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考验谁

    画质超清的屏幕里，他白玉般的面孔诡异的反出一阵酡红的光，由于他是后背抵在墙上的，加上头顶的斑斓灯光一一乍泄，擦过他的发梢，留恋眼尾、颧骨间，一时竟叫人分不出，那阵酡红究竟是自然脸红还是出自于灯光渲染。

    虽他们早已坦诚相见过，但以这种方式……还是头一次。

    傅闲则的胸膛里似有两股情绪在猛烈地厮杀，他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狂跳的太阳穴，此刻的肌肤就像是一层脆弱不堪的鼓面，而它下一秒就要被击破了。

    “你……这是在考验谁呢？”

    ipad的听筒里缓慢地滚出明显带着隐忍的几个字。

    透过散发着樱花香味的薄薄水汽，她慢慢的也看清了屏幕里的自己。

    桑瓷一怔，连带着叭叭不停的嘴也瞬间僵住，她的眼睛硬邦邦的闪烁了一下，然后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迅速切断了这场令人心惊肉跳的视频通话。

    还有一句充满尴尬的“我先挂了！！”

    眼看着手机屏瞬间变黑的傅闲则，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跟人通视频也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靳森海掐着三张牌，在最后一轮决胜负的关头，毫不迟疑的抛了出去。

    徐金辉和周徊不由得懊恼又生气的叹息了一声。

    靳森海玩牌的风格老练又狡诈。

    就连同样狡黠的徐金辉也不禁甘拜下风。

    周徊手指敲了敲黑色的蓝牙耳机，先是一顿电流声响过，清晰的声音传出。

    周徊听完后，一字不差的复述道：“徐队，李他们已经搞到姜焰接下来的行踪了。他在明天签署完跟南景的合同后，便会出发前往恩华集团的分公司，处理一些股份问题。”

    徐金辉看向墙角的傅闲则，脸上的表情时时紧绷又自信放松，他攥了攥手指，纠结地道：“臭子，其实你没必要……”

    “有必要。”包间上方在慢慢悠悠旋转的灯光，仿若碎屑一般飘飘摇摇的坠落，包裹着他的每一寸发梢。

    “他就是冲我而来的。如果我不主动去做这个诱饵，徐队你认为还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傅闲则上前一步，停在距离牌桌两米开外的位置。

    那些飘摇的碎屑跟着他而浮动，冗长的光严丝合缝的贴进他漆黑的眼瞳里，甚至能照亮盘踞在他的脸颊、颧骨处还未消退的酡红色。

    靳森海端坐在椅子里，他的领带得一丝不苟，头发用发胶固定住抓成一个背头，年近五十的他丝毫不显老气横秋，反而能从他的身上读出一股属于中年男性魅力的儒雅。

    靳森海一边混合桌上的纸牌，一边：“徐队，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个年龄比我上一半的孩儿的话，但事实就是如此。”

    调查姜焰并在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进行抓捕，这是警队上级对徐金辉下达的命令。

    上周刚被判刑的温嘉遇，嘴硬堪比鸭子，但经过他们不懈的追查，终于让他们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以姜焰之名为法定代表人的纹身店，表面是一家普普通通的纹身店，实际却涉及到一些高危药品的走私。

    例如导致乔世良直接死亡的药品利多卡因。

    虽麻醉效用微弱，但不宜过量。

    而此次他们联合京城的警察，决定一次直抵老巢。

    只是姜焰的权利强势，背景强硬，如果没有可以直接定罪的证据，警方是很难动他一丝一毫的。

    “徐队，我不是全无保留的要帮助你，我也有私心的。”傅闲则的声音低低淡淡。

    徐金辉：“你想做什么？”

    傅闲则静静地掀起眼皮，黑睫洒落一层微弱的灯光，他很轻的：“他手上有关于我和……”

    他停住了……

    灯色随着他暗淡的瞳孔而暗淡了。

    那种烧成灰的寂寥，由内而外的迸发了出来。

    他在三道同样布满疑惑的目光注视下，默默地把酝酿在心底的话抹去了一半，“他手上有关于我发病的视频，我需要一个机会拿回来，并销毁掉。”

    徐金辉重重地砸了下桌子，“我你子怎么每次都这么配合我们，原来是因为这个！”

