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美术课。

    艺术楼位置偏僻,环湖而坐，楼后还有一片竹叶林，水汽迎风散开,算是学校夏季里难得的一块避暑圣地。

    美术室里没开空调,前后门窗大开，能看到外头风动林梢。

    楼上不知哪个班在上音乐课,学的却是黄河大合唱,把艺术楼周边假山流水好不容易堆砌出来的意境氛围碾了个稀巴烂。

    温双沐拿着画笔,时不时眯眼对照讲台比划两笔，然后在画纸上勾下线条，举投足像个莅临教学现场写生的插画大师。

    陆京坐在讲台的高脚凳上。

    这个学期的美术课主教素描,美术老师上课后没有从一贯的光影、几何素描教起,而是让大家自由发挥,水彩、颜料任意，首先建立对绘画的兴趣。

    而陆京就是美术老师钦点的模特。

    陆京想着能逃掉一次美术作业,便欣然同意了老师的拜托请求。

    40分钟的课,陆京视线百无聊赖地四处飘着，将班里原本还有些面生的脸孔都认了个全。

    美术室两边的纱帘都敛到窗户边，但还是会随着气流浮动。

    王承硕不知道把他画成了什么鬼样,一个劲地在那儿边画边笑。

    陆京原本还想用眼神警告人两下,奈何王承硕笑得太厉害，最后把他弄得连脾气都懒得提起来。

    看向另处，温双沐周边的氛围截然不同。

    身板挺直，眉眼专注,拿画笔的姿势都充满讲究。

    仿佛在复刻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整个人看起来专业的都叫人觉得有点距离感了。

    陆京想，这才是一个对得起模特的画该有的样子。

    教学楼的下课铃响起。

    美术老师没有拖堂的打算，任命陆京做课代表,让大家课后把作品完成，由他统一收齐下周三前交到她办公室。

    陆京点头应下，不着痕迹地抻了抻脚弓，舒展有些僵硬的筋骨。

    美术老师想到什么，又道：“噢对了，陆京你作业的话，随便挑个班上同学当模特画了交上来就行。”

    原本以为自己逃掉作业的陆京：“哦，好。”

    意思就是半点福利不给，他这节课在台上白凹姿势了呗。

    陆京揉着脖子下去，到后面座位找笑了一节课的王承硕算账，打算跟人索赔一下肖像侵权费用。

    在王承硕边上停下，抽过他刚从画架上取下的素描纸，啐人的话都到嘴边了，等看清上面的q图像，又尽数憋了回去。

    竟然画的还挺好。

    陆京将素描纸拍回王承硕怀里：“看你笑得跟个变态一样，还以为你在故意搞我。”

    王承硕笑着咳嗽一声，抬在嘴边挡了挡：“我那是在笑温双沐。”

    “嗯？”

    陆京偏眸看向另侧。

    王承硕与他一同看去，温双沐的素描纸还大咧地架在画板上。

    王承硕笑得连话的音节都是破碎的：“是不是很牛逼。暴走漫画！明明跟你的气质半点不符，偏偏画出了你的全部特质，简直要了命了的像。”

    陆京盯着温双沐的画纸停顿两秒，倏然低头笑了一声。

    浮夸的线条，变形的体态，不知道该她把他画的五官灵动还是五官乱动。

    但不得不承认，是有几分神似，连他腕上那条红绳、以及有颗红痣的细节都画上去了。

    亏他课上还以为她在酝酿什么大作。

    王承硕看陆京笑，一副不出所料地拍他肩膀：“是吧，这怎么忍得住。”

    他着收起美术书和画纸，推陆京一把，道：“走了，去吃饭。”

    陆京没动，臂越过过道，指向画纸的一处，问温双沐道：“这是什么？”

    温双沐还在认真审视自己的作品，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

    看向陆京指的方向：“看不出来吗？鸟。”

    乌漆非要她加只鹭到画里，照着它做的那个金鹭徽章，还原了50%吧。

    鸟？

    陆京视线落到画里自己牵着鸟绳的上。

    遛鸟？

    陆京突然有点不出话来。

    倒是一旁王承硕慧眼识珠：“啊——你画的是鹭吧，这创意好啊。”

    温双沐刚还被乌漆吐槽画丑，现在遇到个识货的，顿时眼睛一亮，道了句“有眼光”，抬就要与王承硕碰拳。

    王承硕看她伸过来的拳头有点惊，过了两秒才缓慢地与她碰了碰。

    陆京疑惑重复：“鹭？”

