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千里寻踪迹·贰
云间狂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一群人原本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聚集在一起,后来人多了,就形成了一个组织,自称云间庭。
“我现在要带你去见的,就是云间庭的主人。”文玉九道,“燕凌霞……”
忽然之间听见这个名字,南如风只觉得内心狂跳。这十多年来的噩梦和执念,全部都系在这个名字上。
可是此刻的南如风也不清楚,自己这份激动究竟是因为执念快要成真,还是单纯的因为紧张。
他忽然觉得很害怕,因为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恨意滔天。
为了压抑住这不合时宜的动摇,南如风问道:“我们要上山吗?”
“不用了……”文玉九摇了摇头,在南如风听来,这话里竟然充斥着一个老人的沧桑和悲凉,“她已经……熬不住山上的苦寒了。”
南如风微微一怔。
“舒大夫。”欧阳岚尘无比严肃,无比正经地喊了一声。
舒羽千点了点头。
但现在在马上颠簸得厉害,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出来他点了头,于是欧阳岚尘又特别正经地喊了一遍。
舒羽千总算是有了点回应,他转过头来,皱着眉头。
欧阳岚尘腾出一只手拢在嘴边,大喊道:“舒大夫!你这种跑法要出人命的!!”
舒羽千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因为他只是转过头继续看着前路,扬手又甩了身下这匹坐骑几鞭子。马儿吃痛,跑得更是飞快。
见他快马疾驰,谁能想象得到,在不久之前去清心馆的时候,舒羽千才第一次骑马。
欧阳岚尘不由得感叹舒羽千天赋异禀,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马术精进到如此地步。但马上又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好像不应该是感叹的时候。
可是他又叫不住舒羽千,只得认命地也快马加鞭地跟上去。
这样一直跟到下一个驿站,要换骑乘的马匹了,欧阳岚尘终于在舒羽千准备上马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你干嘛?!”舒羽千低声呵斥道,晃了两下,也没能挣脱欧阳岚尘的桎梏。
欧阳岚尘死抱住舒羽千不让他上马,表情痛苦,涩声道:“你重伤在身,这么马不停蹄地赶路,还没到地方你就死了!”
“我自己就是大夫,对自己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不,你根本不清楚!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现在是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体的!”欧阳岚尘越越激动,音量也越来越大,“你现在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我怎么办啊!”
“别这种叫人误会的话!”舒羽千又挣扎了两下,但根本纹丝不动,他注意到旁边已有人投来了诧异的视线,在听到欧阳岚尘的那句话之后,有的人甚至露出了微妙的微笑。他现在恨不能以头抢地。
几番折腾,舒羽千最终还是答应欧阳岚尘先歇一晚。两人在附近找了个乡间客栈,去时天已尽黑,欧阳岚尘声提醒道:“我听他们走镖的,这种荒郊野岭,最容易出黑店。我们今晚上不要睡死了,最好两人轮流守夜。”
舒羽千道:“那我们不如继续赶路。”
“会死的。”欧阳岚尘肃穆而凝重。
两人在客栈门口话这会儿工夫,已经又有一个人越过他们身边,往客栈里走去。
舒羽千随意看了一眼,见是一位姑娘的背影,身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女。她微微垂着头,颇为柔顺的姿态,进了大门与那掌柜交谈着。
舒羽千道:“这样单身一个的姑娘家,这么晚了还来投店,也不怕危险。”
“是啊,不定,其实这家店没什么危险呢?”欧阳岚尘也看见了那姑娘,附和着舒羽千。
两人的房间在楼上。本来那老板娘想怂恿两人各开一间的,但是欧阳岚尘想到要轮流守夜,于是坚决不同意。
老板娘虽一开始露了点嫌弃,但继而又笑靥如花,颇为热情地叫二去为他们收拾房间,又问他们要不要酒菜。
欧阳岚尘把舒羽千拉到一边又开始嘀咕,“如果是黑店,那他们的饭菜里肯定有蒙汗药,不能轻易地吃下去。”
舒羽千没答话,眼睛一直在大厅里飘忽,忽地看着某一处,道:“你看,那姑娘吃了。”
是那个农家姑娘,此刻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大厅角落一张桌子边,安静地夹菜入口。
“哎呀那就更可疑了。”欧阳岚尘低声道,“万一这个姑娘是他们的人,故意这样演给我们看,好让我们放松警惕呢?”
舒羽千点点头,“虽然我并不想怀疑这个姑娘,但是你的也有道理。我们还是上楼去休息吧。”
于是两人在老板娘惋惜的眼神中上了楼,那农家姑娘走在他们前面,推开了他们旁边一间房的房门。
一进房间,欧阳岚尘便开始像模像样地检查屋子里的边边角角。
舒羽千一边看着他对一个柜子敲敲,一边把行李放在桌子上,随意地往床边一坐——
“哎哟!”
