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内危机与机遇并存, 在进去前每个弟子都上交了命魂佩，若是里面的光灭了，那也就明有人已经死了。

    而如今那些弟子不过才进去了半日, 命魂佩竟然已经灭了三个。

    江姜皱眉，她从前从未参加过仙盟大会，便也不知道这竟是会存在死亡的。

    江元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侧头轻声与她道:“往届都是起码一日之后才会出现伤亡, 这次没想到这么快。”

    江姜抿唇没出声，她看向其余人, 那些长老师尊都是神色平静, 对这一幕没半点难过或是紧张。

    “为什么？”江姜问。

    江元愣了下, 倒是赵辛别注意到了他们，他语气沉静地给出解答。

    “因为灵脉残缺，天道不公, ”赵辛别看向江姜，他从前也是认为人命至上，但自从成了掌门后，他才慢慢知道，还有一些是比人的性命还要重要的。

    他喊了一声江姜的名字，看见她干净明亮的双眼后他顿了下, 但仍是将最后一句话完，“江姜，这是制衡。”

    江姜心荡了下，天道……不公？

    制衡？

    她有些茫然了，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在努力地修补灵脉，原来还是远远不够的吗？

    好像自从那道天雷劈在了魔域之后, 她又成了从前那个不染尘埃的神女。

    不染尘埃即不通世俗。她缓缓起身离开殿中，离开前她声地向江元道:“哥哥，我出去走走。”

    江元没有拦她，目送着江姜慢慢离去。

    —

    秘境中，星子垂落在林间，黑夜中只有黯淡的月光是他们唯一的外光。

    段风掌心团聚着一团灵光照着前路，这半日他们的收获只有薛景先前杀的一只妖兽的内丹，还有段风偶然得到的一块灵石。

    除此之外，他们没遇到任何认识的人，也没有碰见什么危险。

    “今夜我们要不先暂且在这里休息，等天亮了再去找找唐关花灵他们？”段风问他。

    他们正好走到了一片湖旁，湖上方没有树木，一轮弯月映在湖水中，从东边来的风将湖水吹皱，月亮的倒影显得摇晃惨淡。

    这边的草势长得恰好，薛景点头答应。

    秘境危机四伏，不定什么时候会跳出一个怪物，两人轮流休息，薛景却无可无不可，他提出让段风先休息，等自己累了再喊他。

    段风睡得很快，今日他与薛景了太多话，人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与兴奋状态，没一会儿轻轻的鼾声从他口中发出。

    薛景默了会儿，随后他起身为他隔了一道结界，自己坐到了湖旁。

    黑夜不及他的眼眸漆黑，但他的眼中还有一轮浅浅的弯月，纯白无暇的月亮。

    周围静的厉害，薛景突然俯下身子——他在湖面上看见了江姜的脸。

    眉眼弯弯的脸，薛景似乎都能瞧见她微微上翘的眼尾以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那里面有着自己。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白色的圆扣在他的袖中微微闪着光，苍劲的骨节瘦削凌厉。

    指尖触到冰凉的湖水，细的涟漪一点点扩大，那张脸瞬间化作幽黑的水散了。

    假的。

    薛景蓦然回神，扯了扯唇角。

    像是泄气般，他的掌心发出一团灵力向湖中心发去，霎时湖面激起了半丈高的水花，有些许水珠溅落到薛景的脸上。

    冰凉的水珠顺着长睫滴答落下。

    真是彻底清醒了。

    湖面之下冉冉升起一株闪着奇异光芒的巨大花朵，薛景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纯白的花体足有一个半个树冠那样的大，通身闪烁着幽紫色的光，如梦似幻。

    月亮渐渐隐入云层，漆黑的湖面托着这朵巨大花苞，薛景没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下一瞬那朵花便由最外侧的花瓣开始慢慢开。

