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所知如不知·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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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空坐在村头的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柳沉君和村民话的背影,了个哈欠。

    这时柳沉君也已经完了话,折步走了回来。沈空兴趣缺缺地问道:“你折腾了这么久,累不累啊?”

    柳沉君冷眉冷眼,冷冷道:“不累……”

    原本这乡下的冬日就格外的冷,再加上柳沉君这个态度,沈空顿时觉得更冷了。

    他可怜巴巴地缩紧了脖子,把粗布斗篷往身上缠紧了些,目光无奈而绝望。

    “我……”沈空有气无力地道,“你自己慈悲为怀,救人于水火之中,击奸邪之人,这我不仅管不着,而且要大为赞赏。可是你非要把我拖上,这就很不讲道理了。”

    “你我都是挂在悬赏榜最上面的大奸大恶之人……”柳沉君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嘲笑,可是声音依旧是冷冷的,和这寒冬有的一拼,“我们两个之间讲道理,不觉得太好笑了点吗?”

    着,他伸手到沈空的后领子那里,硬是把他提了起来。

    沈空无奈,又不过这家伙,逃又逃不掉,只得认命地裹紧斗篷继续跟在后面。

    路上,他叹气道:“你去找不死五,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拖我过去搞不好到时候还多个累赘。反正我们两个往日也没什么交情,你就行行好放我走吧。”

    柳沉君止步,转头,一切都在突然之间,跟在后面的沈空差点迎头撞上。

    “若你走了,绣帕怎么办?”柳沉君道,“你把绣帕还我,你滚去哪里我都不管。”

    沈空抬眼望天,道:“换个条件行不?”

    柳沉君坚定地:“不行……”

    沈空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九转十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唱歌。

    这一路上他们已经为了要不要放沈空走讨论了无数次,每次都完美结束在绣帕的交接问题上。

    “其实,我要偷你的绣帕,并不是我自己真的想要去偷,而是有人委托我去偷。”沈空耐心地解释,“要不是这个主顾告诉我,我都根本不知道你还有一块南夫人的锦帕。如今吧,反正我都被你缠了这么久了,只要我去找到我那个主顾一声,要不要还绣帕全靠他一句话。只要他点头,我立即把绣帕还给你。”

    柳沉君这番才明白,沈空迟迟不肯把绣帕还给他,无非就是因为这是他的一桩生意,他纵横江湖这么些年,不能自砸了招牌。

    沈空见他不话,便又继续了下去,“虽吧,我自己其实也很想把这张锦帕留下来的,毕竟这是南夫人的遗物,又是绝世无双的绣品。可是这一路上磨下来,就算我真的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也全部给你耗光了。”

    着,他忽然窜到柳沉君的身边,双手执起对方的左手,一脸诚挚地看着他,满眼都写着三个大字——你赢了。

    柳沉君也回看着他,缓慢地提手,然后用力地一甩。继而,嫌弃地在自己的斗篷上蹭了蹭,道:“我刚刚和村民听,这附近有一个古墓,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因为地势险要而且传闹鬼,所以当地人都不会靠近那里。”

    “然后?”沈空脑袋一歪装傻。

    “然后……”柳沉君冷冷道,“走……”

    沈空朝天翻了个白眼,懒懒散散地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屁股上又被柳沉君踹了一脚,“走快点!”

    “哎哟我你这个人啊不要太过分啊,你这到底是在挟持人质还是在驱赶劳工啊?我虽然现在受制于你但不代表我就得跟个犯人一样跟着你到处跑啊,你知不知道……”

    柳沉君阴森森地看了沈空一眼,沈空立刻安静地不话了。

    冷……

    舒羽千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冷,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身体渐渐凉下来了,还是真的忽然之间天寒地冻,岁寒将至。

    在这样的寒冷之中,他迷迷糊糊之间竟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大他三岁的柳如风。

    他们两人的见面其实并不正常。某一天,柳沉君忽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少年。

    也许不能是带,因为当时舒羽千从偏房里跑出来,只看到师父一个匆匆的背影,以及他怀中抱着一个人。他低下头,看见师父走过的地方,滴落有斑驳的血迹。

    之后,柳沉君守着那个少年守了一天一夜,甚至没有和舒羽千一句多余的话。

    这让年幼的舒羽千心里很不舒服,因为一直以来就只有师父和他两人,师父对他关怀备至,而他自己也十分乖巧听话。如今,这个从未谋面的少年却忽然把师父对他的关爱全部抢走了。

    而且,更可恶的是,柳沉君居然把那个少年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这让舒羽千更是不服气——睡在师父的床上,这可是他都没有过的待遇!

