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昭和欧阳岚尘在柳如风这里坐了一会儿便回清心馆去了，这屋子里又只剩下柳如风和舒羽千两人。

    欧阳岚尘在离开时还故意挤眉弄眼，可见是特地为这两人留下独处的时间。

    明明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等到真的独处了，舒羽千却又莫名扭捏起来。

    明明柳如风就在自己眼前，可自己的脚步却像被凝固住了，死活也迈不出去。他只能低着头，声地着，“如风……如风，那个……”

    柳如风不禁莞尔，“怎的这个时候开始害起羞来了？”他一边着，一边坐到舒羽千的身边，握着舒羽千的手微微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感觉到对方的顺从，他便自然而然地把舒羽千拉到了自己怀里。

    “你太心急了。”柳如风的下巴抵在舒羽千的头顶，轻轻叹道。

    舒羽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日在那片铺满寒雪的阴暗林间所经历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即便是此刻，他仿佛还能看见那暗无天日的树林，那张朝自己扣来的大网，和被拖在地上飞奔时的眼花缭乱。

    他有一些事没有出来。

    那日在林中伏击他的人，舒羽千总觉得十分眼熟。这和他在杭州时辨别黑煞老三和关北沙如出一辙，他不出任何依据，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他认为，伏击他的人，就在清心馆内，而且与他过照面。

    可是他又没有任何的凭据，甚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也不知道。

    关于这件事，他没有跟陈空桐过，也没有和楚梦还过，更不会和柳如风起。

    但是他不，不代表这件事就此带过。相反，这件事在他心里刻下了浓重的阴影。

    此刻听柳如风对他这样的话，他下意识便开口道：“不，一点都不急，得尽快……”

    他忽然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硬生生把没完的话咽了下去。

    柳如风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垂首，四目相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发生什么了？”

    舒羽千摇摇头，把视线别到一边。

    他以为柳如风会追问，可是没有。这样也好，舒羽千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想让柳如风徒增担心。

    柳如风只是盯着他看，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按着舒羽千的双手，改为把他轻轻搂在怀里。

    “师兄，你下了决心要去做的事情，想必我就算要拦，也无能为力。”

    柳如风的手在舒羽千的背上轻轻拍着，指尖沿着他背脊的曲线上下滑动，“但是就算是我不希望你去做的事情，我还是想要帮你一把，好让你免于身处危难之中。”

    舒羽千闭上眼睛，想起那一日在树林之中，脊背便免不了冒出冷汗来。

    他难以想象如果自己真的被抓走了，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他大约也知道，那些人并不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而是冲着清平楼来的。

    为了这不知真假的消息，恐怕他们会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手段来拷问，舒羽千真是不敢想。

    “没关系的。”舒羽千轻轻推开柳如风的手，“如果真的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必须尽快，就算柳如风还能再等几天，可是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文玉九，以及潜藏在馆中不知何时就会对他下手的人。

    柳如风看着他，叮嘱道：“不要勉强。”

    “我好歹还是师兄呢，你能不能多信任我一些？”舒羽千跳了起来，见柳如风也要跟着自己起身，急忙又按住他的肩膀，“在别的师门，若师父不在，可是大师兄为长，肩负起支撑整个师门的重任呢！”

    柳如风眯眼看他，显然是对他这个大师兄是否能够承担师门重任表示怀疑，他淡淡道：“可是师兄，我年龄比你大。”

    舒羽千瘪着嘴，眼睛看向另外的地方，又不话了。

    柳如风见状不由笑了出来，“我可没反对过你当一门之长，只是反对你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他又贴近了一些舒羽千，双手环过对方的腰身，“更何况，你对于我而言，何止是一个师兄而已？”

    舒羽千的脸又红了。可是他看着柳如风的眼神却藏着少许忧虑。

    他低下头，眼珠不安地转动了几圈，才凑到柳如风耳边低声道：“那……那关于这次的事情，我找你帮忙，你帮不帮？”

    还有五天……

    舒羽千开始有些心急了起来。坐在药房里，即使手上还拿着医书，他也会时不时往外面瞟去。

    屋外只有空无一人的庭院，李清潭的药房在清心馆之中是一个封闭的院，并非如此轻易就会有人进出，他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捡药时他的动作比以前更慢了，稍微听到哪里传来一丝异响，便立刻屏气凝神，或者身形微微一抖，有时连手中的药都会洒出一两点。