欧阳岚尘猛然回头,只见舒羽千扯着床头的帷幔,另一只手扶着床框,艰难地往起站起。
“怎么了?”欧阳岚尘走了过来。
“这床好像是坏的,一坐就塌了。”舒羽千好不容易直起了身,把铺在面上的床褥一掀,顿时又是惊得惊叫一声。
这时欧阳岚尘也走过来了,一见之下,急忙上前,把坐塌的那块板子扶着用了点力,板子竟然活动自如地上下晃了晃。
两人合力把整床被子都掀起来,又左右看了看,果不其然在床头和床位各发现两个转轴,可以带动这个床板像一扇门一样从中间开或者合上。
欧阳岚尘朝舒羽千看了一眼,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便抽出随身的短剑,把连接转轴的铁丝割断,掀开床板。
只见床下空洞,却整整齐齐插满了尖刀,刀刃向上,若是熟睡中落下,那不戳几个大窟窿不可。
欧阳岚尘和舒羽千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吧看吧我就是黑店吧!”欧阳岚尘声急促,手忙脚乱地把床板盖上,企图复原。
舒羽千细细听了一番外面的动静,道:“要不,我们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赶紧走吧。”
“那不成那不成。”欧阳岚尘连连摇头,“现在我们一走,他们就知道我们已经发觉了,定然不会让我们全身而退。我的武功那是……”
他用哀求般的眼神看着舒羽千,舒羽千冷淡地点了点头。他是大哥不二哥,欧阳岚尘还能挡个一两招,自己一招都挡不下来。
“既然把我们安排到这个房间来,看来是已经盯上我们了。”欧阳岚尘下巴顶着自己的拳头,苦思着这一切,“真是怪了,我已经照着我爹和我哥的吩咐,在外绝不露财,怎么他们就察觉出我们身上有钱呢?”
舒羽千没话,冷着一双眼斜瞪着欧阳岚尘身上。
“呃……”欧阳岚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地方都藏好了,结果这身衣服惹出祸事了。
他哀叹一声,想坐在椅子上,但屁股还没落定,就又反应过来一般跳了起来,把椅子踹到一边去。
他也被刚刚那事给吓怕了。
舒羽千道:“既然住也住不得,走也走不得,那你看怎么办?”
欧阳岚尘苦思冥想,最后道:“要不然,我们来个声东击西,让他们误以为我们睡在房间里。但实际上我们躲在外边,只要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这里,我们就可以趁乱偷偷逃跑了!”
舒羽千轻叹一声,“若是一直赶路,哪会遇到这些破事来?”
“话不能这么……”欧阳岚尘正色道,“若一直赶路,怕遇上的就是拦路抢劫的强盗了。”
这一夜天寒露重,连轻轻的呼吸都能带出一片白雾。好在此刻黑灯瞎火,别白雾,五颜六色雾都看不出来。
这间客栈修建如一间四合院,南边是吃饭的大厅,进了院子上了二楼,北边是客房,西边是厨房和杂物间,东边则是客栈伙计住的地方。四面都围着中间一个天井,唯一的楼梯就在客房这边。
楼梯偏西,欧阳岚尘和舒羽千的客房也在靠西,于是两人缩到了整条走廊最东边的尽头蹲下。他们已经想好了,待到时机一到,两人就跳楼逃跑。
虽以两人的江湖经验来,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万全之策。可是到了晚上,舒羽千才发现这个主意有多么的愚蠢。
“我觉得,在被黑店坑死之前,我们就已经冻死了。”舒羽千把整个身体缩起来,脸埋在双膝和双臂之间,传出的声音闷闷的。
“如果按照你的一直赶路,我们现在在外面,不……不也冻死了吗?”欧阳岚尘话到一半了个冷颤,哆嗦的牙齿差点把舌头咬破,“现在好歹,不是四面透风。”
“真冷……”
“对,真冷。”
两个人,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一个是未经风雨的后生,在寒冬腊月还大半夜地蹲在外面,都是头一回。
舒羽千每次冷得快要昏过去时,就强迫自己去回想柳如风——
南如风,去回想自己和他一起度过的童年,在山崖上等他归来的少年,以及渐行渐远的青年。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他的牙关就会要紧,脑子里就会清醒。
有时候,人们在需要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常常会掐自己,会用针刺自己,用这种肉体上尖锐的疼痛来找回自己逐渐远去的意识。
舒羽千也是,只不过,他是用心里的刺痛,来维系自己微薄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