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南方的雨季经常可以持续一整个秋天,晚自习结束，原本消停点了的雨又下大起来。路灯映照着积水的校园大道，色泽如银。

    五颜六色的伞从教学楼蹿出,延伸流动至校门，像一片彩色蘑菇林。

    温双沐到了一楼摸摸书包侧兜,才想起自己中午把伞送给孟晖了。

    她抬接了把檐外的透明雨线,右耳边李茂真高高呼喊的声音在嘈杂人流中清晰传来。

    “双姐！你没带伞吗”

    温双沐脑子像抽了下，大概想着苏起言与李茂真总是形影不离,此刻苏起言一定站在李茂真身边,所以头也没回，双挡着头顶,直接冲进雨里。

    她自己都没太察觉,哪一天起,她不再为了多邂逅苏起言一次,从一班旁边的楼梯上下楼，也不再为了多从窗户窥见两眼他下课时和朋友聊天的闲散慵懒模样,有事没事找班上女生结伴去厕所。

    或许是把夏芝里学生证扔掉、遭到苏起言当众质问的那天开始,也可能是在国庆假期结束返校之后。

    以前习惯把追逐苏起言当做生活的全部重心,不知不觉地淡化远离后,生活好像也没发生太大变化,偶尔和陆京、王承硕几人闹玩笑狠了,会在心中暗暗感慨一句高中真好啊,然后等上课安静、或者周围无人吵闹时,才会短暂地想起苏起言的存在。

    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后，她其实一直在回避思考自己与苏起言之间的关系，她不想深究自己多年的喜欢是否只是受到剧情操控影响，也不想去否认自己曾经倾付过的感情,那会让她感到一点可怕。

    从前她会觉得自己足够认识了解苏起言，也有足够坚硬的盔甲去承受他的冷硬言语，但现在

    雨幕里，两道身影听见李茂真声音，前后转身朝她看来。

    黑色伞檐抬起，陆京姣好的下眼睑弧度在檐下缓缓露出，身形融在夜色里，像浓墨重染，王承硕与他共撑一把伞，眼镜镜片上沾了点飘进的雨珠，清正端直。地面积水的反光，在他们眼底倒映出细长的银河。

    像在一部黑白无声的电影里寻到一抹亮色。

    温双沐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先向他们跑去。

    好像靠近他们，她就能拥抱真实。

    她钻进他们的伞下，抬搭上陆京肩膀。

    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原本那些困苦烦恼仿佛被挡在隐形的磁场圈外，一扫而净。

    她微扬起头，对上他们的眼睛，声音轻快：“送我一程到学校门口呗！”

    少女的声音裹挟着水汽，清亮明悦。

    陆京余光从教学楼一楼里面的苏起言和李茂真身上瞟过，苏起言的目光笔直落在温双沐身上。

    陆京应声“好”，下秒将伞面往温双沐的方向倾了倾，阻隔开苏起言的视线。

    王承硕站在边上，只觉得头顶上方的阴影挪开，接着硕大的雨珠一颗一颗砸在眼镜片上，他缄默少许，心累地叫了一声：“喂。”

    陆京意识到王承硕大半个身子泡在雨里后，连忙又把伞往他的方向移了移，但这样一来，温双沐的肩膀又暴露在雨中。

    左右实在平衡不了，陆京索性将伞柄往温双沐心一送，让她站中间道：“你来撑吧。”

    温双沐一直觉得自己身高在女生里算比较出挑的类型，突然夹在两个大高个中间形成“凹”字形，还有点新鲜，愣愣来回看了两眼，才应了声“行”。

    三人往校门方向走，肩并肩的情况下距离靠得过于近，温双沐眼睛往上瞄，顶多触及他们下颌骨的高度。

    雨声打在伞顶，氛围过于安静。

    温双沐想了想，没忍住开口：“你们身高是有吗？”

    “嗯？”两人均怔了怔。

    王承硕虽然不知道温双沐何出此问，还是老实开口：“我。”

    陆京道：“我3。”

    温双沐：“怎么可能！”

    陆京不懂她激动的点：“怎么了吗？”

    温双沐道：“我3啊，你们看起来都比我高了一个头，怎么可能才一米八多点。”

    这下换成陆京和王承硕疑惑：“你有3吗？”

    “”

    温双沐表情突然变得危险：“你们这是在质疑什么。”

    陆京抬比划了下，温双沐头顶到他下巴左右的位置，就算刨掉他运动鞋比她板鞋高出的两厘米，目测身高也不超过0。

    温双沐觉得陆京比划的动作就是对她尊严的深深挑衅：“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陆京决定给人保留一点脸面，得尽量委婉：“你的3是净身高还是穿鞋后的。”

    温双沐轻嘶一声，之前没发现陆京这张嘴那么不会话，肘往人胳膊上拄了一把。陆京被她挤出到伞外，被雨淋了也不恼，还笑出一声，然后跟没事人一样自觉靠回到伞下。

    反观温双沐这个推人的神情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刚才推陆京的瞬间，大脑里一道白光闪过，还真想起了点什么。

    3是她大学体测时的身高，现在高一

    她体育中考检测出来的身高69。

    还真没到0。

    陆京发现温双沐表情有点难以言喻，像想骂脏话。

    默了默，隔空比着口型问王承硕道：“这是生气了？”

