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事难分辨·肆
舒羽千撑着自己的下巴,盯着平躺在床上的柳如风。对方即使察觉了他的视线,依旧是犹如一具尸体般一动不动。
“我……”舒羽千迟疑着开口道,“就算那些秘籍全部被毁了,但是你也不用消沉成这样吧?”
柳如风叹了口气,要死不活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比出了三根手指,道:“师兄,你总共错了三点。”
舒羽千皱眉,他想叫柳如风闭嘴,但是柳如风根本不给他机会,自顾自地了下去。
“第一,那里是不是真的南家存放秘籍的地方还有待商榷,所以众多爱秘籍如命的江湖人并不一定要因为那些书全部泡水了而心有戚戚然。”
“哦……”舒羽千兴趣缺缺地应着。关北沙的话让大家都对那个密室产生了疑惑,而新出现的纸条却似乎又指明了南家秘籍真的存在,只不过并不在那里。
“第二,我不是消沉,我只是一晚上没睡觉累得慌。”
“你累得慌还这么多话。”
“天这么亮我实在睡不着。”柳如风的话语里透着一股痛苦。
明明前几天都是阴天的,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个大太阳。虽然一宿未睡,仍然有许多人在外边晒太阳。
“那第三呢?”
“第三,这就是人之常情了……”柳如风的声音耷拉了下来,“师兄,假如那一屋子泡水的不是武学秘籍而是众多医家编撰而成的医书,哪怕那些所有医书你都已经看过了……”
舒羽千颤巍巍地摁住了胸口,“心疼啊……”
柳如风露出了然的微笑,闭着眼睛哪怕睡不着也死扛着硬要赖在床上。
突然,舒羽千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坐在桌边喝茶,这会儿突然站起来,“对啦,我出去一下。”
着他端起茶杯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
柳如风虽然有些好奇他的师兄在这里无亲无故也无甚牵挂,怎么会突然有事可做。
但是这个时候舒羽千已经跑出去了,如果他要把舒羽千叫住的话就至少得下了床爬到门口去,他拒绝。
出门之后是一处庭院,顺着绿荫道能够曲折地通往山庄的主道。
舒羽千在其中匆匆忙忙地奔走,衣服下摆掠过路边探出的花木枝叶,他也无暇顾及。就在刚刚拐过一个弯道时,他蓦然觉得眼前出现一片阴影。
“哇啊——”
舒羽千防备不及,吓得整个人往后跌去,然而与此同时却被人轻轻扶着肩膀拉了回来。
舒羽千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腰配长刀的男人,一身深色厚重的官服倒是和这凋敝萧索的初冬颇为映衬。
舒羽千抬头时,刚好有一片落叶从他们的头顶上飘落,恰恰遮住了那个男人的眼睛,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嘴唇和轮廓坚毅的下巴。
然后,落叶盖在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啊,真是对不起。”舒羽千如梦初醒地离开那个男人扶住自己的手,朝他微微鞠躬,“我、我跑得太急了。”
“呃……”男人静静地把脸上的叶子拿下来,颇为嫌弃地往旁边一丢,这才像刚刚发现舒羽千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样,轻描淡写道,“哦,没事。”
——他的眼睛像狼。
舒羽千不知怎么心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感觉,他有些惧怕地微微退后半步,又朝这个男人低头行了一礼,脚步匆匆地从他身边飞快地离开了。
男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用那双像狼一样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舒羽千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然后,他才慢慢地转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有那个人的味道……”
“为什么是你杵在这儿?”这个男人尚未来得及转身,从他的身后已经传来了这样懒洋洋的声音。男人抬头看去,很平淡地叫了一声道:“柳如风……”
柳如风衣着并不整齐,不,准确来,他身上还裹着一床毯子。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容忍自己这样出来见人的,他在看到那个男人转过身面对自己时,微微斜下视线,干笑道:“好久不见,齐无刀。你一定是因为太凶恶又把谁吓跑了是吗?”
这个被称作齐无刀的官服男人也勾起了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一直都是很和蔼可亲的。”
“你作为一个六扇门的捕头,在江湖上的确可以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可是要和蔼可亲嘛……”
柳如风一边懒懒散散地着,一边慢悠悠地转过身,往自己和舒羽千的客房走去,“那还差得太远了……”
齐无刀跟在他的身后也往同样的方向走着,“刚刚那个人,和你的关系匪浅?是你的亲人?还是挚友?”
