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斑斓的灵鸟发出凄厉的叫声, 远远地还能听见身后妖兽巨大的嘶吼，郭霜捏住剑柄，心中的担忧逐渐加深。

    “师姐！”一个弟子突然大叫, “又，又来了！”

    郭霜立马将全部思绪重新放到现在，她抽出剑看向前方。

    只有两只妖兽，她的心中刚安定了些, 下一瞬又有弟子接连惊叫，“这有！”

    “这里, 这里也有……”

    “师姐——”

    为首的重鬼看着眼前的彻云宗弟子, 不禁嗤笑, 不过就是些受了伤的老鼠，竟也让他带了这么多人来追。

    “降不降？”他乌白的眼珠盯住最前方的郭霜，他的眼睛里只有眼白没有瞳仁, 仿若来自无间深渊地狱里的恶鬼凝视。

    郭霜深吸一口气，这里的妖魔比刚刚的数量还要多，可是能的却不超过十个，根本无处可逃，她捏紧了剑柄，声音哑的厉害, 却是一字一句都能让在场的所有妖魔和弟子听得清楚。

    “我彻云宗弟子决不投降！”

    她，会杀出一条血路，以死证道。

    话音刚落，最前方的两只妖兽率先暴怒，郭霜执剑去劈砍。

    她语速极快，但身旁那个驭兽峰弟子却听见了她的那四个字，“我会弑剑。”他不可置信地盯住郭霜, 弑剑是什么恐怕他们彻云宗弟子都知道。

    那是明长老的剑道，百年前她就用这一招灭了无数妖魔。

    如今，弑剑的意志竟是被郭霜师姐继承了。

    他嗓音颤抖，“好。”

    决定已经做好，他们能够安全地离开就是郭师姐最后的心愿。

    重鬼看着那些垂死挣扎的老鼠们一个个妖兽咬死拍死，心中阵阵快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三界也要他们妖魔来做主了！

    深绿色的树叶上缓缓滴下粘稠的血液，秘境中没有四季之分，似乎永远都是一片盎然的绿意。

    郭霜闭了闭眼，其实她的弑剑从来没有练好过，师门中赵辛别是长老最喜欢的大弟子，是所有弟子最崇敬的大师兄，而她这个二师姐却总是会被他们忽略。

    自从明长老走后，她的弑剑便一直停滞不前。

    明长老过，“弑剑为弑道，是一种无情道，但更偏向的却是多情。”

    执剑之人，敢于弑剑便是了然于世间，当真正有一日她能领悟到时，她的弑剑便也能发挥出来。

    瞬息之间在此刻，郭霜就好像已经好像全部理解，理解了弑剑的全部真谛。

    “走——”

    重鬼心神俱骇，他没想到刚刚还重伤的郭霜竟然能重新站立起来，手中的剑意嗡鸣带着势不可挡的肃杀之意。

    饶是他刚刚一直在瞧这群蝼蚁，但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这次这个弟子是带了共死的算的。

    重鬼狠狠骂了一句，他迎刃劈过去。

    见郭师姐已经上前，那个弟子也终于怒喊了一句，“走！”

    剩下的彻云宗弟子为数不多，但听到这句话都不禁转头看向郭霜。

    她手中银白的剑刃像是白日长虹，将他们与妖魔之间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鸿沟，她以一人断了妖魔追他们的路。

    黝黑色的土地蒸腾热气，无数妖魔在这一剑下哀嚎陨灭。

    浓云翻滚，树叶簌簌狂响。

    郭霜青绿色的弟子服早就沾上了无数鲜血，连衣角再也摆动不了，吸饱了血沉沉地坠在空中。

    这就是弑剑啊。

    以身祭剑，将身上所有血肉都奉献给自己的剑，弑剑弑己，只为发挥中剑道至尊的最后力量。

    所有人转过头，不愿再看那最后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郭霜终于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她的身旁妖兽巨大的身子残缺破败地叠压在一处，无尽的魔散去黑气。

    她口中不住地往外涌血，似乎要把整个身子里的血全部吐干，身旁的佩剑也早就断成几截碎在地上。

    剑亡人死，她也活不久了。

    重鬼僵硬地动了动眼珠，他赫嗤赫嗤地沙哑笑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郭霜。

    “你们，你们这些道士，才最是无情……”他艰难地从妖兽的尸体下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半走半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郭霜:“值得吗？”

    郭霜动了动眼珠，但就这个动作她也做的万分艰难。

    重鬼又笑，他拾起郭霜身旁躺着的剑，看到她已经闭上了眼，“去死吧！”

    “嗤——”

    是钝剑插入身体的声音。

    想象中刺入郭霜心脏处血液喷溅的场景并没有视线，重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前。

    那里被穿透了半截剑刃，是从他的后心穿过的。

    “你……”重鬼不出话，恶臭的妖血有几滴溅到了郭霜的脸上，她厌恶地扭开头，手心被剑刃割的模糊。

    她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杀死了最后一个能去追赶剩余弟子的妖魔。

    胸腔疼得厉害，郭霜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了，但她却仍然笑起来，“我值得便是值得的。”

