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八）

    他的6425天王承硕视角之陆京篇

    （一）

    春节过后,y城这个南方城市难得下了场大雪。

    积雪未融，厚厚的一层，附着在电线和树枝上。

    天色暗下,窗玻璃上弥漫开水雾，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王承硕倒了杯热水,正打算回房继续看课视频,玄关传来阵门铃轻响。

    母亲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不太想动：“硕硕，帮妈妈开门看下是谁。”

    已经走到卧室门口的王承硕只好临时调转方向,去玄关开门。

    启开条缝,冷风瞬时呼啸钻进。

    鹅毛般的雪絮在廊灯圆柱状的灯光下飞旋。

    王承硕这才发现外头又下起了大雪。

    绿道两侧的草坪灯在夜晚散着幽暗的绿光，从起伏的积雪中溢出。

    陆京提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身穿件黑色羽绒服,就这么站在两级台阶之下看他。

    夜色昏暗,王承硕看清人后还有点懵,问：“你不是去青海旅游了吗？”

    陆京轻“嗯”一声，：“回来了。”

    王承硕算了算时间,感觉陆京离开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

    他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在那边玩一个礼拜。”

    陆京看上去没什么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他往门内看了眼,道：“太冷了,可以先进去吗？”

    “啊,好。”

    王承硕连忙侧开身。

    将行李搬进客厅。

    陆京父母刚白天的飞飞往国外海岛度假,离开前将别墅门密码换了新的,想着儿子也在外地旅游,也就没及时发短信告知，以至陆京傍晚的飞回到y城，站在自家门外进不去。

    王妈妈听到陆京要留下过夜，没多留恋电视,动作利索地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褥，帮忙在王承硕的房间打起地铺，嘴上不忘招呼自家儿子给人倒杯水来。

    “既然家里大人都出去旅游了，那就在阿姨家多住几天，跟硕硕一块儿，看看想吃什么，阿姨都给你们做。”

    “谢谢阿姨。”

    王承硕把水杯递给陆京，随拎了下陆京脱在椅背上的外套，想往衣架上挂，发现上头寒气已经浸润到最里层，一点温度都没有。

    听母亲还在絮絮问人明天早饭想吃什么的事，王承硕打断：“随便怎么简单怎么来吧。”

    他着看向陆京：“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王妈妈跟着应和：“对对，别冻感冒了。”

    陆京应声“好”，将杯子里的热水饮尽，这才去挪行李箱。

    浴室里响起淋浴的哗哗水声。

    母亲把床铺好后就又回客厅看她那档综艺电视节目了，主持人和观众时不时发出阵爆笑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几分热闹。

    王承硕站在书桌前，一只扶着水杯杯沿，一只落在桌面的屏幕上轻点。

    陆京的朋友圈只分享了一段几十秒的大草原上看流星雨的短视频。视频用了延时拍摄，天空中的星星能辩出滑行的轨迹。

    周围游客攒动，人来又人往，播放到最后归于无人的清冷。

    王承硕不懂陆京为什么大冬天的不跟家里人去海岛游泳、晒太阳，而是选择一个人坐绿皮火车去两千多公里外的西北。

    浴室门被人从里推开，王承硕关了视频，将屏幕切换到外卖界面，问：“晚饭在飞上有吃过吗？要不要给你点份外卖。”

    陆京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正用毛巾擦着微湿的头发：“不饿。”

    王承硕点点头，也觉得大雪天点外卖对外卖员不是很友好，果断把屏幕熄了。

    陆京坐到地铺上，门缝里透出点客厅的光亮，和房间的暖色调不一样，是偏冷的白光。

    他两只缩在被窝里，听了会儿外头王妈妈看综艺时没绷住的笑声。

    “明天陪我去趟书店吗，想买些辅导书。”

    王承硕听到这话转头去看陆京，有些意外，半晌点点头：“行，想几点出门。”

    “先睡到自然醒吧。”

    陆京像很累，钻进被窝就掀过被子把整个人都埋进去了。

    王承硕看地铺上微微隆起的阴影，片刻，把房间大灯关了。

    电脑亮起，在黑暗中倾泻下浅淡的荧光。

    王承硕戴了耳，点开课视频。

    （二）

    新的学期开始，届的全国竞赛告一段落结束，届的选拔又紧接开始。

    王承硕报了数学和化学两门，几乎每天都在阶梯教室轮轴听课。

    大部分春季班和实验班学生都跟他一样，只能利用课间的边角料时间来完成其他各科作业。

    周六下午约了陆京一起吃晚饭。

    竞赛课结束时，高二整栋教学楼几乎都空了。

    阶梯教室门口站了不少普通班等朋友下课的学生。

    王承硕认出陆京的背影，校服的黑色大衣有些显瘦，他伏在栏杆上，上拿着本英语词汇书，不同以前常看的漫画课外闲散读物。

    周泉布置完课后习题离开，王承硕收拾书包准备出去，临时被前座的两个女生叫住了。

    夏芝里和十一班的余筝筝拿着周末作业问他——

    还是语文文言文题。

    王承硕怀疑她们是看他每次大考总成绩排名还行，因此对他产生了语文不错的幻觉。

    才扫一眼题目，王承硕便果断放弃地冲教室门外招：“陆京，进来帮我看道题。”

