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云霞如同人间婚礼凤披霞冠的色彩, 野鹤发出尖唳，薛景站在山崖之上，青色的衣玦翻着波澜。

    不知站了多久, 他终于迟迟抬手摸上胸膛，那处的心跳得又烫又快。

    眸子是最深沉的黑色，心却是猛烈而炙热的。

    他用了百年的时间让自己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多少个日夜, 他都快分不清这是不是根本变成了一种执念，但他知道, 他想她, 想留在她身边。

    薛景抬手想捂住干涩的眼, 袖口下露出一截苍白劲瘦的手腕，他凝视着那一圈伤痕，半晌又默默放下。

    他在这里的事, 没人知道，他知道江姜喜欢什么样的人，正直的，勇敢的，诚实的……这些他都在慢慢做了。

    他仍是希望自己与她，能有个好结局。

    而在此之前, 要先消除一切阻碍，那个黑色魔盒，就是他要消除的首个，对于暗中的人，他有了猜测。

    夜晚薛景来找韩玄，“青炀？”韩玄有些好奇，“有什么事吗？”

    薛景微微弓腰, “师尊，弟子想参加仙盟大会。”

    韩玄面色一顿，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没有先答应而是问:“先前不是还不想参加吗？”

    薛景直起身子，长睫垂下看着黑色的地面，先前他的确不想去，仙盟大会的地点是在彻云宗，但上次离别前……

    花灵与他悄悄了，江姜会去。

    他深吸一口气，道:“弟子想明白了，仙盟大会可以历练弟子，此次必定会让我们青山派扬名！”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韩玄轻咳了声，本来之前他就去找过青炀，想让他也去，但被拒绝了，这次既然他亲自上门来求，那便依了他。

    “好，那到时你就随为师一同去吧。”

    “是。”薛景唇角抿了抿。他告诉自己，要循序渐进，要慢慢来，千百年的时间自己都熬下来了，不能急在一时。

    —

    飞云峰。

    江姜将那个黑盒开过，里面的魔气已经荡然无存，唯余尚未完全消失的魔息。

    她在飞云峰的房间不大，但却有些空寥，除了一应必需，全无其他。

    像是她最初住的空荡荡的神殿。

    她坐在椅上，黑色魔盒静悄悄地躺在桌面，上面的金色符文，那是他们神族的文字，江姜看得懂。

    “诸苦所因，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人的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在于欲望，欲望不止，痛苦不止。

    她纤细的睫毛轻眨了下，唇线抿直，这句话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封印符咒，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所以，这句话为什么会刻在上面？

    在江姜看来，刻下这句话的人才是欲望本身，会是谁呢？

    江姜想到了魔神，魔神的恶魂。

    会是那只修罗魔吗？

    门外响起敲门声，江姜的思绪被断，来人是花灵。她手上还拿了什么，显然是专程来找她的。

    “怎么了？”江姜问。

    花灵笑了下，“师姐，还记得我与你的那个仙盟大会吗？”

    江姜点头，她当然记得，当初修真界为了庆祝灵脉的自然修复，于是决定了此后每百年就会举办一次仙盟大会。

    目的就是为了激励修真界年轻一代，凡是五百修龄以上的修士都能参加。

    “那师姐，你也跟着去好不好？”花灵轻声央求道:“这次我也报名了仙盟大会，听是在彻云宗，但是我有些紧张，师姐陪着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江姜没话。

    花灵有些紧张了，她是真的想江姜陪着自己去的，几个师尊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江姜了，虽然里面也有一点点的别的心思，她与青山派的青炀过师姐也会去。

    她又轻声道，“若是师姐真的不想去，我也没关系的。”

    她将仙盟大会的请帖悄悄收起来，那是她在任景那处拿的，任景才算的上是她的正经师尊，而他其实也是想让花灵做客让江姜去的。

    江姜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算起来她的确没有好好出去过了，除了在修复灵脉她便是在修炼，就连任务也鲜少去接。

    她许久没讲过江元他们了，这次仙盟大会仍是在彻云宗，或许她是该回去看看了。

    “好。”在花灵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江姜点了头，看到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江姜轻笑了下，又重复道:“我会与你们一起去。”

    花灵高呼一声，“师姐真好！”她将请帖再次放回桌上，“其实师尊也是想您去的。”她。

    “嗯。”他们的心思，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仙盟大会是在一月后，飞云峰有弟子二十参加，江姜会与任景和另一位长老前去，郭霜仍是留在峰内。

    彻云宗仍是从前的模样，只是人都换了，江元成了如今剑峰的长老，而赵辛别也是彻云宗的掌门了。

    药峰的古树因为灵脉的复苏渐渐有了仙灵，比以往更加枝繁叶茂，参天的树枝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天空。

    江姜站在树下，她忽的想起从前，从前自己与高师兄他们一起听师尊讲学的时候。

    而那时的自己，还没有恢复记忆，薛景还是奚景。

    他们一起悄悄聊天，一起犯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青色的衣角被风轻轻吹皱，江姜这次来穿的比先前要认真几分，其中也有花灵的手笔，她的额上环了金色额饰，柳叶状的金色细链上面隔着些还点缀了莹白的珍珠，从额前环到耳后。