    含羞的花朵重重叠叠，湖面上它是唯一的光亮，还剩最中心包裹着花蕊的几片花瓣了。

    薛景瞳孔骤然放大，最后几片花瓣竟是一起开的，莹白的手臂环抱住双腿，乌黑的发丝落在肩上，落在腿上。

    呼吸急喘，薛景猛地闭上眼。

    可是闭上了眼，刚刚的的画面仍留在脑内，黑与白的强烈刺激，令他的睫毛都颤个不停。

    花中竟是个人，是个女子，那张脸虽未抬起，可薛景一眼便辨认出来。

    那就是自己刚刚在湖面上看的的江姜，那个赤.身裸.体的女子竟是江姜的模样。

    薛景胸膛快速起伏，可不多下便恢复了平静，那双眼仍是没有睁开。

    激荡过后，是如死水般的死寂。

    它不是江姜。

    薛景开始回想能出现在这秘境中的这朵花会是什么，半晌他终于想到了一种妖灵。

    不是妖也不是妖兽，是妖灵。

    妖灵一般没有攻击性，但却会蛊惑人心，让人在欲望与幻想中沉沦，所思所想皆为陷阱。

    一步一步走上自己设好的死路上。

    这妖灵消失了很久，以至于薛景刚刚第一眼都不曾想起它，它叫做幻月。

    夜中出现，以任何形态。

    薛景后知后觉地扭头看了眼段风，他睡得正香，没一丝知觉。

    薛景又默默让他彻底昏睡过去。

    随后他才再次看向幻月，看向“江姜”，这次它身上不再空荡，而是多了件白衣，花瓣化作了迤逦的白色长裙，她安静地坐在花中。

    薛景嫣红的唇抿起，眉毛死死拧紧，它这幅模样实在是与江姜太像了。

    他想到了幻月的招数，他的所思会是来杀他的杀意。

    可现在，它却一动不动坐在纯白的花中，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

    可江姜本就是神女，他们并不相同。薛景眨了下黑硬的长睫，下一瞬由幻月的后方出现了一根尖锐的水剑。

    幻月恍若未觉，它没有任何闪躲的意味，但更好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它满眼信任与爱意的目光看向薛景。

    薛景喉结滚动，有种自己都不出的焦躁，下一瞬那根极尖的水刺便穿过幻月的胸膛。

    纯白的衣裳胸襟前立即绽开一朵鲜红的血花，薛景手指狠狠一缩，伴随着花上的幻月俯下身子呕血，他也半跪在地上喷出了一大口血。

    薛景指尖触及到冷硬的土地，细碎的草在他掌下被碾出绿色的草汁，他慢慢抬头，看见湖面上都染了一层深深的红色。

    是幻月的血，自己是被反噬了吗？

    薛景慢慢直起身子，脊背有些僵直，他看见幻月也缓缓地坐起来，她的胸膛仍在流血，可这些都不敌她脸上的泪。

    透明的泪珠将她脸上的血迹冲刷，留下淡淡血痕，薛景看的心揪，仿佛真的是江姜在他面前哭一般。

    “江姜”抬起手，白色的纱裙随风轻动，衬得她整个人都要迎风而去。她指尖对着薛景，眼角又落下一颗泪。

    “阿景。”

    薛景脑中一懵，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脑中那种嗡鸣的声音，但这声之后却换得他更加冷静。

    光是一个妖灵，他并不觉得它能勘破自己的原身，还得知自己的名字。

    那还能有什么可能呢？除了它。

    薛景勾了勾唇角，上面还留着红色的血迹，更显嘲讽，是觉得他会舍不得伤痕同江姜一个模样的妖灵吗？

    还是觉得他会因为反噬不敢下手？

    周围的风动，薛景青色的衣裳有些微的凌乱，但袖口领口仍是扣的死板，只有衣角轻轻荡起波澜。

    这次他漆黑的眼中看见的不再是江姜模样的妖灵，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光团。

    他缓缓抬手，掌心的灵气越聚越大，那妖灵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这次与先前不同，这是足以致死它的。

    面前人是疯了吗？

    灵力波将段风的结界碎，湖面上的花朵早就荡然无存，化作了一面巨大的水镜，薛景面无表情，掌心的灵力犹如叱咤的雷电向湖中心去。

    镜面如水，白雷被柔软的水包裹，然后慢慢被吞噬。

    薛景的五脏六腑在移位。

    段风刚睁看眼看见的就是青炀在同一个白球在架，他好像又醒来的迟了。

    水镜将白雷吞食了后，妖灵静静地看着薛景，现在的它没有形态，没有表情，但若是有的话，那必定会是嘲讽。

    嘲讽薛景的心狠。

    从他在湖面看到那个女子面庞时，它就有了形态，只是可惜即使是那副模样，喊了那个名字，对他的触动好像也没有很大。

    空气静得厉害。

    可下一瞬段风陡然瞪大了眼，吞食了白雷的水镜在刚刚就消失了，可现在它又突然出现。

    树枝狂颤，叶子发出拍的声音，空气中爆出冰凉的水丝，四面八方都沾惹了这雾蒙蒙的水。

    同时薛景身形一晃，他将溢到喉咙的腥血都慢慢咽下，喉结苍白的厉害，他扶住了身旁的树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这个反噬是成倍的。

    段风着急向他跑来，“青炀，你没事吧？”他的面色看着着实不太好，段风看得心惊。

    他的脸上只有那双黑眸和眉是乌色的，其余全像褪了血色，苍白的厉害。

    “有危险刚刚怎么不叫醒我？”段风扶着他坐下，语气不太好:“就算你厉害也不能这样啊！”

    薛景没话，他闭眼仰着头靠在树上，半晌他才道了句，“下次喊你。”

    段风:“……”

    若不是这秘境的半日相处，段风必定会认为这是他的一句客套话，可是他知道薛景的其实都是真的。

    下次喊他……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就要喊他。段风没再话，帮他看了看伤，都是内伤。

    他瞥了一眼薛景，薛景的脸上倒是安安静静，没任何疼的神色。

    这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了，怎么和个没事人一样？段风忍不住问他，“你不疼吗？”

    要是他的话，估计都要疼的哇哇叫了。

    薛景这次答的倒是快。“不疼。”

    这哪里会疼，他经历过比之疼百倍千倍万万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