    陆京听到声音回头，将英语词汇本阖上，走进来。

    他停到两个女生的座位前，移过语文试卷看了看。

    文言文的第三道题通常是道综合选择题，需要把前面的所有内容通篇浏览一遍。

    陆京借了只铅笔，把每个选项对应的大致文言文段落标上。

    他看得有些慢，排除两个选项后，突然问：“怎么又戴口罩了？”

    “啊？”

    两个女生都有些愣。

    余筝筝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位不太熟的男同学确实是在和她话。

    她回答时莫名有些紧张：“我，我最近感冒。”

    陆京“哦”了一声，没再话。

    陆京把四个选项都分析了遍，又拿笔指向前面的第一道选择题：

    “这道断句题也错了，‘廨’是古代官吏办公处所的通称，‘居廨瓦’在这里是做‘撤’的宾语，不能拆开，可以排除掉a，d两个答案”

    余筝筝连忙照着他的做注释。

    陆京放下笔，讲到最后，基本把整篇文言文都翻译了下来。

    夏芝里时不时会打断提问一句，与他落实个别虚词和介词的具体用法。

    王承硕索性也拿出卷子，顺着他们的讲解把这篇文言文题做起来。

    陆京就近倚着张桌子坐下来，等他们确认还有没有其他不会的题目。

    他视线从教室门口扫过，又是一次没有由来地开口：“应泽渊是在等你吗？”

    余筝筝往外看去一眼：“对。”

    陆京：“早恋没关系，但成绩尽量别掉下。”

    余筝筝：“？”

    王承硕：“？”

    陆京像没接收到王承硕投来的奇怪眼神，接着又看向夏芝里：“你也是。”

    “啊？哦”

    夏芝里应得十分懵懵懂懂。

    等陆京和王承硕出了校门，王承硕还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匪夷所思。

    陆京并不是个爱管闲事、喜欢教的人，但他刚对余筝筝和夏芝里的话或多或少带些私心了。

    王承硕道：“你怎么知道她们有很多人追？”

    陆京显然没要正经回答的意思。

    他拿书拍拍他的肩：“你看你，每天都只知道学习，错失了多少八卦。”

    王承硕：“”

    （三）

    春往夏来，又是一年毕业季到来。

    白花花的试卷在教学楼前飞了一天，高三楼空了，又有新的高一学生搬进去。

    班主任梁洁把高三后实验班重新分班的最新花名册公布在班群里。

    王承硕看到名单上的陆京名字，还有些不可思议。

    感觉调侃他“只知道学习、错失许多八卦”的陆京还在昨天，但今天的陆京已经化身实验班的一员，并在期末考中取得了年段前三十的可怕成绩。

    到二楼帮陆京一块儿把桌子搬到楼上。

    2班正进行着复杂的交替仪式，大家告别旧同学，欢迎新同学。

    一部分人欢喜，一部分人忧愁。

    但陆京显然不属于这里面的任何一种，考进实验班后的他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让人有种游离在外的感觉。

    王承硕问他：“想坐哪里？”

    陆京偏头看向靠绿化的那侧窗户，也不知道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变得有些出神，过了两秒才道：“那儿吧。”

    陆京把桌子移到角落靠窗的位置停下，卸下书包横挂在桌沿。

    王承硕跟陆京前桌的男生打了招呼，与人互换座位，也把自己桌子挪了过去。

    收拾好东西，王承硕拿水杯去饮水处打了杯水。

    陆京靠在椅背上，桌上摊着本物理题集，却没有在做。

    王承硕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在看黑板报旁张贴的几张喜报。

    那都是高二几次月考、比赛剩下来的，班主任一直没撕。

    单科优秀的喜报上都会有固定的几个同学名字。

    陆京眼睛没看向他，但余光里应该留意到他走近，突然问道：“你们班那个拿到数学国集的同学接下来是都不回学校了吗？”

    王承硕愣了下，不知道他怎么会好奇起这件事：“跟林森一样，已经被首都的大学提前招了。过两天就大一开学，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陆京没再什么，只盯着墙上的喜报又看了几秒，低头继续写起物理题集。

    （四）

    到了高三，实验班的氛围比之以往也要严肃紧张许多。

    不少同学在准备竞赛和高考之间感到力不从心，纷纷选择退出。

    王承硕每天沾在教室的时间越来越少，不是请假泡在各大金牌训练营里，就是在参加数学化学省赛、联赛的路上。

    偶尔匆匆从班级门口经过，就看见陆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有时是疲惫地趴着补眠，有时是拿了错题问周围同学。

