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我主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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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愈下愈大,远处已是白芒一片。

    面前少年单薄的身子捂着心口倒在雪血之中,此时又用痛苦的眼神瞧着江姜,更是显得脆弱而又可怜。

    江姜没有被他蛊惑,手中铃铛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你是谁?”她问。

    “薛景”见她面色冷静,嗤了声收起眼中脆弱,恢复了那副邪祟的模样。

    “我不是叫薛景吗。”他咧着嘴笑。

    他借着薛景的这副面皮笑,江姜还从未见过,她抿唇,又轻轻晃了下铃铛,果不其然面前“薛景”的脸色更差了些,也维持不住脸上笑意了,恶狠狠地盯着她。

    躲在树后的齐清淮也认出了江姜,见她能够压制住薛景,提着的心落下了些。现在还是不能出去,再看看,他想。

    江姜又摇了两下,心中暗暗吃惊,她阿父给薛景下的禁制可真厉害。

    面前人唇角沁出了血。

    江姜没错过他的任何眼神,突然“薛景”的目光闪了闪,然后又恶劣地冲她一笑。

    像是似有所感,江姜听见自己身后的破空声。撕裂空气,带着山海的力量。

    “姑娘,心——”躲在树后齐清淮猛地喊道。

    那是只鹰隼!

    一瞬间江姜觉得自己的血液突然滚烫,几乎是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她推开了夏枝,然后整个人又向旁边翻滚。

    利落干脆。

    江姜甚至还有心思想,是不是她忽略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系统之类的东西,要不然就刚刚那个动作她怎么可能做出来。

    翻滚过后,便是疼痛。

    本就又伤又病的身子更难受了,江姜喘着呼吸,身上雪白的狐裘染了不知谁的血污,看着瘆人,她颤抖着将那狐裘解下。

    虽冷但她更怕血。

    齐清淮见自己已经暴露了便干脆露面走了出来,玄黑色的大氅在几人之中显得清姿挺拔。

    而江姜却是望着他走出的方向愣了下。

    青黑色的古树与他的大氅颜色相似,古树粗大,周围又都是些阴蔽物遮挡。

    难道是他吗?那个修真者?

    刚刚的偷袭没有成功,鹰隼盘旋在空中叫了几声,声音粗噶难听。

    但幸好即使在刚才那番动作下江姜也没有松开手,那只铜铃仍旧完好无损地被她攥在手心。

    “你耍阴招。”江姜瞪他但自己身子起不来,于是她半坐在一块干净的雪上又摇响了铃。

    幽远清脆的铃声在雪地中晕荡开来。

    趁着她的动作,齐清淮赶紧走过来扶起她,刚刚的情况太紧急,若是自己不出声怕是她就要被鹰隼伤到了。

    比起他们齐清淮面容干净,他开口问江姜:“姑娘没事吧?”

    但江姜只看了眼他,轻声道了句谢也没了别的表情,眼睛一直看向那个阴险的妖魔。

    夏枝想将自己衣服脱给江姜,被她拒绝了,夏枝眼中的泪水流出来,脸上被风吹了后又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抽了抽鼻,“姐……”

    此后她生是姐的人,死是姐的鬼。

    江姜看出了夏枝眼中的意思,半抽了下嘴角没有理她,无他只因“薛景”慢慢站起来了。

    在她的铃声下慢慢站起来了。

    少年环胸站直,任嘴角的鲜血沁出却不去擦它,模样昳丽身上灰衣,真像是只艳鬼,江姜靠着夏枝慢慢后退。

    “啧,几个凡人。”

    江姜猜的不假,附在薛景身上的的确是妖魔,他是只修罗魔。

    近千年来灵力缺匮,而妖力魔气却没有减少反而日益增长,妖魔数量愈来愈多,内部之间冲突也愈加频繁,他正是刚孕育出来的,力量不足以承受内部乱斗,于是产生了想要来人间寻猎物的想法。

    那猎物自然是人类了。

    但鲜少会有妖魔主动离开他们的领地,他们在领地中的混斗最惨不过没有妖力魔气,而若是出去碰上外面的修士,那势必要落得个魂飞魄散了。

    这只修罗魔也只是想要来碰碰运气。

    他就潜匿在附近,选中了薛景。

    这副身子阴气重,极适合他们妖魔,附身后才更是发现他的根骨奇特。

    只不过他的身上被下了禁制,自己的实体又是一团散雾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修罗魔又“啧”了声,看江姜手中的铃铛便知晓她的身份不俗,但没关系,今日他已经足够好运了,吸取杀戮过后的力量或许能够化出实体,现在他也没了继续留下来的想法。

    只是——这副身子还真是舍不得呢。

    他暗暗在这副身子里留了些标记,转而问江姜:“你既有这灵铃,怎么不是个修士?”