    王承硕道：“就是跟你名字同音的那个。”

    陆京恍然大悟。

    等陆京和王承硕离开美术室，乌漆还在那儿念叨：鹭鹭就是太善良，竟然这么被侮辱了都不跟你计较。

    温双沐耸肩，指尖在纸面上弹过：“侮辱什么？画的太生动还有错了？”

    乌漆：你要不要先看看季佳绘画的陆京，再来跟我讨论什么叫做“生动”。

    温双沐中学时代见识过无数次季佳绘的高超炫技，听乌漆夸也见怪不怪：“那你是不知道，季佳绘她妈其实姓马。”

    乌漆：？

    温双沐：“神笔马良听过吧，她妈那边的族谱往上追溯个十八代，跟马良是一片儿的。”

    乌漆：！

    乌漆：我一直以为神笔马良是童话，竟然真的存在！

    这回惊讶的换做温双沐了：“这都能信？我刚编的。”

    乌漆：

    温双沐开够玩笑，在季佳绘走近前，率先不自取其辱地收拾起纸笔。

    季佳绘显然心情不错，主动问道：“双沐，你画的怎么样！”

    温双沐熟悉季佳绘这套欲扬先抑的章程，无非是想找个对比，方便拔高自己。

    “丑出风格也是一种风格吧。”温双沐没给人泡茶的会，将画纸卷成筒状，与人并排往外走，“你的呢，让我看看。”

    季佳绘表情有些惋惜，但很快又被兴奋代替：“我那角度看陆京的光影简直绝了。”

    温双沐偏头看了眼她展开的画，脚步稍顿，不得不承认是有几分惊艳。

    温双沐不上具体是因为发梢还是眼睛或是其他别的五官的缘故，总之在季佳绘的刻画下，陆京身上放空时给人的微妙神奇感全都跃然纸上了。

    那神情看上去似乎通透，又让人觉得十分糊弄，季佳绘完美捕捉到了陆京身上某种模糊、飘忽不定的氛围感。

    不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一世美术老师应该是叫她上去当的模特，怎么感觉画她的时候，季佳绘一半功力没用。

    温双沐决定像上一世一样白嫖一张：“哇啊，你画的好好看啊，有空也给我来一张吧。”

    季佳绘：“好啊。”

    艺术楼离学校食堂有很长一段距离。

    班上学生基本一下课，就卷起书，往食堂奔去。

    走在林荫下，季佳绘不知看到什么，突然道：“我们先回教室把书放一下吧。”

    “啊？哦，好啊。”温双沐倒是不赶时间。

    等进了教学楼区域，温双沐才注意到陆京和王承硕一直走在她们前面，也回来了一趟。

    到了三楼，在走廊栏杆边俨然站成一座望夫石的林森扑了上来：“你俩怎么那么慢，早知道我跟自己班上同学先去吃了。”

    他着一只勾上一个人的肩头，扒拉着人就往楼梯间折。

    温双沐就在他们后面很近的位置，差点撞上，往后退了一步，脚底又因为酸软虚浮了下。

    陆京的很快，抬到一半，看人自己站稳，又落了回去。

    风风火火的林森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人，连道“抱歉”。

    温双沐没应声，只是侧身给他们让了个位置，还是季佳绘了声“没事”。

    等三个男生下了楼梯，季佳绘突然顺着楼道的缝隙往下看了一眼，声道：“陆京身上味道还挺好闻的。”

    她大约也觉得女生私底下聊这种话题有点怪怪的，但又实在好奇，没忍住问温双沐道，“你闻的出来他用的什么香熏吗？”

    温双沐妈妈广告公司经常会有各大牌送的香水、香薰，偶尔自己用不完，也会当礼物送给同学，所以大家默认她对这方面很精通。

    “他那应该只是洗衣液的味道。”

    季佳绘：“是吗？感觉有点青柠的味道，又有点茉莉花香”

    温双沐看季佳绘自言自语地嘀咕，陷入缄默，扭头问乌漆道：“她这是在干嘛？品啥呢？”

    乌漆：别了，搞得你早上坐苏起言后座没品一样。

    温双沐脸皮这时候薄起来，誓不承认：“谁品了！”

    乌漆：你当我听不见你内心活动呢。什么雪松味的前调，中调，尾调都出来了。

    温双沐：“”

    早晚要把这个系统给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