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暗潮隐杀机·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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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作清醒来时,发现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原先在画舫上的纸醉金迷都仿佛是一场大梦,然而嘴里还残留着美酒的香味,手上还有那个名叫昙花的妓女的柔软触感,只是这一切都和眼前这黑漆漆的景象完全不符。

    他蹲下身摸了摸地面,竟是青石铺板。他不禁暗暗心惊,心想自己方才还明明在画舫之上,怎么现在莫名其妙就到了这个地方?又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堂堂巡抚开这样的玩笑?!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他的眼睛已能渐渐适应这片黑暗。

    只见这间房间大不大不,周围按照八卦图样摆着八排书架,只是架上是否放的是书实在无法辨识。

    屋子正中摆放一张几,几上不知放了些什么,只能从一片灰白灰白的颜色辨出应当是放了一卷纸,那其他的东西就该是笔墨纸砚了。

    这摆设无甚新奇,可是梁作清就是心中狂跳不定。这布置太眼熟了,他总觉得曾在哪里见到过。这时,忽听吱呀一声,在他正对面的那面墙上,有一道木门缓缓开了。

    一个人站在那里。

    梁作清看不清那人究竟是何长相,只知道那人披散头发,身穿白衣,白衣上处处污迹,一团团一块块看着竟是像血迹。他这会儿早已惊得连动都不敢动,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人。

    那人,慢慢地,动了。

    梁作清两眼陡然睁大,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扑地跌坐在地。

    这人竟然不是走,而是用飘的!这人影飘进了屋!一点起伏都没有!!

    这是人吗?

    这是鬼啊!!

    梁作清牙关战,战战兢兢,甚至不敢去想这是不是有人和他开玩笑了。

    他死死盯着前方,生怕那鬼影突然扑上来。然而在那鬼影身后,竟然又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色血衣的鬼影,也是一样地飘了进来!

    好在这两个鬼好似看不见他,第一个进来的鬼影坐在屋子中间的几边,轻声叹道:“晓清,这都十二年了。我们的儿子也该长大成人了。”

    他话时轻时重,声如呻吟,听上去如鬼叫一般令人胆战心惊。

    跟在他身后进来那鬼影也开口了,如泣如诉,颤抖不已,“是,他虽长大了,但只要一想想他这十二年来无依无靠,无父无母,就叫人心痛。”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然而这声音却比方才那男人的声音更加恐怖,其中似乎藏着深深恨意。

    “他长大了,也回来了,该替我们报仇了。可惜他不知道仇人是谁。”

    “没关系……”那女鬼颤颤道,又似在哭,又似在笑,“我们却知道。”

    着,那两个鬼忽然一齐慢慢地,转过头来。

    正是向着梁作清的方向!

    梁作清顿时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家那场大火和我没有关系啊!”

    在第一个鬼叫出「晓清」这个名字的时候,梁作清就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这就是当年死在大火之中的南家夫妇!这房屋的摆设,就是当年南家某个房间的摆设!

    大火之后,他曾去过一次现场,当时唯一一个还没烧透的房间留下的残骸就是这样!

    梁作清这时已经被骇破了胆,连连道:“当年我也觉得那场大火事有蹊跷,也想要查清事实给死去的十八口人一个交代。但是、但是这个时候欧阳山庄的人找上门来,要我们尽快结案。

    你们知道欧阳山庄上接朝廷,下达江湖,若我不听他们的,恐怕连我也命难保。但是我发誓,那场大火和我真的没有关系啊!”

    那女人的声音凄然道:“你自己草菅人命,又为何要推到欧阳山庄身上!”

    梁作清本伏在地上抖个不停,只感觉那鬼话的声音离自己近了一些。

    顿时浑身绷紧,寒毛根根竖起,反而下意识地微微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形势。

    不知何时,那两鬼居然已经走到了自己三步之远的地方。

    梁作清大骇,哭喊着道:“真的、真的与欧阳山庄有关啊。我认,当时他们是给了我不少好处,其中还有早年少林高僧为救济灾民而当与欧阳山庄的一尊玉佛!那玉佛至今还放在我的书房里,我……我不敢动它呀!”

