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外, 沈长云站在一处缺口，她的身后是呼啸的风口悬崖。

    这里就是当年秘境破碎的那一道裂缝出口，她定了定心神正欲进去, 可下一瞬崖口边的云突然被风搅散。

    冰绿色的裂纹在空中若隐若现，这是秘境中有人在开那道缝隙，沈长云当即就从外面帮助他们。

    秘境内的阻力少了许多，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裂缝慢慢开。

    先是几抹沾满血色的青衣，心头跳动愈快, 接着就是劫后重生的惊喜声, “出来了, 出来了！”

    已经有药峰的弟子看见站在前面的沈长云，泪水盈眶，“师尊！”

    沈长云脚步动了动, 可下一瞬他们身后又跳出了几只妖兽，那只锋利的爪子瞬间就把刚刚喊“师尊”的弟子撕扯成两半。

    血花绽放在眼前，她甚至都能感觉到滚烫的鲜血溅到脸上时那若有若无的腐蚀感。

    “长云——”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沈长云心念一动，果真是厉炳春。

    她没话，已经出来的弟子赶忙跑到他们身后寻求庇佑, 青色的弟子服早就看不清原本的面貌，几乎每个弟子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些伤。

    两人默契地将眼前的几只妖兽先解决掉。

    那道裂缝中又出来了不少弟子，厉炳春终于看见几个眼熟的弟子，可下一瞬他又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

    上面有着已经干裂的血迹，没了一丝活气，那是郭霜。

    握着剑的手有一刻颤抖起来，他视线模糊, 似乎又回到了明喻死的那日。

    “师尊，师尊……郭师姐为了救我们，”弟子半跪在地上，语不成句，“她为了救我们，用了弑剑……”

    沈长云心中也是一颤，终究还是这样了。

    “其他人呢？”她问。

    厉炳春目光沉沉，终究还是很快恢复了神志，“一个都不剩了？”

    “我们先遇见的赵师兄，是他告诉我们这秘境有道裂缝可以出来的。”有人道。

    无人话，气氛寂静，刚刚的妖兽已经被他们伏诛落于山崖之下。

    “先等吧。”半晌厉炳春终于开口，他语气疲惫，他们掌握秘境却又受秘境制约，彻云宗长老师尊一律进不去秘境。

    沈长云知道目前也的确只有这个无用到极点的法子了，她低低应了一声，先将其他一些受伤严重的弟子进行救助。

    月落星沉，山崖上只剩下沈长云和厉炳春，看着这茫茫夜空，烟雾缭绕，厉炳春开口，“我后悔过。”

    沈长云连身子都没有转，“已经迟了。”她。

    厉炳春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而不知何时，半空中的那道裂缝终于又有了隐隐要开的迹象。

    这次速度很快，里面又出来了几人，其中就有江姜和赵辛别他们。

    赵辛别眸子很沉，他的身后又跟了不过二十人，看到厉炳春他立即躬身，“弟子无能……”

    但话还未完就被厉炳春断，“不用了，先回去。”

    薛景混在一群褴褛狼狈的弟子之中，他低下头便也没引起什么注意，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前方的一道视线。

    那视线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江姜。

    但江姜本人却是无知无觉，她正声地在与江元话，先前还拉着薛景袖角的手早就已经松开。

    薛景抿了抿唇，擦着她的衣角向前走。

    赵辛别在与厉炳春谈话，沈长云走到江姜面前，看到她身上的伤轻轻皱了下眉，“手抬起来。”

    江姜默不作声地抬手，而走在前面的薛景，他的脚步似有似无地慢了些。

    沈长云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那里被包上了布条连脉象都握不清，丝丝缕缕的灵力从腕处传送入体内。

    她又检查了江姜的身子，而江姜一直没开口，乖巧地看着沈长云。

    江元提着心看着她复杂的眼神，“沈长老，江姜怎么样了？”

    沈长云摇摇头终究没什么，“先回去吧。”

    江姜点头，前面的薛景离自己已经有了几步距离，她追上他。

    厉炳春问赵辛别，“这次秘境里有遇见什么奇怪的吗？”

    身旁的弟子都走远了，赵辛别垂着头，他想起薛景，但目前并未确定，他犹豫了下回答道：“没有，那些魔族像是突然出现的一般。”