    他蹲在房间门口,想着等师父出来了,一定要故意噘着嘴别过头,不管师父什么都不理他。

    可是等到柳沉君真的推门出来,他一见到柳沉君脸上那疲惫不堪的神色,便把自己之前想的什么都忘了,只剩对屋内少年莫名的戒心和敌意。

    三天之后,那位少年终于能下地了,柳沉君才把两个孩子叫到堂屋。

    之前舒羽千已经想好了,无论师父什么,无论那个少年什么态度,他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然而他所想的这一切,在他看到少年的一瞬间,又全部忘光了。

    因为,那个少年实在是太好看了。对于舒羽千来,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人,忍不住就看呆了。

    但是这个少年看上去很不开心。他眉头微皱,眉宇间是散不尽的忧愁。

    舒羽千曾经尝试过认真去看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只有寒冷彻骨。

    柳沉君,这少年叫做柳如风。与师父同姓。他本来比舒羽千大三岁,但是因为舒羽千进门早,所以反而舒羽千是师兄,而柳如风是师弟。

    忽然之间,舒羽千的心态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曾经有过的委屈、不解,以及对这少年的赌气,全部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照顾这个看上去就没过过好日子的家伙。

    所以从到大,虽他较为年幼,但总是以哥哥自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想到柳如风。

    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这个忧郁的少年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等到混熟之后,舒羽千才发现自己以前对他的怜爱简直是多余。柳如风老是变着法地捉弄他,常常把他气得想要扑上去掐死他。

    但即便如此,这个人,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在他心头烙下了印记。

    他经常去一处山崖上分拣药草。山崖之下,是入谷的必经之路,如果柳如风回谷,他就能一眼看到。

    那时他心思单纯,宛如白纸,哪里知道自己此举此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再想起,原来自己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了。

    舒羽千知道自己很胆,也很怕生。除了御香谷,他觉得哪里都很可怕。

    他怕死,怕黑,怕鬼,怕孤单一人。可是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为了柳如风连命都不要,把自己一切都给他,只为了让那个眉宇间满是忧愁的少年,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柳如风抱着舒羽千走回了木屋,把他轻轻放在床上。尚未止住的鲜血立刻把干净的床铺染红了一大片,这床棉絮算是废了。

    他又把旁边的一床薄毯拉过来,轻轻盖在舒羽千身上。最后,他站直身体,静静地看了舒羽千一眼,继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屋。

    何老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对于他的神出鬼没,柳如风早已心知肚明,见他出现在这里也毫不奇怪。

    何老看着他,明明柳如风比他高,可是就算他抬头看去,也始终看不清低着头的柳如风到底是什么表情。

    “你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感慨叹惋,可是何老的脸上却挂着笑,密布的皱纹宛如沟壑,随着他的笑龟裂出新的纹路。

    柳如风点点头。

    “将手腕伸出来。”

    柳如风照做,伸出右手。

    “不,是左手。”

    柳如风机械地缩回右手,又伸出左手。

    一根银针在脉门刺下,柳如风的左手了个颤。何老抬眼看了一眼他,道:“很痛吗?很痛就对了。”

    三针刺过,何老收好银针,道:“好了,去吧,从此以后,你的生死,皆由天命了。”

    他的声音还漂浮在木屋之前的空地上,而他的人影已经不见。

    柳如风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他步伐迈得很大,走得也很快,起先还能看见他的身影匆忙。而后,他脚下越来越快,身影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得一个残影了。

    就在柳如风的身影消失在暗沉沉的树林中后,何老竟然又出现了。他这一回没有观察周围,径自进了内屋,可见有备而来。

    舒羽千躺在床上,那张床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他的眼睛微闭着,睫毛在下眼睑那里下温柔的阴影。

    他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可是表情安宁平静,若只看他的脸,哪里会想到他的身上此刻染满鲜血?

    何老低声自语,言语中满是接近疯狂的信息,他道:“啊,太好了,还剩一口气,一定要撑到回古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