    女鬼冷笑道:“好你个梁作清,收受的贿赂竟然还好好放在书房,当真是厚颜无耻!”

    登时她便张牙舞爪,就要对着梁作清扑来。冷风呼呼而来,梁作清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李君染已经陪着舒羽千在清冷的街上走了许久,直到夜幕已降,仅剩黯淡的月色和道旁的灯笼为两人照出不甚清晰的道路。

    舒羽千和他讲了很多事情,大多是些在谷里时,和他的师父师弟一些生活琐事。

    御香谷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有旁人,谷里风景如画四季如春,无风无浪,安稳平静。

    虽然无聊,可是李君染却从他的讲述之中听到了他们这些江湖人终身难得的安宁恬静,如桥流水。

    舒羽千着着会沉默一会儿,每到这时,李君染便会适时地接过话头,问一些无关轻重的问题,一些自己的想法见解。

    这时,他问道:“为何你讲的都是你们时候的事情,没有你们长大之后的呢?”

    舒羽千像是怔住了,他动了几下嘴唇,才垂下头道:“大了……大了他们就都走了。我师弟出谷了,师父闭关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得清浅平常,和之前他起其他琐事时别无他样,可是李君染却莫名觉得心头一酸。

    “其实……我虽然对我师弟那么凶,可是我一直都很怕他离开我。”舒羽千还是低着头,闷闷地着,“我有时候也弄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如果真的不想他离开我,也许我应该对他更和颜悦色一点,更……温和一点。但是……”

    他摇了摇头,低低地叹了口气。

    李君染并不答话,却更加握紧了舒羽千的手。

    “我刚刚想了一路,才终于发觉,我……”舒羽千欲言又止,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更轻了,“我……我害怕我师弟看不起我。”

    李君染正想要安慰他,师兄弟之间无所谓看不看得起,却又听见舒羽千紧接着了下去。

    “我比他胆,也学不了像样的武功,更无法像他那样在江湖之上闯荡,结交许多朋友。你看我刚出谷,就连活都快活不下去了……”

    舒羽千哽咽了一下,却很快又恢复了声气,轻轻地着,“我真害怕……我怕我连站在他旁边的资格都没有……”

    他似乎终于不下去了,李君染这才慢慢地开口道:“你有一身精湛的医术,为何妄自菲薄?”

    舒羽千苦笑一声,“就算有一身医术,却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李君染只是摇了摇头,“杀人易,救人难。所以天底下才有这么多习武之人,因为他们都选择了更加容易的道路。你却选了另一条更难的路走,做了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情,算什么弱者?”

    舒羽千不语,可是李君染却感觉他一直没什么力气的手,此刻正在慢慢地用力,反握过来。

    而那一直低垂着的头,也慢慢抬了起来。舒羽千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依旧是睁得大大的,里面映着远处灯笼的微光,他咧了咧嘴,脸上似有些害羞的神色,又把头转向一边,可是又飞快地转了回来,诚挚地看着李君染,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他重重地应道,似乎还想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是一声,“嗯……”

    就算他不明,李君染也能够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便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若是对着别的男人,他必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但是面对舒羽千,他却觉得无比自然。

    舒羽千想躲,可是却也没躲开,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之前那些愁情烦忧,仿佛一下全都烟消云散了一样。

    舒羽千像孩子一样晃了晃李君染的手,道:“好了,好了,我不难过了,也不伤心了,我们回客栈去吧。”

    李君染点头道:“好,我把你送到客栈去。我的师父和几位师兄都在那里,有他们在,你大可什么都不必怕。”

    舒羽千道:“我觉得有你在就不必怕什么了。”

    李君染却只是笑道:“今晚上我不在。我们三玄宫答应了会帮欧阳山庄缉拿此次凶案的真凶,晚上我会和另外几位同门师兄弟去欧阳家门下的当铺守着,若是真凶前来犯案,必然将他捉拿归案。”

    顿了顿,他又道:“那家当铺,就是你之前去当剑的那家。”

    “什么?!”舒羽千诧异地瞪大眼睛,连拉住他的手都一下缩紧了。

    李君染看着他歉然道:“之前一直没来得及跟你,其实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