    厉炳春沉默不语，这次秘境之行，彻云宗元气大伤，各峰弟子进去上百人，出来的仅剩百人不足，其中剑峰弟子竟是伤亡最重的。

    江元被人叫走，他匆匆吩咐了江姜几句随即便离开，而下一瞬江姜就立刻跟上了薛景，身边路过的弟子脸上都是疲惫之色，根本没人在意到他们两人。

    她跟上了自己却没话，薛景不自觉地瞥了她一眼。

    他们在秘境时是白天，如今又从秘境出来天色变黑，这处是彻云宗最高的山峰，凉风逼人，将两人的衣角都吹得飘起。

    那几根布条也随之轻轻摇晃，看上去有几分滑稽，薛景略带了些嗤笑的语气问道，“都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江姜摇摇头，她也不在意薛景突然的讥讽语气，“我好像没看到高师兄他们……”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她声道：“你之前是奚景时，他们对你也多加照顾，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们吗？”

    薛景没话，眼神却是轻淡，他从不在意任何人，他还以为江姜是在担心她自己的身体，毕竟刚刚在秘境里她还在想要寒月草，而如今出来了却没了半分心思，连提都没提过一次。

    他黑长的睫毛眨动了两下，像是寒鸦略过夜空，带了些清冷。

    但幸好江姜也没在意到他的神情，只将他看作一个倾诉的对象。

    两人并身一起走着，前面突然来了个人直直向他们走来，江姜正低着头没有注意，薛景皱了下眉，抬手拽住她的衣角。

    江姜微微向后踉跄两步，脊背撞入他的胸膛，但薛景并没有在意，他看向他们身前的人。

    是余辉，只是他现在表情不太对。

    江姜先开口，“余师兄，怎么了吗？”

    余辉扫过江姜身边的人，薛景身上还穿着青绿色的弟子，于是余辉便也将他当做是药峰弟子。

    他抿了下唇，身上血迹斑斑，接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个什么出来。

    江姜心跳很快，薛景不知为何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心跳，他皱眉，没有看向余辉也没有看向他手中的东西，而是微微低头看向江姜。

    她哭了。

    江姜一向敏感，看见余辉的神情心中就隐隐有什么预感，如今又看见他掌心中静静躺着的东西。

    那是个瓷瓶，她很眼熟的瓷瓶，只是现在上面却带着擦不干净的血迹。

    泪水沾上纤细的眼睫，薛景能看清上面的晶莹，他手指蜷缩了几下却没有任何动作。

    余辉看她，语气愧疚，“高，高然他是因为救我……”

    他没有讲高然最后的模样，掌心又向前伸了些，那个瓷瓶是高师兄最常用的那种，瓷身木塞，上面涂画着淡绿色的草药。

    “这是养颜丹，是高然想给你的。”余辉继续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我们没来得及处理他的尸身。”

    最后两个字“尸身”出来时，江姜终于没忍住，一声呜咽从唇边呓出。

    她指尖颤抖着接过那只瓷瓶，余辉没再多转身离开。

    “这么难过？”薛景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江姜上方传来，江姜没话像是没有听见，用袖角想将那瓷瓶上的血迹擦干净。

    可是那瓷瓶上已经有了裂缝，污血渗进缝隙，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

    江姜开瓶子从中倒出了一颗，这养颜丸还是之前她与高然提过的，她自己不会便去问了高然，没想到……

    丹药又甜又涩，那味甜是高然单独为她加的。

    薛景没听到江姜的回答，像是受到冷落，声音都有些沉了，“你为什么为他哭？”

    脑袋闷闷的疼，江姜不理他，他不会理解这种情感的，她抹了一把眼泪自顾自地向前走，她想回去了。

    可薛景却不放过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这股突然而来的情绪，他猛地拉住江姜的胳膊，乌黑的瞳仁紧紧盯住她，“为什么要为他哭，你不是喜欢我吗？”

    周围的风都突然静下来，先前被风吹起的衣角也慢慢垂下，薛景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话，指尖一点点放松。

    江姜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眼角的泪都顿了下，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一瞬，自然也就没看到薛景出那句话后的神情。

