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人定。医馆里早已熄了灯火，南院北院尽皆入睡。

    舒羽千倒还醒着。早些时候李清潭特地过来嘱咐，让他睡够了之后去找他。

    原本舒羽千休息好了之后想着已经入夜，便不去扰。哪知陈空桐竟然一直不声不响地守在门口，把出门透气的舒羽千差点又吓晕过去。

    见人好转了，陈空桐便干脆利落地把舒羽千带到了李清潭这边。让舒羽千更想不到的是，李清潭竟然也没有睡。

    这药房还是一如往昔地乱，之前舒羽千短暂的收拾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李清潭也懒得收拾，将一摞叠起的书当做椅子，坐在上面，就着旁边桌上燃起的灯火看书。

    见陈空桐带着舒羽千来了，也并不惊讶，可见是早有预知，特地在这里等着他们的。

    三人无话，李清潭和陈空桐是多年相处，自然有什么事一个眼神便能领会。而舒羽千则是夹在两人中间不明所以，于是惶然不敢出声。

    李清潭端着桌上的灯盏，引两人来到了药房深处。这里比之正屋更乱，各种药架、药盒、书籍堆在一起，三人走动，免不了脚下碰到些杂物，这一碰便是一股灰尘腾起。

    舒羽千想咳，但是看李清潭和陈空桐都镇定自若，仿似习以为常，又觉得自己若咳起来便太失礼了，于是只好用袖子捂住自己口鼻，勉力忍住。

    陈空桐搬开一列药架，李清潭则蹲下身去不知在角落里捣鼓了什么，只听得似乎有机括转动的声音，再抬头看四周，却没有任何动静。

    舒羽千正在疑惑，李清潭已经一手掌灯，一手推墙，竟然把面前那堵墙推开了一道缝！

    舒羽千这才看出来，这里是一道暗门。无怪乎李清潭的药房要修得这么隐蔽，而且紧挨着馆中最大的假山，怕不是为了隐藏这间密室。

    李清潭头，陈空桐殿后，中间夹着舒羽千，三人顺着这逼仄得仅能勉强过一人的走道进入密室。

    一进密室，反而豁然开朗。

    倒不是这间密室有多大，而是这间密室比起外面来，实在是收拾得太井井有条干净整洁，明明外面还处处积灰，可这里面却一尘不染。

    密室里摆放简单，仅有一张桌子配了两把木椅，一列药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舒羽千张目四望，颇为讶异，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这里……怎么会这么干净？”

    李清潭干咳一声，陈空桐淡淡道：“因为平日里都是我来理的。”

    见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自己这边，李清潭急忙转开话题，道：“舒羽千，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舒羽千心想，我来都没来过，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面上还是心道：“不知道……”

    李清潭欲言又止，却把视线投向那列药柜。他思虑良久，才终于道：“罢了，还是不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了。你只需要知道，这里存放的东西，都十万分之珍贵就是了。”

    舒羽千不觉目光闪动，“那……那馆主为何要把我带来这里？”

    李清潭又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毕竟是昙空大师出面，将你托付于清心馆，那么自然不能让你在馆内还处于危险之中，此为其一。

    我之前听陈副馆与我讲了一些事情，你的身上有蒙冤的可能，此为其二。

    你最近帮我整理和钻研解毒之道，颇有帮助，这算是我个人对你的感谢，此为其三。这里安全许多，一旦外面有什么异常情况，那就往这里躲。”

    这一席话听得舒羽千又是感动又是激荡，他向来单纯，喜怒常形于色，这一下差点没高兴得跳起来。

    李清潭和陈空桐对他的保护还是其次，对他的理解和信任，才是真正让他欣喜若狂的地方。

    但他立刻又想到柳如风朝不保夕，一条性命全部挂在他身上，而他要救柳如风，却免不了要清心馆灵药的主意。如此一想，顿时心中又有了愧疚。

    “你看这列药柜。”李清潭手指屈起，轻轻叩了叩药柜的木壁，“这里面，装的大多是我们研制出来，尚不敢大量使用的药物。除此之外，还配套了药物相关的记录笔记。另外……”

    他顿了顿，又像是方才那样犹豫，最后摇头道：“没了，就这些了。”