    陈空桐自那一日之后便在舒羽千身边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这倒是让舒羽千感到颇为为难。

    这一日，他坐在药房里抄录一些医经要义，陈空桐如杆子般站在门口，舒羽千终于忍耐不住，心翼翼地开口道：“陈……陈副馆，你挡到光了。”

    陈空桐不声不响地挪到了门后。

    “呃……”舒羽千略有尴尬，“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空桐沉默地看着他，虽然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脸，但舒羽千总觉得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

    如今他已经知道陈空桐是个怎样的人，可是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目光，他反而比以前更加害怕了。

    忽然，陈空桐开口破这片沉默，“你有些紧张。”

    舒羽千感觉身体僵硬了起来，他试着咽了口唾沫，发现连喉咙都变得难以动作。

    陈空桐慢慢道：“之前的事件的确让你惊吓过大，但之后并不需如此担心。馆主已经加强了馆中的防卫，也吩咐我多加留意。这也是为什么我这几天总在你身边的缘故。”

    舒羽千的呼吸渐渐顺畅起来，他才反应过来陈空桐是误以为自己还尚未从林间袭击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脑门，发现额头一片尽是冷汗。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禁心想自己果然是做贼心虚。

    “陈副馆……”舒羽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手中的笔放到笔托之上，“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也十分感谢李馆主的关照。但是我如今不过清心馆内一个帮忙的副手医师而已，劳你们如此费心，我实在过意不去。”

    陈空桐毫无喜怒，仅是摇头道：“清心馆绝不会让无辜之人受无妄之灾。”

    舒羽千道：“如今清心馆中，人人都在遭受无妄之灾的威胁。可是若只把精力放在我一人身上，实在未免有些太……”

    他话止于此，但相信陈空桐定能听得懂。果然陈空桐神色微转，继而又道：“你固然担心馆中人闲话，但若将自己搭进去，那又太不值得了。”

    “也……不一定就会将我自己搭进去。”舒羽千觉得口舌干燥，虽他的句句属实，但依旧觉得自己好像在骗人，“陈副馆之前也曾经疑虑过，伏击我的人是否就在清心馆内。若陈副馆对馆中之人多加留意，一来可以让大家觉得安心，二来……兴许也能发现可疑之人。”

    他完之后，不敢看陈空桐的反应，又提笔转头抄录，以此来掩饰脸上的慌张。

    一阵沉默。然而舒羽千最终还是听到陈空桐低声应道：“你的，颇有道理。一直看着你并不可能，转守为攻方为上策。”

    舒羽千这才发觉，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松了一口气。

    等到傍晚时分，舒羽千来北院找楚梦还。虽已经是傍晚，但是北院依旧是人影寥落，过去的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

    舒羽千走着走着又开始犯嘀咕，心想扶云昭还没回去，也许可以叫上她一起。

    扶云昭虽为女子，但不得不承认她比自己能多了。舒羽千觉得额头又在冒汗。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神差鬼使般朝前走着，只是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缓，最后他实在是忍受不住，决定掉头回南院时，忽然听见前面的走廊那头，似乎有轻微的谈话声传来。

    舒羽千无意探究他人隐私，只是在这僻静的地方忽然听见有人，喜悦之心溢于言表。

    他扬头想确认一下人在何处，越过庭院假山之间的空隙看去，却又意外地发现在走廊下与人话的人正是自己要找的楚梦还。

    找着了人，舒羽千也不必再回头了。他松了口气，往楚梦还那边走去，没走一两步，脚步又缓了下来。

    而那边，与楚梦还话的人正要转头离开。那人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大，眉角上挑，棱角锋利，年轻的脸上英气勃勃意气张扬，与谦和温逊的楚梦还截然不同。

    他离开时走得并不快，嘴角挂着轻佻的浅笑随意向身边张望了几眼。有那么一眼，便是朝着舒羽千的方向。

    舒羽千的身体微微一颤。

    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只是随行而过。

    然而舒羽千却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喉咙干燥，额上似乎已经有冷汗流下。

    这个人，竟然感觉很熟悉。

    舒羽千想快点走到楚梦还身边，在清心馆内，只有这个人能让他安心下来。

    但甫一动作，他身子一歪差点跌倒，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连双腿都颤抖得几乎无法行走。他扶着假山，朝楚梦还看去，看见他看着那个人离去的模样。

    忽然之间，他觉得楚梦还，竟然也变得有那么一点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