    王承硕同样以口型回复：“你闯的祸，你问我？”

    温双沐竭力忽视两人明目张胆地在她头顶传话，咬牙申明道：“就算没有3，也有0。”

    最后那一厘米是她无法退步的底线！

    陆京&p;p;p;王承硕：“？”

    陈叔的车子停在校门口边的绿化道上。

    陆京和王承硕将人安全送上车，才重新撑过伞，肩并肩靠到一块儿。

    陆京接着刚才的话题：“她怎么那么可刻意。”

    王承硕点头：“是啊，我以为只有我们男的才对身高那么计较。”

    车子顺着车流缓慢往前移动，温双沐还对自己现今69的身高耿耿于怀。

    透过后视镜看到走出校门的李茂真和苏起言两人，抿抿唇，有点对不起李茂真，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她从口袋里摸出，找到李茂真联系人那栏，指尖紧了紧，来回编辑删减，终于给人发去一条短信：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了？雨下太大，我都没注意[好奇][好奇]

    礼拜四中午，学校荣誉榜更新了月考的喜报。

    课间时间，各班同学都涌去公告栏处沾沾年级前一百名的喜气。

    温双沐对此没什么兴趣，但被季佳绘一块儿拉去看了。

    荣誉榜上只有前十名学生的排名以照片形式呈现，下方除了班级名字，还有各班老师之前向他们统计去的座右铭。温双沐的座右铭是py后来络上非常流行的一句话：“这个人很懒，什么也没留下。”

    她和季佳绘刚挤进人群，就听见大家惊叹“好酷”的声音。

    其中数林森的最义愤填膺：“艹，温双沐和硕哥的座右铭也太个性了吧，搞得我写的什么天道酬勤、拼搏奋斗一看就是后天补拙派，真的很蠢啊。”

    温双沐听他声音才注意到王承硕和陆京也在，笑了笑，点评道：“也还行，这明你真实又纯粹。”

    林森被她冷不丁从背后冒出的话声吓了一跳，扭头与人相瞪几秒，默默往王承硕的方向靠了靠，声道：“我头一次觉得真实和纯粹不是什么好词”

    王承硕没搭腔，心中却是无比认同。毕竟换个人叫他“硕神”，他都会觉得是在夸他，但之前温双沐这么叫他，他也觉得对方是在捧杀他

    温双沐和他们几个讲话的时候，经常有种嘴起人来收不住的感觉。在林森那儿拿下一杀，目光又瞄准向陆京。

    她还挺喜欢在陆京脸上看到被她后露出的无辜样子，拖着腔调故意道：“你呢，过来干嘛的？这榜上只有前一百名同学的名字诶。”

    陆年级第一百二十五名京好像窥出她的心思，张嘴就来：“看你啊，不行吗。”

    温双沐：“”

    行吧，打不过。

    身后传来学生开路的声音，季佳绘对温双沐道：“苏起言来了。”

    温双沐没回头，对她道：“我先去选修课教室了，你呢？”

    季佳绘迟疑地两边看看：“那我先回教室拿两样作业再去。”

    苏起言站在人群外围，看温双沐眼皮也不抬一下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攥紧了上刚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叫住人道：“温双沐你什么意思，这么多天的冷脸还没摆够吗。”

    周围看榜的同学不约而同噤声，不懂大佬之间的诡异气氛由何而来。

    温双沐停下脚步，回头柔柔笑了下，无害道：“没有呀，你想多了吧。”

    她着继续迈开步子，朝一班教室走去。

    林森没搞清状况，跟陆京、王承硕攒一块儿声八卦：“什么情况，苏起言和温双沐不是好朋友吗？怎么闹起来了。”

    王承硕：“他们是好朋友吗？我还以为就普通初中校友。”

    林森：“”

    林森想跟陆京感慨句“硕哥这天没法儿聊”，却发现陆京直直盯着温双沐的背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他再次沉默，内心咆哮：

    京哥咱就不能刚一点吗！怎么就控制不住一直没出息地盯人瞧！！！

    选修课快上课，陆京进一班时，选修课老师已经到了，在讲台给大家放起音乐。

    苏起言同桌的位置空着，温双沐坐去了前面几排，夏芝里大概来得也挺早，圆了跟温双沐左右桌的梦想。

    陆京原本打算往她们那处走，步子都迈出去了，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然后拉开苏起言座位旁的空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苏起言听到动静瞥去一眼，神色不是很好，但没吭声。

    陆京无视对方身上的淡淡敌意，相比十分淡定，他把玩片刻李茂真课桌上的黑笔，在苏起言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突然道：“苏神，让我们一起做个阅读理解题吧。”

    也不管苏起言什么反应，他顾自开始：“从前有个女孩叫芳，她有个青梅竹马叫伟。芳从喜欢追着伟跑，而伟从喜欢摆着张臭脸给芳看。有一天，伟因为一件事误会了芳，芳脾气好，没直接跟伟吵起来，但因为心里有了疙瘩，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跟伟相处。而伟一直自信认为芳永远会像时那样追着他跑，此外他还觉得自己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于是某天终于忍受不了芳的疏远爆发了，他和芳在马路牙子上大吵起来，问芳到底在矫情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陆京指尖旋转的水笔蓦地停下来，抵在虎口处。

    他偏头朝苏起言看去：“题目是芳和伟哪个错了。”

    “苏神，你怎么分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