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不该挑衅柏舟的。当日,她可以将此事告诉几个杂役弟子,又唆使他们捅到了柏舟面前。可柏舟没有反应,她就下意识地觉得,柏舟对自己无可奈何。这才放下心来,让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即便柏舟拿走了一块点心又如何?三九落和乱心蛊极其稀有,当初父亲给他们姐弟的时候就过,只有安家嫡脉知晓这个秘密。
仿佛是知道她的心思,柏舟淡淡地道:“当晚掌门也问过我此事,我就托他仔细查了,不知可有结果。”
掌门!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安清欢的玉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她知道柏舟是梦鹿的骨肉,但她从未想过,柏舟敢靠近敢麻烦梦鹿。
那些腌臜事,柏舟查不出来,可,若是梦鹿下了心思去查呢?济苍掌门的手,难保伸不到安家。
要稳住。她深深呼出口气,告诫自己。也许,柏舟只是扯虎皮做大旗,甚至,依着梦鹿的性子,还可能训斥了柏舟一顿。毕竟,掌门素来不喜这个私生子的不是?所以,在证据摆在眼前之前,她都不能乱,必须要稳住,不可露出一点马脚来。
和弟子们的一脸不屑相反,其断很是相信柏舟所,随意地道:“我命人去问问掌门师兄就是了。”
此言一出,安清欢的指甲就狠狠嵌进了肉里。可恶,怎么长老这么护着他!柏舟不能留了。
见事情发展出乎自己的预料,那领头的弟子心道不好,也不敢去瞪柏舟了,只讪笑道:“长老,若为此等事惊扰掌门,是否有些不值当?”
“对啊长老,”旁边有弟子反应过来,立时帮腔,道,“掌门日理万机,我们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的好。”
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其断脸色有些阴沉,道:“你们来告状的时候,怎么不怕麻烦本座?”
犹豫着站出,安清欢揪着衣襟,怯怯地抬眼,飞速看了柏舟一眼,旋即低下头去,道:“师叔,我只是想做点心哄师姐开心而已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默默地落着泪水,就像一株在萧瑟的秋风中颤抖的花朵。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身旁的弟子怜惜不已,连忙轻声细语地哄着安清欢,还抽空瞪了柏舟许多眼。
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其断微微皱眉。他倒是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内门弟子,愚蠢到了这个程度。若是对战貌美柔弱的魔物,这些人恐怕活不过半日。
这边的人正僵持着,又有一个杂役弟子急匆匆地跑来,粗气尚未喘匀,也忘记了行礼,便开口道:“长老,妙春长老和诫惩司的人来了,是,是玄冥殿内门弟子安清欢意图对同门下蛊,触犯门规。”
“这不可能!”当即有弟子大声喊道,“师妹素来良善,定是有人陷害。”
在场的弟子都议论起来,不善的目光往柏舟身上扫去,话声越来越大,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
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其断挥一挥衣袖。一抹黄琮色意流如鞭子一般,向他们毫不留情地甩出去,在几个人身上。
他们这才静下来,垂首立着,避开其断的目光。
“他们现在何处?”淡漠地扫视他们一番,柏舟出言问道。
愣了一瞬,杂役弟子反应过来,答道:“他们都在议事堂等候,对了,妙春长老叫人请了申屠苏苏师叔,是要引出蛊虫。”
锋利的目光在安清欢脸上顿了顿,其断收回视线,淡淡地道:“走吧,眼见为实。”言毕,他将手臂横在柏舟肩上,以一个有些强势的保护姿势挡在柏舟和其他人中间,举步离去。
无奈,几个弟子只能跟在后面,强行按捺住开口的冲动,谨慎地剜柏舟几眼。可想而知,若没有其断这镇山太岁,他们会如何对待柏舟。
到了议事堂,妙春和其断见了礼,且先不寒暄,径直切入正事:“前些日子,掌门师兄给了我这个东西。”
一块由丝绢裹着的点心被扔在地上。大概是有特殊的法子保存,这点心的样子和气味都没有变,原模原样的。几名弟子尽皆望过去。
柏舟淡淡地道:“安清欢,这是什么,你认得出来吗?”
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安清欢掐着自己的手心,压下心头万千盘算,挤出一丝笑,道:“这是我给师姐做的点心。”
外边响起一个有些冷的女子的声音:“弟子申屠苏苏,请入议事堂。”
漠然的目光扫过安清欢,其断的脸色晦明难辨,高声道:“进来。”
那个高挑的身形便踏进来,越过堂下众人,只往上首瞧了一眼,躬身行礼道:“弟子见过二位长老,见过师叔,见过长歌师叔。”
挥手示意她起身,其断抬了抬下颌,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块点心上,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利刃似的目光在安清欢脸上剜了一下,申屠苏苏垂首,看着点心,脸色是极度的冷漠,眼神宛如在看一具死尸,道:“回长老,这是安清欢前几日做的点心,被师叔的灵宠吃了许多,只剩下最后一块,也被师叔带走了。”
无辜的神色有些维持不住,安清欢握紧拳头,咬着唇,眼里不自觉流露出郁色,道:“师姐,你怎么知道,这点心不是旁人布下的局?”