    周徊静了一下，闭紧嘴巴没有话。

    靳森海不知道他患有什么病症，就没开腔。

    “嗯。”傅闲则很短暂地笑了笑，心中补了一句：其实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

    牌局散了以后，朱把傅闲则送回临时居住的酒店后便离开了。

    房间里的装修是极简奢华风，制作繁复精美的吊灯，每个向下坠落的灯流苏都散发着醉人的柔光，橘黄色的光照亮客厅的一隅之地。

    他仰躺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上，白衬衫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两条腿一上一下的交叠，露出黑西裤下白晃晃的脚踝骨。

    在上次出任任职仪式后，南景这边其实没有什么非他不可的事情了，只是在某个机缘巧合下，撞见了正便衣伪装徘徊在会所调查关于姜焰线索的徐队一行人，所以才临时决定再返京一次。

    他拿过扔在沙发里的电脑，输入密码后，点进邮箱，消息最近的是来自姜焰的一封邮件，里面是桑瓷被迫录制提琴曲的视频。

    其实这段视频对于桑瓷而言，即便是流传到网上，也不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威胁，但视频里的桑瓷，手腕上有明显的被勒伤的痕迹，鲜红又惹眼。

    如果在现在这个时期，姜焰选择曝光的话，几乎就是把处于事业巅峰期的桑瓷直接推到了谷底。

    所以他不能让姜焰把视频流传出去，所以他才会决定再配合徐金辉一次。

    那这次，是不是该告诉她了呢？

    他清楚的记得，上次他没告诉她，她很生气。

    生气到和他分手，他不想分手。

    修长好看的指尖犹豫地覆盖在黢黑的键盘上，黑白渐渐融成一色，他徐徐敲下一行字，最后收入了草稿箱。

    他刚编辑好邮件，便有一通视频邀请闯了进来。

    余光瞥见「家妻」二字，他甚是郑重的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口，然后随手抓了两下头发，这才接起视频通话。

    屏幕里迅速显现出笑容恬淡的桑瓷，她的牙齿整齐又白净，眼睛眯起来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狡黠的错觉。

    “你这是去参加第二场了？”桑瓷开玩笑的，完全没发现对方眼底堆积成山的落寞。

    “没有，我刚回到酒店。”他回答的很简洁，模样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眼下罕见的冒出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针对你刚才的那个回答，后来我又仔细的想了想，我认为我应该把握住这个机会，毕竟我答应了你三年后要重新申请音乐会嘛！”

    着着，她把ipad竖着靠在枕头旁边，然后两手虚空搭在拉琴的位置，煞有其事地拉了两下。

    这个假动作莫名戳中了傅闲则的笑点，他手背抵唇，轻轻地笑了几声，随后道：“既然你决定好了，那你大概要过多久出发呢？”

    他把电脑放在沙发上，目光扫过邮件草稿箱中的信件，耳边又听着桑瓷的话，内心突然翻涌出一股强烈的落寞感。

    国外，那应该很远吧。

    那么远的地方，如果她一个人过去了的话，那么瘦弱的身板，怎么能扛得住充满无数个不确定的未来呢。

    谈到这个，桑瓷的表情肉眼可见的蔫了，“其实吧，我还是有些的舍不得。”

    傅闲则对她这个舍不得占比，十分不满地皱了下眉，内心仿佛天空坠落般狠狠空了下，语气又归于平静的质问：“我在你心中的占比只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了？”

    对方俨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她突然感觉他们没在一个频道。

    “你误会了，这个的舍不得不是指你。”

    “哦？”

    “你是比还要。”

    “呃……”傅闲则露出一个完美的露齿微笑，手掌轻轻朝着屏幕晃了两下，加重声音：“哦，不聊了，晚安。”

    画面中的桑瓷先是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后，就抱着枕头捧腹大笑了起来。

    他的眉毛似乎都快要气得跳起舞了。

    眼看她又趴在镜头前，扺掌而谈，“我开玩笑的！我只是看你一直板着个脸，就想逗逗你。”

    “哦……”

    “你别生气。”

    “哦……”

    “那……还聊吗？”桑瓷憋笑的看着他。

    傅闲则只迟疑了一秒，别过头去，握拳轻咳一声：“嗯……”