    他上下量江姜,全身上下病殃殃的,啧看着就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这个修罗魔极其恶劣,不等江姜回答又道:“怕是那些道士瞧你短命吧。”

    夏枝先按捺不住了,两只眼中烧着火,怕若不是面前的是妖魔,她就要冲过去替姐抱不平了。

    齐清淮也拦住江姜,“不要冲动。”

    江姜没理会他,自己根本一点都不冲动,她看出这个妖魔的意味了。

    他在拖时间,他要走了。

    江姜不敢再摇铃,妖魔面上不显,也不知再摇下去薛景的身体会不会有事。

    铃声停了,漫天飞雪中,三人与他对峙。

    妖魔神色轻松了些,问她:“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主仆关系,”江姜答他,“我主你仆。”

    “这样啊。”

    掺着妖魔音调的声音低了些,江姜眸子闪烁,他们看到薛景后背钻出了一团人形似的黑雾。

    “真是可惜了……”

    妖魔的本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荡在众人耳边,果真如他的性子一般又毒又尖戾。

    可惜什么?江姜没听到他后面的话。

    妖魔最后汲取了这里的血气力量在众人面前消失,连空中盘旋的鹰隼都远了。

    齐清淮松了口气,看向周围的惨象语气后怕,“姑娘手中的铃铛可真是厉害……”

    他话没完,因为江姜断了他,“刚刚那是个妖魔,你看清了吗?”

    “啊?”齐清淮怔愣了片刻点头,不明所以:“看清了。”

    “嗯。”

    少女留下这个字后就没在原地站着了,她走到薛景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

    看样子好像还没死,但也快死了。

    她蹲下想试探他的呼吸。

    不成想薛景恰好掀开眼睫,黑黝黝的瞳仁与她对上,里面眸光暗淡。

    江姜愣了下,伸出的手又缩回去。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她问。

    齐清淮看着夏枝搀扶着江姜一步步摇晃走向倒在半片血泊中的少年,原以为她是个如外表一样的软弱少女,但好像她并不是。

    他的眸子暗了暗,转身走向自己的厮,他断了一只腿,若是救治及时或许还能保住条命。

    薛景没回答江姜的话,双眸失神,他的视野里是雪白的天空和雪白的飘雪。

    一片雪花落进他的眼睛。

    很冰。

    江姜看见薛景的眼睛眨了下,乌黑的鸦羽上有些潮湿,眸子里也泛起水光。

    该不会被妖魔附个身,就傻了吧?

    江姜的指尖碰了下他的脸颊,薛景的脸很冷,她觉得自己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

    随即指尖抬起又在他眼睛前摇了两下。

    “薛景,还知道我是谁吗?”她问。

    薛景复闭上眼,他的记忆停留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但却听清了刚刚江姜的话。

    胸口处心跳得快撕裂般的痛楚,腹中也不知为何在抽绞着,身上无一处不难受,他甚至都不出话来,但薛景还是张了张口,声音干哑。

    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知道,”他:“你是主。”

    我为奴。

    完最后一句话,他便扛不住痛苦彻底晕过去。

    这个人就连晕过去都抿直了唇角,浑身戒备。江姜摸了摸他心口的跳动,确定他真的只是晕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夏枝没有扶稳她,江姜整个人扑倒在薛景身上。

    少女苍白疲倦的面容俯在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的心口处。乌黑的发丝纠缠,都是一副极好的样貌。

    彻云宗的人姗姗来迟,瞧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为首的青年男子肩上系了一件御寒的藏青色披风,眉宇冷硬,腰间佩剑被他拿在手中,银白的剑鞘反射着悠冷的光。

    夏枝愣了下,一时都忘了将江姜搀扶起来,“……彻云宗?”

    薛景的胸口也是又冷又硬,江姜只觉得自己像是砸到了一块寒冰玄铁上,她听了夏枝的话撑起胳膊肘看去,看见了那行人衣袍上独特的绛云标志。

    果真是彻云宗。

    但也的确是姗姗来迟,江姜撇嘴。

    她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刚刚撞到薛景时碰到了眼角,此时她眼尾泛红如今又扁着嘴,当真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那边彻云宗里连忙跑来了一个样子青稚的少年,“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江姜被后知后觉的夏枝扶起,她深吸了口气,忍住自己身上的疼痛,指了指地上的薛景,“我没事,你们看看他吧。”

    “好,”那少年蹲下查探薛景的身体,眉头皱起来,看上去好像情况有些严重。

    还不待江姜开口问他,那少年就转头向那边在与齐清淮话的青年男子喊道。

    “辛别师兄——”

    江姜一怔,向那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