“所以,你要如何证明,这点心不是你做的?”柏舟淡淡地道。
妙春赞扬的目光立时转到了他的身上。记忆里那个有些愚笨、沉不住气的柏舟仿佛换了个人,处处透着机敏劲儿,举手投足间,颇有掌门师兄的风范。
不待安清欢想出对策,柏舟便道:“纵然它不是,那也无妨。我的灵宠邺风吃了你的点心,可是实情?”
暗道不好,安清欢抿着唇,垂首道:“是,它是吃了的。”
这时候,她想起来自己的三九落被一个黑影夺走的事,心沉了下来。三九落这东西本就罕见,她做了那一盘点心后,就只剩几株了,全收在妆奁里。那晚有个人,默不作声地闯进她的房间,翻出妆奁,拿着三九落就风一样地走了。她也不敢细细地查,问了几个人,一无所获后,骂了许久,暂且作罢了。
如今想起来,这事和柏舟定然脱不了干系。
她一面咒骂柏舟阻挠自己的谋划,一面庆幸眼下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心沉了浮浮了沉,眼里的怨毒险些遮不住了。
略一垂首,柏舟道:“你承认就好。”
鼓掌声起,一只鲜艳的火焰似的狐狸从外边进来,在堂下规规矩矩地蹲下,抬起两只前肢作了个揖。
上面的其断揉了揉眉心。这狐狸不是个混球吗,怎么就这么会装模作样?
边上的妙春也认出了这只狐狸。内门试炼结束以后,这狐狸当众跃出来,跳进了其断怀里。其断那个万年寒冰的性子,居然没一手拧断它的脖子,只将东西扔出去就罢了。
就听见柏舟又开口了:“长老,邺风这几日都没有进食,也吃了丹药,如今腹中还有点心残余,请您想法子。”
话音未落,狐狸的脸上便露出万念俱灰的神色。它就知道,工具狐这么好用,宿主怎么可能只用一次。
应了一声,妙春起身下来,伸手递到邺风面前,掌心稳稳立着一粒丹药,道:“吃下去。”
面带痛色,邺风偏过头去,耳尖弯下来,蓬松的大尾巴也垂着。
皱了皱眉,妙春回首看着柏舟。
眉尖蹙起,柏舟默默地看了邺风片刻,脸色淡漠平静。
闭着眼,邺风把脑袋放在妙春的手上,张开嘴。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拿起丹药,放进它的口中。邺风也不咀嚼,囫囵吞下去,呜呜咽咽地在地上蜷成一团。
只是它全身上下都没有异样,妙春的丹药又定然靠谱,众人看它光雷不下雨地滚了滚,也就知道了,这家伙纯粹是借机卖可怜罢了。
妙春的目光又落在柏舟脸上,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嫌弃地看着邺风滚了几滚,柏舟沉着声道:“今晚吃鸡腿。”
旋即端正站好,邺风直勾勾地看着柏舟,眼睛亮亮的。
以手抵唇,妙春尽量忍住笑意,眼里的戏谑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与之相反的是,其断丝毫不客气地横了狐狸一眼。
片刻,狐狸的腹中如有雷鸣。它张开口,吐出一团污垢。那污垢里多是点心残渣。
耳边响起众人的话声,安清欢的脸白了。她真是没想到,柏舟做事如此周密,当面留了一手,背地里还留着一手。
扫了她一眼,妙春命人拾起一块残渣,在上面滴了一滴竹髓,道:“《草木志》有载曰 :三九落遇竹髓,少顷即白。你们看。”
残渣在众人的目光中由黄变白。
“里面真有三九落! ”有人高声道,“可那又如何?”
坐回去,妙春冷冷一笑,道:“那又如何?本座告诉你们,三九落此物极为罕见,本就并非调料。这东西最大的功效,是让潜伏于人体内的乱心蛊的蛊虫醒过来。”
众人哗然,异样的目光都往安清欢望过去。
看着安清欢,妙春继续道:“而乱心蛊,可以勾出并放大人心中深埋的某种情感,击溃人的意志。”
申屠苏苏上前一步,立定,抬头看着妙春,道:“长老是,弟子被下了乱心蛊?”
微微垂首,妙春取下发间的珍珠步摇,道:“现在,本座就当众引蛊虫。”
语罢,步摇被荼白色意流包裹着,围着申屠苏苏转了一圈,停在她的胸前。
“忍着些痛。”妙春沉声道,手中的意流更加浓郁。
步摇渐渐没入申屠苏苏的胸口。申屠苏苏的身子颤抖一下,却没有话。更没有眼泪,只闭着眼,努力将腰背挺得更加笔直。
半晌,珍珠步摇缓缓退出来。在荼白色意流的映衬下,一个头发丝大的黑色的蛊虫异常显眼。
这一刻,安清欢的身子终于颤了一颤,嘴唇哆嗦着,冷汗簌簌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