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衍微微一愣,抬起头,和……
殿试在一个月后的清和殿举行, 春试前十位优秀的考生中,有不少是寒门子弟。他们第一次来到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激动得舌头结, 双股战战。
老皇帝本就精神不济, 看到几个寒酸的书生唯唯诺诺的模样,已经开始起瞌睡;而随同而来的三皇子也只关注国子监的几个同僚,幸好河还能主持大局,时不时冲他们笑一笑, 用眼神鼓励他们继续下去。
于是,那场殿试还算顺利地结束了。
结束后, 众人被内官带到春风亭憩, 等待殿试结果。大雍殿试分三甲, 一甲者无非状元、榜眼、探花, 即刻荣誉加身, 授以官衔;二甲、三甲者略有逊色, 往往分配到地方任职。
这不同的起点, 决定了截然不同的仕途轨迹。一甲的天子门生起点便是京城要职, 奔赴外地的二三甲虽也是青年才俊, 若是想调回京城, 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功名苦劳想都别想。在这期间,他们的同期已经步步高升, 广结皇城人脉。
是一步之差,咫尺千里,也不为过。
到了下午,填榜官发榜后,内官来到春风亭,现是向这十位才俊连连贺喜, 最后又问道:“谁是李衍、王元识、顾宜修?”
人群一阵骚动,似乎都猜到了这位内官的用意。不一会儿,三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皆高挑挺拔,面容俊俏,看着便是人中龙凤。
滚烫而羡慕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内官脸上早已见惯不怪,行了一个大礼,伸手“请”道:“三位才俊,陛下有请。”
内官带着一行人走了不久,便来到了宣武大殿。饶是再见过世面,第一次看到那巍峨的宫殿,雕龙的玉阶,都难掩兴奋与震撼。
他们一路走过玄青广场,来到台阶前,走了足足有五百步,每一步都更加靠近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更令人心情激荡。这三位才俊之中,最长不过二十有四,最年轻不过双九年华,举手投足皆是雄姿英发,风光无限。
他们仰望着宫殿,宫殿也在注视着他们,大雍残喘了几百年的腐朽王朝,正需要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他们也跃跃欲试,捧着满腔热血,挥笔为这万丈凡尘泼上一抹浓烈的红。
在这一年,三个踌躇满志的天子门生,接受了隆重的恩赐,皇恩浩荡,史无前例。
在这一年,大雍迎来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和探花郎。
……
二里桥巷子出了一个状元、一个探花郎,已经成了风水宝地,沿途的地皮铺子也涨了钱。
先是热闹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后是各路书生秀才也要来拜一拜,巷子口卖绿豆蜜冰的发了财,开始张罗起烧香祈福的生意,且日渐兴隆。终于有一日,不知谁的香触犯了天怒还是人怨,将那李府门前的泡桐树燎起了火,虽厮手脚麻利救得及时,树身也焦了半边。
李尚书觉得不雅观,想把这半死不活的树砍了,李衍却拦了下来。他想马上就要立夏了,不定今年还能再开一次泡桐花呢?
也不知怀揣着什么想法,他好歹,算是保住了这棵树。
结果到了初夏,这棵树依旧暮气沉沉,像是死透了。
“少爷,咱们得赶紧出发了,不然可赶不及。”
李冲一出门,便看到自己少爷盯着树发愣。被他这么一提醒,李衍抬起手,敲了敲黑黢黢的树干。
细白的手指立刻染上一层淡淡的碳粉。
“这棵树的寿岁比我祖父还要老,若是就这么死了,倒也可惜。”
李冲面露不解,不晓得他在感慨些什么,但一转眼自家少爷又恢复平日里矜贵的模样,端坐在马车里。
“走罢。”
“哎,好嘞!”
殿试放榜后一月,皇帝于御花园中宴请一甲才俊,名曰闻喜宴,是以拉拢栋梁之材为其所使。
初夏,御花园中百花争艳,芳香宜人;假山流水间杂着鸟鸣,十分悦耳动听。在这亭台水榭之中,几位妙龄女子于其中嬉笑,银铃般活泼的声音给这里增添不少生机。
其中一位便是当今榜眼王元识的胞妹,王元凝。她本就出身京城王氏,性格骄纵跋扈,听闻兄长要来闻喜宴,便也吵着闹着跟来了。
好在这次闻喜宴请了不少皇帝的得力幕僚,不少人带来待字闺中的女儿,想要拉拢一下这些前途不可限量的新贵,其中便有几个姐妹同王元凝交好,此时此刻正偷偷摸摸地躲在一处隐秘的亭子中,量着不远处的几个修长的身影。
“喏,那三人便是今年的天子门生啦。”
王元凝自然是一眼就能认出自家的哥哥,她得意洋洋地朝对面指了指:“我阿兄这次可是榜眼呢,陛下授他翰林院编修,我爹他这下子可真是给祖宗争光!”
一位颇为大胆的娘子笑道:“我就喜欢翰林院的郎君,真是巧了不是!”