    桑瓷托着腮：“如果我决定好了的话，大概只能拖到半个月后再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有点心动的转过头，“但你过去跟团巡演的话，应该用不了多久吧？”

    桑瓷：“按常理来是这样，估计两三个月就回来了。”

    “哦，对了，我明天要去恩华参加代言试镜！”

    傅闲则听见「恩华」二字，脸色忽然变阴沉了几分，“据我所知，之前一直纠缠你的梁嘉祎就是恩华的副总……”

    “呃……”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桑瓷缄默片刻，本想些什么来消他的疑虑，但最后她只无力的辩驳了一句，“我跟他只是工作关系。”

    “我知道。”他抬头看了眼钟表，眼皮子有些泛沉，“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傅闲则……”她趴在镜头旁边，眨巴着眼睛，声音软糯糯地：“你能不挂电话吗？”

    傅闲则顿了顿，“你害怕？”

    “不是。”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黑乎乎的头颅，还有一张脸儿，“今晚天气不好，我担心你睡不好。”

    闻言，他特意去查看了一下天气。

    夜间至凌三点，京城局部有雷阵雨。

    这的确不是个好天气。

    可他也没有开着视频跟别人一同入睡的习惯。

    但最后他还是没拒绝桑瓷，他把电脑放在枕头一旁，然后借着洗漱的间隙，提前倒了几片药，用纸巾裹住放在枕头另一侧。

    然后又在床头准备了一杯温水，这才跟桑瓷互道晚安，预备入睡。

    可辗转反侧，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畏惧感爬上心头。

    他侧头看着视频里逐渐睡沉的桑瓷，她的面孔在夜色下很不清晰，像是被浓雾笼罩，只能隐约看清楚个轮廓。

    半夜雷雨应声而落，噼里啪啦的雨珠砸碎在窗户上，赤红的闪电撕破天际，在漆黑的幕空炸开一道道亮如白昼的光。

    傅闲则完全是被吓醒的，惊醒的瞬间整个人被电流击过般抽搐了一下，他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电脑里的画面。

    幸好他提前用纸巾塞住了听筒，里面的人没被雷声影响，还在安静的熟睡着。

    他端起凉透的水喝下药，赤脚走进浴室，反锁门后，拧开了淋浴，哗啦啦的水声将外面的世界隔开，他站在淋浴下，胸膛有如烈火焚烧，却又在一瞬被凉水无情浇灭。

    眼前不停地闪现过往的画面，疯狂吐着火苗的火场，到处都是密不透风的火焰。

    当傅卓冒死将他和乔世良的儿子乔翊祯救出火场的时候，天黑得像墨，而再次冲进去的傅卓却融化在了这场用血铸就的火红墨色中。

    像是被梦魇住一般，他紧紧地用手摁压住胸口一处，整个人麻木空洞的顺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了下去，淋浴还在不断的喷洒，雷雨声经久不息。

    桑瓷醒来后，盯着屏幕里的男人看了许久。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五官，有些怀疑天气预报的准确性。

    难道昨晚京城没有下雨？

    由于时间问题，桑瓷没多少功夫思考，她径自挂断视频，给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后，便匆匆忙忙的赶向恩华集团了。

    而在视频哔一声中断的时候，蜷缩在被子里的男人便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清明，却又混杂着一些浑浊。

    徐金辉的电话来督促他尽早过去准备行动。

    靳森海和姜焰商议完毕后，时间转至上午11点，然后姜焰启程去往恩华分公司，商谈一些股权事宜，途径海滨大桥。

    而此刻的恩华总公司内，桑瓷刚试镜结束，她披着一件muses新品，深海蓝星空纱裙，质地轻薄又轻盈，充满神秘气息的薄纱犹如晶莹剔透的蝴蝶翼。

    一试通过，桑瓷决定把这个好消息给傅闲则听，然而她刚通电话，对方却显示不在服务区内。

    此时梁嘉祎从会议室出来，见她倚在走廊摆弄手机，便了一句：“一楼餐厅有不少好吃的，你想去尝尝吗？”

    桑瓷突然变得没什么胃口了，摇了摇头，“谢谢，我不太饿。”

    梁嘉祎：“没关系，楼下也有一间咖啡厅，我记得你比较喜欢喝冰绿茶拿铁吧，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