕者有之,敬佩者有之,妒忌者有之,迷恋者有之,可他生来瞩目,早已习以为常。

    “把长歌取来罢。”他跟李冲。

    长歌为一把软剑,乃母亲留下的遗物之一。昔日的飞花大会,母亲便是以剑舞行满杯令,用的便是这把长歌,让她一舞名动京城。

    这时,李冲突然脚步踉跄地跑来,脸色惨白如纸。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那布绸,往面前一摊:“少爷、不好了!长歌不见了,被人偷走了!”

    一旁的内官吓出一身冷汗:“什么!这……这可如何给陛下交代啊!”

    “你可四处找过?”李衍蹙眉:“马车里也找了么?”

    “的哪儿都找过了,的确是没了!少爷,这剑尚未开刃,定是被人蓄意偷走了!”

    看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二人,李衍看着空空如也的包裹,整个人却出乎寻常的冷静下来

    这崇山峻岭,山花烂漫,要上哪儿去找一把剑呢?李冲得没错,谁也不会在这里偷一把没有开刃的软剑,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被人别有目的地带走了。

    但现在这个问题不重要。众目睽睽之下,天子面前,无论是自己还是李家,都丢不起临阵逃脱的脸面。

    该怎么办才好?

    他环顾四周,突然眼前一亮,吩咐道:“李冲,你去帮我折支荼靡,要花、叶皆在。”

    “少爷,这都啥时候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禁卫军借把剑……”

    “旁人的剑,我不想用。”

    少年清隽过人的眉眼中,骄傲与怒火丛生,似乎是给他染上了人间喧嚣的烟火气,霜雪般身姿因愤怒而染上了别样的旖丽。

    只听他冷声道:“如此人行径,不过是想看我出丑。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