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姜的道歉后, 薛景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住。

    那道视线又落到自己身上，江姜低着头，薛景只能看见她不停颤抖的眼睫, 像是秋天簌簌的树叶摇荡。

    她在害怕自己。

    想到这个念头，他心里没由来地就起了一股烦躁，指尖狠狠地捏住了寒月草的花茎。

    他往前又走进一步，强迫江姜抬头, 微凉的指尖扼住她的下巴时，江姜忍不住了个颤, 但这在薛景看来就像是江姜抵触和厌恶极了和自己接触。

    “你想活命？”

    薛景的眼里似乎燃着火苗, 江姜逃脱不了他的禁锢, 眨了眨眼睛，答他：“想。”

    谁不想好好活着呢，活着不好吗？

    她眼中意味单纯而又简单, 像是对薛景问出的问题感到疑惑却不敢开口。

    薛景突然笑起来，笑声又低又轻，里面分明没有半分情感，但江姜还是听出了一丝毛骨悚然。

    “江姜，”他喊道她的名字，江姜抬眸看他, 薛景的瞳仁又黑又深，里面清清楚楚地照出自己的影子，她抿了下唇等待着他接着要的话。

    薛景：“谁不想活呢，这草给了你，我便会难受，难受到生不如死。”

    这句话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不把寒月草给自己，江姜眼里有一点点的讶异但又很快褪去,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要这寒月草了。”

    她没有一丝丝的勉强，连一点羞赧之色都没有，薛景凝视着她，听到她这话却突然怔住。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便如此刻，他仿佛会更希望江姜开口求自己，求他，“把寒月草给我吧，求求你了薛景，我有了它就能活下来了。”

    可是她就连一点点装模作样的推辞都没有，手中的花茎几乎要被他掐烂，里面淡黄色月牙似的花蕊可怜地摇晃，不该是这样的，至少不能这样，她为什么不能求自己？

    薛景思绪波澜翻滚，可面上的笑却是讥诮冷漠，捏着江姜下巴的手也一直迟迟不松。

    气氛沉默了会，末了江姜见他还一直盯着自己，思考了下又犹豫着开口问道，“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她声音又轻又软，像是真的是在关心自己，薛景的笑终于慢慢消失，目光沉沉地盯住她。

    “后背。”他。

    江姜眨了下眼睛，乍一下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薛景回答了自己刚刚问的话，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薛景竟还真的回答了。

    “哦，那你就早点将寒月草吃了吧。”她劝慰的声音有些干巴，话毕她又抬手碰了碰薛景的手腕。

    她想让他放开自己。

    他的腕子又冰又冷，江姜的指尖触上去时带了一丝暖意，那暖意瞬间就由着那一点迅速扩散。

    薛景瞳孔缩了缩，面上表情似乎有一瞬的扭曲，但却终于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之后他也没再与江姜过话，寒月草不知被他收到了何处，江姜也不凑上去，找了个靠着火堆又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

    她安安静静，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是做贼般地撕了一块干净的布条将自己的两只手腕都缠住，腿骨处的伤痕肉眼可见可就是不疼，但江姜还是保险起见也都缠上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姜突然笑了下，她想到了江元。

    若是让江元见到了自己这幅模样，定是会一边狠狠地骂她一边去找医师去找良药，总不会让她就这样潦草处理的。

    薛景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像是暗处中的野狼，偷窥锁定着自己的猎物，他自然是瞧见了江姜的笑容，这种情况下她竟还能笑出来，他再次讥诮地笑了下然后闭上眼。

    他尽量忽略自己胸口处作怪的异样，那里酸涩的要命却又抽抽的难受。

    薛景忽的想起他身上的绝情蛊，就这样吧，她是生是死都与自己没关系了。等出了秘境他也不会见到她了，届时那绝情蛊自己就算是挖心也要将它挖出来。

    ***

    容成玉离开赵辛别那群人后，周遭的树在她眼里都成了黑色虚影，她跑的很快，像是要将之前与赵辛别的记忆全部甩掉。

    她这样一个妖物，在如今妖魔遍行的秘境里没什么奇怪，没有妖魔会注意到她。

    容成玉终于停住，饶是她跑的再快，眼泪也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她明明从没作过恶，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就是编织了一个幻境与赵辛别春风一度，可今日她竟然被一群道士赶着走掉。

    她化作了人身，腿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这是刚刚在与妖兽斗间弄伤的，但容成玉却只是不在意地看了眼，她将泪擦干。

    这样黑的夜，还有他们那几个不中用的弟子，怕是他们连今晚都熬不过去。

    周围天色暗下，只余些稀疏的月光，赵辛别一直守在洞口处，他背对着里面一群弟子，影子被拖地很长。

    眼睁睁地瞧着不少熟悉的弟子死在妖魔手下，谁的心情都不太好。

    余辉起身去找他，白在他起身的时候呜咽一声，他摸摸它的头。

    “我们要怎么出去？”他问。

    赵辛别没有立即开口，视线不知是看向何处，余辉望过去，那里除了一片黑漆漆的树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半晌他才终于开口，语气沉重：“只有那一条出口了，师尊给我的秘符用不了，这次它们是早有所谋。”

