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欺瞒 她的确是风,捉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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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息术, 原本是父母担心自己的孩子在外闯荡或是修为突破时出现意外,才会特意施加的一种保护术法。

    然而修士年岁漫长,又一心追求大道, 对待亲情向来淡泊, 愿意以灵息相护的也是少数。

    毕竟这相当于给自己带来了双倍的风险。

    这闻了知何德何能?居然让惊崖剑君心甘情愿以灵息相护。

    有人的目光落到温廖那与沉烟真君过度相似的眉眼之上,心中暗自揣度。

    闻了知与惊崖剑君的师妹紫鹞真君的传闻他们也有所耳闻,如今看来, 事情的真相恐怕要朝着另一个方向变一变。

    那人心中惊骇,若事情是真,沉烟真君与她这些弟子……当真是离经叛道, 枉顾人伦!

    然而这番猜测却只能压抑在心中, 是万万不能出口的。

    毕竟他面前这位……是当今剑道第一人。

    那人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 不由觉得后脊发冷。

    据惊崖剑君这徒弟此前一直藏在清遥宗, 直至此次沉墓镇之行,一举闻名天下知。

    如今惊崖剑君大张旗鼓为她补办拜师礼,又请来了诸多尊者, 其背后的意图……

    那丫头已经对着弟子玉牌和本命魂灯行完了叩师礼。

    筑羽台上的惊崖剑君面带微笑看着她, 目光深沉。

    尊者猛然回过神来,与旁边另一个宗门的长老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底尽是惊涛骇浪。

    殷别摊开手心, 一个长长的银白色玉匣出现在他手中。

    温廖其实一直很好奇, 殷别会为自己准备什么样的拜师礼物,如今见他手中捧着玉匣, 不由得抬眼看去。

    “按照本宗规矩, 待你年满十五之后再入剑阁寻本命灵剑。”

    “今日我先赠予你这条灵骨鞭。”

    是鞭子!

    温廖心口微跳。

    她重生之后,这具身体的初始配置便是一条黑色的鞭子。

    但是后来在殷别面前隐隐约约有掉马的倾向之后,她忍痛将那条鞭子给销毁掉了。

    毕竟沉烟真君虽然是剑修,却更擅长使鞭, 亲近之人都知道此事。

    如今殷别居然又送了自己一条鞭子……

    果然殷别话音刚落,一旁的时归雨突然开口,“既是剑修,师兄不若送她一把灵剑。”

    殷别淡淡接道,“待她年满十五之后,自然可入剑阁寻找本命灵剑。”

    时归雨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两人旁边的黎璃却难得没有开口。

    温廖额头突突直跳,她连忙冲上去接过玉匣,“弟子谢过师尊。”

    兴许是顾忌着这是她的拜师礼,时归雨并未再多什么,他起身拂袖离去。

    让温廖意外的是,黎璃也随之起身,她先是温柔的摸了摸温廖的头发,也随之匆匆离去。

    随着两个人的离去,诸位尊者也纷纷坐不住了。

    殷别看了一眼前来观礼的各峰弟子们,对抱着玉匣的温廖微微笑道,“且与他们好好庆祝吧。”

    他率先起身,“请诸位随我到宴客大厅。”

    长辈们离去之后,气氛变得轻松欢快起来,辈们纷纷涌上来祝贺温廖。

    温廖看着殷别离去的背影,按下心中的怪异,扭头迎接起大家的祝贺。

    按照以往的规矩,拜师礼当日,作为新入门弟子的温廖应当参加谢客宴,一一敬酒。

    但殷别却以她年纪太为由,免去了这一部分流程。

    此前倒也不是没有这样安排的,众人倒也不觉得诧异。

    于是温廖便好了今晚要在束规阁请大家吃烤肉,他们辈也自个儿热闹一下。

    与她关系好的弟子几乎都前来观礼了,大家热热闹闹围着她,互相攀比着自己今晚要吃掉多少烤肉,喝掉多少灵酒。

    众人笑着便要转移阵地去束规阁。

    温廖临走之前,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冲着那人的方向喊:“吴狄师兄!”

    被叫到名字的那人先是一顿,隐隐有逃脱之意,随即他脸上挤出一点笑来,“了知师妹。”

    温廖走过去,客客气气问他,“今晚我们要在移星峰吃烤肉,师兄不来吗?”

    吴狄死死抓住手中的芥子囊,指关节泛白,最后佯装轻松,“我……还有些事儿,就不来了吧。”

    温廖脸上露出一点遗憾,她随即笑道,“日后有的是机会,师兄若是有时间便来找我玩。”

    吴狄嗯了一声,“祝贺师妹。”

    “了知——你还走不走啊!你不在前面带路我们可不敢去移星峰!”

    众人一团哄笑。

    温廖回头应道,“来了来了!”

    她又对吴狄,“那师兄我先走了,师兄有空记得来找我玩!”