“你想的倒美,我可不想要你这样的嫂子!”
一群姑娘转眼间又笑弯了腰,戏耍玩闹。就在这时,那三人突然被一群人簇拥着,朝着王元凝这边走来。
一阵清风吹过,少年们的衣袖如云朵般鼓起。这三人容貌皆是上乘,但其中两位更是惊艳卓绝。一个一身白衣,眉眼若裁,淡漠的眸中透露出一丝疏离,宛若一朵高岭之花;另一位金冠玉带,唇红齿白,身姿削薄却挺拔如翠竹,好似脚下的路不是鹅卵道,而是金莲大道。
相比之下,王元识虽也是一表人材,却显得没有那么出挑。
直到这一行人离去,娘子们依旧是呆若木鸡,不知是谁艳羡地轻叹一口气,才发现彼此都涨红了脸,喘着气,像是在水里憋了许久似的。
“那两位想必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和探花郎了。”
“哎呀呀,得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样俊俏的郎君。”
“不定是我呢!”
“你呀真不害臊,心我回头告诉你娘,让你抄女德……”
这几位少年聪慧过人,前途无量,又生得一副好样貌,也不怪少女怀春。就连宴请的大臣见了,都难掩欣赏之色。
一番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众人也喝得畅快尽兴,老皇帝身体支撑不住早早回去了,宴席上只有醉后的丑态百出。
初入仕途的第一顿酒,一口不喝的人不多,连一向滴酒不沾的顾宜修都被迫喝了一杯皇帝的赐酒。
他突然起身,朝李衍的位置走去。
“李公子。”
“顾公子。”
“可否借步片刻?”
顾宜修看了看不远处的亭子,旁边是御花园高高的藩篱。李衍立刻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五月,清风徐徐,最是宜人。
顾宜修的酒量不行,那杯御赐酒下肚,已经是微醺。但他理智尚在,只是声音有些拔高,等人站定,他问道:“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但平日里我不可能向你开这个口,今日酒后借机,想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以解我心头之患。”
李衍和他并无交集,一时间也不晓得顾宜修所知何事:“你问便是。”
“两年前,我妹妹生辰日那天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地,李衍的脸色微微一变,尽收顾宜修眼底。他皱起眉头,伸手攥住李衍的衣领,冷声道:“你若不实话,我不介意在这里再跟你一分胜负。”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顾瑶从那以后就变了一人似的?而且顾宜修没理由地觉得,顾瑶一走两年,吵着要去那什么学堂,定是与这件事情有直接联系!
“她想我袒露心意,”李衍面色不改,一字一顿道:“我拒绝了她。”
顾宜修闻言,突然一声冷笑,把他松开了。
“你倒是实诚。”
“这种事情,何必谎。”
得知两人已再无瓜葛,顾宜修心情好了不少,他一方面觉得李衍这厮眼高于顶,并非良配;另一方面,他又理所应当地觉得,他不喜欢瑶瑶,实乃有眼无珠。
但看到李衍一副孤高的模样,顾宜修又想起那日殿试的情景。按照大雍传统,新科状元应受封翰林修撰,做一些重要且清闲的肥差。但这位少爷却主动提出要去大理寺,最后被受封大理寺正。
顾瑶也曾跟自己提起,李衍曾在酒楼中救下一名倌,对大雍律条信手拈来,想必是一开始便为自己规划好了一盘棋。
而顾瑶并不在他的棋盘之内。
顾宜修好像明白为什么那日回来,顾瑶会沉默不语,不仅仅是心意被人拒绝,更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镜子,看到了平庸的自己。
“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事相问。”
这时,李衍突然开口。顾宜修冷冷地看着他:“什么?”
“殿试当日,你为何弃题不答?”
殿试共有八个问题,众人各自回答,择优分。但那日,顾宜修不知为何发挥平平,连李衍向来都瞧不上的王元识都比不上。
后来便成了一甲之末的探花郎。
顾宜修闻言,清冷的眉眼在一瞬间变得柔和:“你可知一甲之中,何为探花?”
“少且俊者。”李衍罢,微微蹙眉,这是个什么无趣的理由?
“我妹妹喜欢,”顾宜修微微颔首:“便是理由。”
……
二人很快便分道扬镳。
顾宜修算随意走动走动,醒一醒酒。李衍不想再回到那些宴席上虚与委蛇,索性坐在亭子里,吹吹风,憩片刻。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从那高高的藩篱中传来的。李衍警惕地走近,双手握拳。
这等皇家园林,守备森严的地方,是谁敢这么大胆,竟然做如此偷摸之事——
“呼——累死我了。”
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李衍微微一愣,抬起头,和那藩篱上的人四目相对。
那一霎那,顾瑶惊讶的面容映入眼中。光阴瞬间倒回至好多年前,初夏的时节,也有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相遇。
但现在是定安三十八年。
一阵清风起,吹来了不知何处的泡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