    长及腰处的发丝从额后就分成简单的两份，还编了几根垂在中间。

    青衣外又罩了几层浅绿的纱衣，上面只衣角处绣了些精致的铃兰纹样，现在的她真的宛若一个高不可言的神女。

    “江姜——”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江姜心颤了下，她缓缓回头。

    是江元，赵辛别也跟在其后。

    江姜恢复了记忆，但江元并没有，而她也没有想让他记起来的想法，江元就是渊，也是秦渊，她先前见到的驭兽峰的大花也是他。

    他好不容易能有如今这样好的境况，她为他高兴。

    “……哥哥，辛别师兄。”江姜开口，仍是从前的称谓，她的眼角有些红。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哥！”江元声音有些哑，“你为什么不回彻云宗？！”

    赵辛别看着江姜也有些感触，他只喊了一声“江师妹”。

    江姜摇摇头，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算了。”最终还是江元率先松口，“只要你过得好就行，这次来是参加仙盟大会的？”

    江姜点点头。

    “行，来了便留在这儿住一段时日。”江元完就转身，不给江姜任何拒绝的机会。

    许久未见的兄妹，像是生疏了，赵辛别看着江元的背影，又看向江姜，“绒绒在我那儿，要不要去见见她？”

    绒绒是容成玉，从前容成玉是妖形时他便这样喊她，如今两人在一起了这个称呼便没有变过。

    江姜点点头，她也的确许久没见过容成玉了。

    彻云宗正道之首赵辛别与一妖女相恋这个传言的确为真，是赵辛别亲口承认的，而现在也成了众人心知肚明的事。

    江姜笑着问了句:“不知道辛别师兄算何时与阿玉成婚啊？”

    赵辛别翘了翘唇角，凛然的面容顿时融化了些，“快了。”他。

    江姜被赵辛别带到自己的院子，仙盟大会在即他还有许多事要忙。

    “阿玉。”江姜看到躺在榻上的容成玉在翘着脚看话本子，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容成玉爱穿紫衣，紫色的衣服衬得她容貌更加娇艳，如同盛放的牡丹灼目。

    “江姜！”容成玉有些惊，她一下子丢开了话本子跑向她，“你提前来了！”

    赵辛别没有把这件事与她，或许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容成玉高兴地拉住她的手，心中惊喜，声音也有些难言的激动与哽咽，“我都许久没见过你了。”

    江姜脸颊上柔软地笑出了两个窝窝，“是我一直在忙着修炼。”

    容成玉与江姜热火朝天地聊了许多，他们百年未见，容成玉几乎想把所有的事全都与她讲一遍。

    可聊到最后，她还是想起了薛景，想起了自己见到的薛景的最后一面。

    或许都根本称不上是最后一面，只能是她看到薛景的最后的模样。

    传言往往没有事实那般可怖与真切，传言魔域降下天雷，将奚景劈死在那里，劈得他神魂俱灭，不复世间。

    可事实并非如此。

    薛景并没有死在那天雷之下，她得知了消息之后想着自己与他的同盟关系便想着去吊唁一下，没想到修延与她了，薛景没死。

    他带她去见了薛景。

    容成玉现在想想都觉得那场景的阴森，薛景整个人如同碎尸被包裹在一团黑乎乎的魔气之中，只他的的胸口处有一点莹光。

    那是他对生的渴望。

    天雷因他这最后的莹光而戛然而止，于是薛景活了下来。

    薛景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没了生气，可那闪烁的莹光却能证明他仍活着。

    修延比从前要端肃了许多，他只是带她来见见薛景，毕竟也不知道薛景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尊上在此之前就做好了死的想法，”修延声音缓缓，“你妖界的事情，尊上已经帮你全部完善好了。”

    薛景也知道容成玉并不爱来魔域，并不喜欢与他们这些魔交道，妖与魔也始终隔着一道深堑。

    容成玉没话，修延又想到哪讲到哪，薛景的事情他无人能，只能全部讲给容成玉听。

    他讲其实江姜在魔域的时候，尊上就已经想好了所有，他化了分.身，去处理了魔域的后顾，又匆忙为她再将妖界的那些仇敌全都杀了。

    容成玉手有些抖，她知道这是薛景为了偿还自己曾经为他造过的梦。

    他从不愿意欠人。

    修延又讲，尊上曾经悄悄送过些罕见珍贵的药材给彻云宗的药峰，也曾经化作普通的妖兽任江元他们杀戮。

    他想过，在江姜离开的时候，他就会同样消失在世间。

    容成玉的话顿涩了片刻，她想提起薛景，可是她又想到，先前自己去见时薛景的确没死，但现在呢？

    现在过去了五百年，五百年了她都没在见过听过关于魔域奚景复生的消息，恐怕是真的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江姜与薛景的那些过往，她心有惋惜，惋惜他们这对最后竟然没有在一起。

    江姜注意到她的神情，轻声问道：“怎么了，阿玉？”

    容成玉咳了下，语气随意地道：“听魔域现在竟然也开花了。”

    她眼神心地瞥向江姜，可江姜却只是轻轻眨了眨长睫，“是吗？”她轻笑。

    “是啊，我之前也好奇地去瞧过，”容成玉像是想起了什么，亲昵靠向她的肩，笑道：“这次可不是魔域又抓了修士。”

    她给江姜形容，花很漂亮，是他们修真界从没见过的花，颜色是赤红色的，花瓣繁复漂亮。

    容成玉的这番话，江姜几乎一下子就想起薛景曾经荒唐的操作，她轻声“嗯”了下。

    薛景的模样像是再次慢慢浮现在江姜的记忆里，但又如同雨雾般很快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