    它们是谁，两人心知肚明，只是这秘境分明是彻云宗所属，却如何会让妖魔入了去？

    余辉没问，他料想赵辛别也不会知道。

    他们身后弟子不足十人，这样少的人再加上那么多妖魔，他们能出去的几率实在渺茫。

    而整个彻云宗弟子千百余众，此次全都进了秘境，怕是能活着出去的只有百人或是更少。

    “等今夜修养一晚，明日清我们便走。”赵辛别完这最后一句话便转过身去，神情疲惫。

    妖魔在夜间的战斗力不减，而他们却是不行，余辉点头应了一声好，将这句话传给其他人。

    黑夜，妖魔穿行，心跳声几乎震破鼓膜。

    苏乘风与江元两人是秘境中偶然遇见的，他们运气是真的好，苏乘风甚至还得了一块剑石。

    直到夕阳欲落，他们才发现有什么蛛丝马迹，“苏师兄，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江元问他。

    如今江元喊起师兄来没有丝毫恼意，极其自然，反倒是苏乘风，听了这么多遍了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但这次不同，他点头承认江元的想法，“是不太对劲。”

    秘境中灵鸟奋飞，各处妖兽吼叫，哪里都不正常，或许是秘境里出了什么事。

    两人猜到了什么但都没有出来，直到入夜，他们遇见了第一只魔。

    苏乘风有经验，当即要去除了它，可那魔物竟也是个不莽撞的，它立即逃走，原本江元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没想到那魔物竟喊了帮手。

    只他们两人，却叫了十余只妖魔来。

    苏乘风与江元当机立断，两人开始逃跑，江元心中鼓，秘境里竟然出了这么多妖魔，那他们彻云宗弟子怎么，还有江姜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的心跳愈快，偏他们此刻也是命悬一线，两人本就不是厉害的弟子，光是逃就几乎用了他们所有的符箓。

    他们现在只能逃，不能回头。

    不远处传来动静，原本倚在石头上的赵辛别猛地向东北方向望去，那里有人正被追赶。

    如今秘境中，谁会被追，谁又会去追，这点毋庸置疑。

    赵辛别要去，却被余辉拦住，他也察觉到了那里的动静，“我与你一起去。”他。

    但赵辛别几乎是立马拒绝，“不可能，你留下来。”

    “这里随时可能有危险，你救不了他们，”赵辛别顿了下，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他又道：“妖魔太危险，你的警觉性高，若有丁点动静，你带着他们逃。”

    他的不无道理，就算被追的只有一个弟子，他也会救人。余辉往旁边走了半步，声音突然酸涩，“师兄，要心。”

    赵辛别颔首。

    逃无可逃了，妖魔几乎就要触碰到他们的后背，江元拉住苏乘风，抽出剑替他挡了一下。

    两棵树截腰被断，苏乘风抽气。

    刚刚若是妖兽的这一爪子拍到他身上，他必死无疑，但是苏乘风又转头看见江元手中拿的半只断剑。

    剑也断了。

    江元可以是进步迅速，他来了剑峰不过半月，势头猛进，剑术也练得熟练，可如今却在妖兽下只过了一剑。

    两人拼死抵抗，可仍旧是实力悬殊，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葬身于妖兽腹中时，一道锋利猛然劈上面前的几个妖魔。

    “师兄，师兄！”

    苏乘风惊喜，连江元都瞬间高兴起来，没想到紧急关头赵辛别突然出现了。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先走。”赵辛别也没想到被追的竟是他们两人，心中微微安定了些，但下一瞬他又扬剑挥去。

    苏乘风与江元没有走，因着赵辛别的到来，两人胆子大了不少，江元也拾起那半截断剑砍向它们。

    所幸这几只妖魔没有白日里赵辛别他们见到的那么厉害，三人受了些轻伤那些妖魔全被除灭。

    “你们路上还有没有遇见别人？”赵辛别语气微微急促，这一日他实在太累，身上被妖魔做的伤他也没有叫人知道。

    江元摇头，“没了，就我们了。”他语气认真，“是有弟子已经被妖魔害死了吗？”

    赵辛别目光沉寂，轻声“嗯”了下。

    几乎是他落音的一瞬间，江元又立刻问道，“那江姜呢，我妹妹呢？”

    他表情急切又害怕，期待着赵辛别开口却好像又不敢听。

    赵辛别语气没有迟疑，“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像是导火线，一下子将江元的气性点炸，但赵辛别却是低下了头，“我们……还一直没见过江师妹。”

    这不算是坏消息但更不算得上是好消息，江元的身子慢慢僵硬，他知道此刻的情况有多危急，时间不容许浪费一分一秒。他闭了闭眼，像是做出决策般对他们道：“你们先走吧，我去找她。”

    “这怎么行？”苏乘风拦住他，“要走一起走，要去一起去。”

    两人陷入僵持，但最终是赵辛别开口了，“你们谁也不能去，我会去找她。”江姜是赵辛别亲口答应了师尊他们会保护她的，他会去找她，但不是现在。

    “现在，你们要先和我一起走。”赵辛别接着道。

    他向来重诺守信，但此刻江元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信他，他没动。

    赵辛别转过身，迎着惨淡的月光走了几步，声音像是沉重化不开的墨，“现在已经有太多的弟子死去了。”

    所以他不希望有人再无辜死去。

    话毕，苏乘风犹豫着跟上他，而江元也在原地站了会才终于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