    重鬼翻了翻白眼，扭头看向她的视线，青黑的林子后，巨大黑色的鸿沟后，是刚刚那群跑掉的彻云宗弟子又回来了。

    “师姐——郭霜师姐——”

    重鬼终于闭上了眼，没了声息。

    而郭霜最后看了那群蹁跹的青色衣角，上面红色的绛纹标志仍旧明显，她握着半截剑坐于地上，腿上是被她杀死的重鬼。

    一人一鬼，竟是连死都死在了一起。

    有剑峰的弟子早就已经哭出来，他们的二师姐啊，谁不知道剑峰有两位弟子最是彻云宗的骄傲，一是赵辛别，二便是郭霜。

    赵辛别是生来剑心，是专为剑道而活的；而郭霜其实才是这么多剑峰弟子的榜样，她每日勤恳，夜夜苦修，是他们遥不可及却又羡慕不已的高度。

    赵辛别待人宽厚，而郭霜一向冷淡，她的眼里只有剑，她才是为剑而活的。

    剑峰弟子扒开她身上的重鬼尸体，无数脚步从他尸体上踩过，这一片尸山和血海，他们的郭师姐要有多疼啊。

    “师姐……郭霜师姐……”

    暂时躲开了身后妖魔追踪的赵辛别一行，自然也看到了郭霜他们离开方向路上的轰鸣。

    赵辛别心有所感，握着剑的指尖颤抖。

    容成玉看他模样，“怎么了？”她问。

    众人看向赵辛别，半晌他才低下头缓缓开口，“若我没猜错的话，刚刚是……是，是郭霜师妹弑剑了。”

    他语气隐忍，眼底翻涌着浓郁的墨色，今日秘境到底还要死多少人。

    他话音刚落，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轻了些，那可是弑剑啊，还是剑峰的郭师姐。

    容成玉认真地看了一眼赵辛别，她知道刚刚他口中的那个郭霜师妹是谁，看他们这副模样，现在或许是死了。

    她揪住赵辛别的袖角，想要安慰他，“赵辛……”

    可她却连赵辛别的名字却没喊完，就被他拉走了自己的袖角，他目光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冷意和漆黑，仿佛自己就是他们刚刚杀的那群妖兽。

    容成玉后退几步，心头慢慢浮上恐慌，“你干嘛这么看我？”

    其他弟子也看向她，目光里有连带的恨意，“师兄，她是谁，是不是和那群妖兽一起的？”

    “可是……她刚刚帮了我们啊。”

    “可是什么可是，刚刚高然师兄怎么死的你忘了吗，还有郭霜师姐，今日秘境里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角落里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容成玉眼角有些红，“你们是想杀了我吗？”

    她的是你们，眼中看的却是赵辛别，她不相信赵辛别能杀了自己，她目光恶狠狠的可却带着了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害怕。

    “赵，赵辛别？”她声音颤抖的厉害。

    但赵辛别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身子挡在了她的身前，让那些弟子只能看见他沾湿血迹的后背。

    周围慢慢沉默下来。

    “我不会杀你，”赵辛别道，语气平淡却是万分严肃，“但是你现在就要离开，不许再跟着我们。”

    容成玉不可置信，“你们都这样了，我不跟着你们，你们会死的——”

    “因为你是妖，”赵辛别断她，慢慢转过身不再看她，“人与妖生来就势不两立。”

    有些弟子不平还想要再些什么，被赵辛别漆黑的视线压下，“别让我赶你走。”他。

    容成玉在原地站了许久，一直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的公主头一次想哭，但她连一句“可是”都不出来，她原以为等赵辛别知道这么多日子陪在他身边的熊是自己时他会很高兴。

    可没想到现在他知道了是自己后第一句认真和她的话就是让她走，他“人与妖是对立的”。

    他每次喊自己“绒绒”时，容成玉都会当成他喊的是“容容”，喊的是她。

    知道自己再站在这里就真的太丢脸了，容成玉终于开口，她声音中是不明显的哭腔，“我告诉你，告诉你们，我从来没杀过任何人。”

    “妖也有好妖，我看你们才全是些坏的，”容成玉语气慢慢平稳，维持住自己公主最后的一丝体面，昂着下巴看了看他们身后那群人。

    “别等出了秘境，我活着你们全死了。”

    “你——”有弟子按耐不住，却被余辉压下，此时他的声音也有些冷，“她的没错，我们这些人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容成玉最后“哼”了一声，没有再看赵辛别，而是化作了那只灰色的熊钻进了林中。

    赵辛别终于又转过身，他看到那只熊的后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眼瞳颤了颤，他不知道。

    可是容成玉的身影早就不见。

    秘境中最后一抹光亮慢慢消失，黑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