    一个向来只爱喝温白开的人，抽屉里开始备上各式各样的速溶咖啡。

    他桌角堆了很高的试卷和习题册。

    王承硕知道，有更多的卷子和习题已经被他做完，堆在教室后面的储物柜里，厚厚一摞。

    他似乎变得很少话，但两人私下相处时，又不太会感受到这方面的变化，似乎只是高三的学习压力让大家在很短暂的一些时候变得十分沉默而已。

    王承硕想，或许在陆京考进实验班前的那半年也是那么度过的。

    十二月下旬，数学国赛和化学国赛前后结束。

    王承硕成为当年全国唯一一个双国集，冬令营的颁奖仪式刚结束，还没走出闭幕式的体育馆，便有多所大学招生单位的主任围拥而来，向他展示各自学校的招生惠利政策。

    他在元旦假期的前几天返校。

    校园大道上挂满横幅，一半写着“恭喜我校高三（2）班王承硕同学荣获20年数化双国集”，剩下一半写的则是“欢迎我校历届优秀校友回校开展讲话”。

    王承硕在短信里有看林森提过，他收到了老师邀请回校给“学弟学妹们”传授学习经验的电话，因此看到宣传栏上贴着大相关活动的海报没怎么惊讶。

    到教室后，王承硕先是被陆京采访从此从学海解放的心情，再是他对陆京这段时间的艰苦学习表示慰问。

    没多久，夏芝里来敲他桌子，是梁洁办公室找他。

    到地方后谈话的内容跟他想象中的差不太多，先是问他考虑好签哪所大学的保送协议没有，再是跟他明接下来半年多学校里可以免去的考勤要求。

    离开前梁洁递给他一个u盘。

    回教室时夏芝里看到，顺嘴问了一句：“这什么？”

    王承硕回答道：“下午班队课要放的，是上一届优秀校友给我们录的高考加油视频。”

    站在饮水旁喝水的陆京眸光很轻动了下，看向他道：“上一届？包括林森他们吗？”

    王承硕点点头：“应该是有的，优秀校友嘛。”

    陆京将水杯瓶盖拧紧：“我们先看看？”

    王承硕目光扫向讲台，电脑已经被下节课要上课的生物老师占去。

    他道：“没电脑怎么看。”

    夏芝里站边上还没走开，她从口袋里摸出，上头的吊坠轻晃，举道：“我有otg转接头！”

    三个人回到座位，搬了椅子团团坐下。

    把夏芝里的吊坠摘下，将u盘通过转接头连上。

    找到文件后，用自带视频软件播放。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考上z大学长的心灵鸡汤。

    他站在z大校门前，一长段加油口号押韵又铿锵。

    接着是d大的，h大的

    轮到首都大学，陆京搭在桌沿的指尖幅度很地屈了一下。

    前面也有同校校友搭伙录制视频的情况，林森、温双沐、苏起言三人并排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首都大的标志性建筑。

    视频的编排创意应该是林森出的，因为另外两个看上去都有点被迫营业的样子。

    他们一人一张卡片，分别写着“我在”、“首都大”、“等你”几个大字。

    一人一句自我介绍过后，还合体摆了个pe，一段听起来参差不齐且不怎么励志的口号结束，画面跳转到另所大学。

    五分钟的短视频播放很快，屏幕没一会儿便黑了下来。

    王承硕还觉得前面林森那段自我介绍好笑，想截图发人吐槽一番。

    正打算把进度条往前拨，边上另道声音响起。

    “再放一遍吧。”

    陆京。

    （五）

    元旦假期前的那一天，学校高三学生没上课，集体到礼堂听讲座。

    礼堂前两排的座位布满全国各地高等学府假日飞回y城的优秀校友。

    王承硕看陆京早上到校便显得心情很好，早读下课更是早早把书本理进抽屉，倚着桌沿等老师过来组织排队去礼堂。

    王承硕对比了下班里的其他同学，对陆京道：“你不带几样作业吗？一会儿估计会很无聊。”

    大部分高三同学都在学校大大的讲座活动中训练出一心两用的本领。哪怕再需要从鸡汤中汲取力量的，也不会耽误刷题订题。

    毕竟这样一整块可以用来自我掌握的上午时间，对每个高三学生来都很奢侈。

    班主任正好在走廊外头招呼大家出来列队。

    陆京勾过王承硕的肩膀往外走：“写什么作业啊，我们要向校友表达我们的最高敬意。”

    “好吧。”王承硕道，“林森听了估计会很感动。”

    陆京笑。

    王承硕发现挺久没在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尽管陆京每天都在笑，疲惫的时候笑，偶尔发挥失常成绩下滑的时候也会笑。

    但像现在这样从眼睛里溢出来的开心，似乎从高二下学期之后，就很少有过。

    看来高三真的会催人愁。

    到礼堂时，2班通过前门进入场地。

    经过前两排席位时，陆京有那么两秒停那儿没动。

    王承硕顺着他的视线往观众席掠去一眼。

    林森正冲他们抬打招呼。

    王承硕抬冲他招呼回去。

    后面三班的同学涌来，王承硕和陆京迈上台阶往后走。

    过了十来分钟，各班学生依次整齐落座。

    负责组织本次活动的教务处老师上舞台，掌心轻拍话筒，在礼堂上方荡开点回音。

    观众席的灯光暗下。

    陆京道：“硕哥，我今天有点开心。”

    王承硕轻“嗯”一声，静静看着舞台上缓缓亮起的投影仪：“看出来了，给自己放半天假不写作业你是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