柳如风像是脚步顿了顿,他有些烦恼地捏了捏发梢,慢吞吞道:“关系匪浅的确不错……但很可惜,他既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挚友。”
“那是你的……”
“我的师兄。”
齐无刀笑了起来,点头道:“就是你那个唯一的同门?那么我也算没错。你师父门下就两个徒弟,那么你和他也算是亲人了。”
“哦,是吗……”柳如风心不在焉地应着,两人越过已经不复往日葱郁的庭院,走到了客房的门口,“不他了,你今天怎么会突然过来?难道是昨晚的那场火灾?”
着,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让齐无刀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他往床边走去,道中经过舒羽千之前坐过的桌。他把桌上的茶壶拎起来掂了掂,又随手放了下去,“真是不好意思,茶水没了。”
“我不喝茶。”
“哦……那随便吧。”柳如风这话的时候,人已经又钻上了床,把之前掀开的被子重又裹在身上,安稳地平躺了下来。
“居然让客人的房间里没了茶……”齐无刀抓了抓脑袋,随手从旁边拖过一条凳子也坐了下来,“欧阳山庄待客并不周到啊。”
“昨晚上才遭了那么大一场火灾,现在善后都忙不过来,能够让我和我师兄还安安稳稳地住在这里算不错了。”
“你倒是很善解人意。”齐无刀点了点头,“那么,我这回的确是为了昨晚那场大火来的。不过我还没有去二公子那里招呼,听你在这里,就先绕道过来找了你。”
“我真是好大的面子。”
“别这么……”齐无刀苦笑起来,“我也是考虑到现在欧阳家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如果这个时候我再露个脸,二公子的眉毛怕不是要烧起来。”
柳如风也跟着笑起来,这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轻松愉悦。但很快,就在下一瞬,齐无刀的声音突然沉了一沉,“我听,昨晚上是你因为发现了可疑的人,才把巡院的人带了出去,导致起火时没能及时发现?”
柳如风沉默了很久,久到齐无刀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问题的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终于,柳如风开口了。
“早知道会被怀疑的话,昨天晚上就装得更迟钝一点就好了……”
“呃……”
舒羽千在外面兜兜转转了很久,却始终下不了决心迈出那关键的一步。就这样,他的身影终于被人注意到了。
“哦呀,是舒大夫啊。”房间的门口传来轻快的声音,明明是非常温和有礼的语气,但不知为什么舒羽千听到耳里就觉得别扭得慌,“你有什么事吗?”
舒羽千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人来,他战战兢兢地朝站在门口的平遇秋看去,声地问道:“这里……不是二公子的房间吗?为什么平帮主会在这里?”
平遇秋皱着眉头苦笑一下,手上的折扇轻轻点了点嘴唇,道:“舒大夫,虽然你这样话我也能听得见,但毕竟有些费力。可以把手放下来吗?”
舒羽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紧张之下就会下意识地双手拢袖,挡在嘴前。这样话的时候自然声音就会很多。
“另外……”平遇秋脸上还是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微笑,“我只是副帮主,不要轻易把那个「副」字去掉,不然被有些人听到了,恐怕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舒羽千微微欠首,“是,对不起。”
之后两人无话,舒羽千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什么,而平遇秋则是斜倚着门框,似乎正认真审视着舒羽千。
良久,他开口道:“舒大夫,恕我冒昧,你很怕我吗?”
“诶,没、没有。”
“那你是很怕我们吗?”平遇秋歪着头看他,“昨天晚上在地下那个密室也是,你看起来似乎十分紧张的样子。但是我之前听二公子他们的描述,你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
“诶,我……”舒羽千怔住了,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也……”
“平遇秋,不要为难舒大夫。”
这时,平遇秋身后的房间里,传来替舒羽千解围的声音。
紧接着,他便看见平遇秋被谁从背后毫不客气地推开,像对待什么不要的破烂一般嫌弃地往一旁推搡过去。
欧阳青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朝舒羽千行礼道:“舒大夫,不管有什么事情,请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