    懊悔以及自我怀疑。

    他怎么会这么问她。

    江姜眨了下眼睛，薛景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他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不知从哪又变出了那朵寒月草。

    淡黄色的花蕊正如高悬在夜空中的弯月，因为薛景的动作还在轻轻摇曳着。

    “这草给你，我不需要了。”他。

    江姜没接，薛景有些烦躁，不止因为刚刚自己的话，“给你。”他盯着江姜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莫名带了分执着。

    江姜摇摇头，“我不要。”

    因为哭过她的嗓音此时听起来有些疲惫又沙哑，但薛景的手并没有收回去，似乎只要江姜不接他就誓不罢休。

    那株寒月草的花茎已经被捏的有些发黑，江姜终于叹了口气，她的指尖在触到寒月草时碰到了薛景的指尖。

    冰冷的，没有温度。

    薛景的眼睛亮了亮，可是下一瞬江姜却又将那株草推到他的胸膛中。

    世上难得一见的寒月草在此时竟被他们相互推让，谁也不要。

    薛景下颚绷得很紧，黑沉沉的眸子几乎下一刻就要将江姜碎尸万段的模样。

    他面上发狠，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因为他听到了江姜开口，“我是有点喜欢你，”她刻意地低着头，薛景只能看见她软软的耳廓。

    他觉得自己喉咙好像有些干。

    江姜还在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只能因为你哭因为你笑，”薛景握着寒月草的草慢慢垂到身侧。

    “寒月草，你自己用吧，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用，高师兄是很好的人，对你也很好。”

    她想到哪到哪，“这个养颜丸是我之前央着高师兄做的，还有秘境中的止疼丸，也是高师兄送我的。”

    早就化开在口中的丸药慢慢变苦发涩，是江姜在口中含了太久的缘故，这个丸药本应该咬碎当做糖豆吃下去的，这也是高然告诉她的。

    若是高然在的话，江姜定是又要好好为他拍一拍彩虹屁，可是他不在了。

    薛景不话，眼神落在她掌心中的瓷瓶，他也在药峰这么多时日，而高然后面几乎日日喊他早起，或许自己对他的死也是有些想法的吧。

    但那种想法或许只是江姜伤心情绪的百万分之一，到一粒尘埃那么多那么大，而这一丝的情绪也是因为她。

    他笑了下，唇角却没多少诚心实意的笑意，“寒月草给你，你若不要，我就将它扔了。”

    秘境的时日与外界的时间同步，这几天背后叫嚣的疼痛他也能渐渐习惯，虽然看不见但他也能猜到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就是一身溃烂的皮肉罢了，他迟早会入魔，到时候重塑魔体，得到的会是一具更好的身子。

    薛景的话不像是在骗自己，他是真的想将寒月草扔了的，江姜抿了下唇，“你背后伤的厉害吗？”

    先前他与自己的江姜还记得，她想了下又道，“要不要今晚来我屋里？”

    薛景眼皮抬了下，微敛的凤眸没什么神色，倒是江姜却一下子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是，我那里有不少伤药，我可以为你上药！”

    “不用。”薛景答她。

    他再次抬起手，将寒月草递到她眼前，“不是它可以救你命吗？”

    他笑，仍旧是不轻不淡的笑，只是话语有微微讥讽，“我想等江榕知道他女儿喜欢……你还有命在。”

    薛景下意识地还想自己是奴，但又瞬间改口。

    江姜心接过那株草，看着他的眼睛道谢，薛景没有理睬，眼神移开。

    “我要走了。”他。

    江姜微微讶异，她猜到薛景迟早会走，但她没想到他还会和自己告别。

    她知道薛景之后的剧情线，修延这个人物已经出来，他们俩终究还会再遇，到时候薛景也会慢慢入魔。

    江姜的表情有些难过，两人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隔了一道天堑。

    “薛景，你之后会入魔吗？”她问，她神色认真，明明猜到了他会回答什么却仍是不死心地还有问一句，薛景看到她的眼睛，又圆又亮，这么久了，她的眼睛一点没受过污染。

    而自己，却是一步步走向无尽深渊。

    薛景这次也没再闪躲，“会。”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他会入魔，与她是完全不一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