    舒羽千见他似有所隐瞒，但也不敢多问，只等李清潭继续下去。

    “解毒一道一向是我们医馆颇为薄弱的方面，若你真有心与这医馆的医师一道救人性命，那我将你引来这里，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舒羽千一边准备着答谢，一边细细地看这药柜。虽然密室之中只有一盏烛火，但是他还是看到最靠边的那一列最下面，有三个柜子上挂着金头锁。

    “李馆主，这三个药匣……”舒羽千指着那边问道。

    李清潭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那三个药匣的钥匙丢了，所以我也不记得那里面装了些什么。这么多年，倒也没什么问题，大约是些不怎么重要的东西吧。”

    “丢、丢了？”舒羽千目瞪口呆，但转念一想李清潭平日里的习惯，顿时也了然了。

    “另外你的住所也搬一下。”李清潭道，“你现在住的地方人少地偏，容易落单，就搬到这院子里的偏房吧。只是那里只有我有时会住，地方狭，你可愿意？”

    舒羽千连连点头，道：“承蒙馆主照顾。”

    搬房间一事，舒羽千以为要第二天才会开始，哪知当天半夜陈空桐就着人给他收拾出来了。

    好在舒羽千的东西并不多，无需劳驾太多人。等一切收拾妥当了，还没到四更。

    他看了看外面天色，还是漆黑一片，便钻进被子里又开始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但是即便如此，舒羽千长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他看着窗外还泛着深蓝色的天际，呆呆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是尚未从困倦中彻底醒转过来，还是在想着什么。就这样躺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

    冷……

    从温暖的被窝里一钻出来，舒羽千便了个冷战。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忙把外套棉袍什么的匆忙穿在身上，便偷偷地溜到了李清潭的药房里。

    溜有些不太妥切，毕竟他如今的住处，出门左转就是药房的大门。可是舒羽千一路却鬼鬼祟祟，弓腰缩手，生怕被别人发现一般。

    他照着昨夜李清潭给他带出的路摸到了密室里，目标明确，举着灯盏就蹲到了那三个挂锁的药匣边上。

    他拾起最上面的那枚锁仔仔细细地看着。这锁的制式很简单，但是拉了拉，感觉很牢固，丝毫没有一般的挂锁那样晃晃荡荡的感觉。

    不过就算是最普通的挂锁，按照舒羽千的能力也不开。但舒羽千本来要确认的就不是自己能不能开锁这件事。

    这三枚锁，在烛火的映照下光泽盈盈，一点也不像经历过长年累月的样子。

    舒羽千又仔细看了看锁眼，棱角摸上去有些圆润，并非新锁。

    舒羽千又贴到药匣的边上，死命去瞅药匣与药柜之间的缝隙。

    如果是多年未开，那么那里定然是灰尘遍布，可是眼下那药匣边缘也是干干净净。

    舒羽千轻轻放下这三枚锁，心里咚咚犹如擂鼓一般。他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又偷偷溜回去了。

    大约还是因为过于疲惫，舒羽千回去之后又睡着了。这一睡，便直到日上三竿了才醒。这对一直以来都习惯了早起的舒羽千来，真是破天荒的事。

    这个时间早过了饭点了，舒羽千也不好意思再去厨房里蹭饭。

    可是他又饿得紧，便想也许能到楚梦还那里去讨点吃的。于是当下收拾洗漱了，往南院行去。

    甫一跨过月门，舒羽千便怔了一下。李清潭的药房是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里，清幽雅静，可是不过一墙之隔的外面，就是人来人往。

    时不时有医师或者学徒，甚至还有被人搀扶着的病患从月门前路过。他见有了这么多人，竟然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些人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也不愿意相信他，更不肯听他话。

    可是，他还是希望这些人能够好好地在这里，不要发生任何的危难，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朝着北院走去。

    其实这个时间已经是白日里行医的时间了，舒羽千自己也没把握能够在北院找到楚梦还。

    只是他一直觉得楚梦还貌似很闲的样子，还能有空在后院的亭子里煮茶，到北院去碰碰运气，不定真能遇上。

    越往北院走，路上的行人就越少。等过了主屋，走到通向北院的那扇月门那里时，周围已是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舒羽千左右张望了一圈，但仍是心里有些犯嘀咕起来，开始疑惑自己走这边到底是对是错。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舒羽千？！”

    舒羽千毫无防备，吓得差点跳起来，转头一看，面前出现的竟然是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