    温廖笑着跑向那群人。

    吴狄站在原地定定望着他们。

    那位是四长老的亲传弟子吧?那是隋氏的嫡姐,还有七长老的三个弟子都在啊……

    那些都是他曾经根本不敢直视,见到都是远远低着头卑微行上一礼的人物。

    他和了知师妹原本才是一类人,可如今了知师妹和他们着闹着,看上去那么亲密无间……

    吴狄的芥子囊里,装着他从无惘崖上摘来的满满一袋灵松子。

    灵松子的松针有剧毒。

    为了摘这些灵松子作为了知师妹的贺礼,他的手被毒素染得斑斑点点一片,丑陋不堪。

    可就算是这样,这份贺礼依然显得那么寒酸。

    如今的了知师妹……可是惊崖剑君的亲传弟子了,她根本不会稀罕这样一份礼物的。

    吴狄看着那道被簇拥着远去的背影,手指慢慢松开。

    那只芥子囊掉到了地上。

    欢快的笑声逐渐远去。

    吴狄盯着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突然涌上无尽的躁意。

    凭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身世,根骨,就连相貌都是普普通通……

    “怎么?闻了知成了惊崖剑君的弟子,你不开心?”

    一道声音突然在他面前响起。

    吴狄愕然抬头,不知何时落后众人的闻道真君脸上带着一丝淡笑看着他。

    吴狄立刻诚惶诚恐向这位浮安宗的真君行礼,“见过真君。”

    闻道真君白发散乱,一双细长的吊梢眼微微眯起,语气中带着一丝蛊惑,“闻了知可以的事情……你亦然可以。”

    吴狄瞳孔一缩,猛然抬头看向他。

    尊者们聚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殷别在宴客厅敬了一圈酒之后,依然是一幅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殷别悄然退下。

    与宴客厅里的热闹不同,断月崖一片雪色孤寒,只有灼红的琼浆果摇曳在风中。

    断月崖最高处,两道身影孤寂单薄,被月色拉得长长。

    空气中传来压抑的低咳声。

    有人将酒壶摔在地上,冷笑着问,“你还敢来?”

    殷别走上前去,看着那一处孤坟低声道,“你又在喝酒。”

    时归雨低低咳嗽起来,他缓缓举起手指抹去唇边溢出的血迹,“就当我是在庆祝……你也步入了我的后尘。”

    一旁的黎璃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低声呵斥道,“二师兄!”

    她仓促的看了殷别一眼,“了……不会是温念。”

    这个名字似乎刺痛到了时归雨,他眉心的朱砂透出一种诡异的艳色。

    时归雨猛然站起身,一把掐住殷别的脖颈,嘶哑出声,“当初劝我不要收她为徒的是你,如今做了同样事情的也是你!”

    他的眼眸中隐隐透出痛苦之色,“我已经酿成了大祸……你还要步我的后尘吗?”

    殷别默默站在原地,任由白皙的脖颈上泛出红紫之色,也没有拂开他的手。

    “我知道。”

    “阿了不是温念,也绝不会是温念。”

    时归雨脖颈上青筋毕露,“以灵息相护,赠她灵鞭……你真的没有把她当做师尊的替身么?”

    殷别低垂的长睫微颤,“她不是。”

    时归雨狠狠放开自己的手,“你最好别谎。”

    他指向那座孤立的坟茔,“是我无能,寻找师尊一事只能由你来做,如今你既然决定放弃寻找师尊,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干涉。”

    时归雨的手指轻颤,“但我要你向师尊发誓,你不会像当初的我一样,找一个替身……来代替她。”

    “她不是。”

    殷别的声音又低又哑,很快被风吹散。

    时归雨一脚将滚落在脚边的酒壶踩碎,闪身离去。

    黎璃抬头看了殷别一眼,“师兄,二师兄也是因为……也是因为你决定不再寻找师尊才那么生气的,这跟了没有关系。”

    殷别缓缓勾起唇角,“我知道。”

    黎璃轻叹了一口气,“当初二师兄几乎走火入魔,言行举止上逼着温念学习模仿师尊,就连……就连温念的灵根也要被他强行扭转为火灵根……”

    黎璃眼中溢满哀伤,“温念是个好孩子,谁都没想到会有那样的惨剧发生……”

    她哽咽道,“如今我们只是不希望悲剧再度重演。”

    她诚恳地看着殷别,“大师兄,只愿你遵守承诺,护了一世周全。”

    殷别喉结微滚,他掩下眸底晦暗情绪,“我知道。”

    黎璃叹了一口气,“师尊生性似风,不喜拘束,热爱自由,既然她已经离去,我们也决定不再寻找她……”

    “那便惜取眼前人吧。”

    殷别抬手撷下一颗琼浆果,风拂过,微凉的汁水染上指尖。

    世人皆道沉烟真君蛇蝎心肠,手段歹毒,以后怕是要开罪不少人,绝了自己的后路。

    但只有她的三个徒弟最清楚,什么后路?沉烟真君从来就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她是风。

    没有人能捉得住,也没有人能阻止她的去留。

    殷别时常会有一种错觉。

    她赤足坐在揽星阁最高处晃悠双腿时,便也像那穿过她的黑发,拂起她衣摆的风。

    随时将要消散于这天地之间。

    世人只知她生性奢靡,挥霍无度。

    却不知修为、华服、美食、珍宝,其实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入她的眼。

    人皆有欲。

    但殷别却不止一次意识到,天地浩荡,她没有真正想要得到抓住,能够为之驻足的东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殷别时常想。

    直到她“魂飞魄散”,就那么消失在他们眼前。

    殷别才猛然惊觉,这一切,都好像太过顺理成章了些。

    就好似……她早知道会有那么一日。

    她于这人间,是一个纯粹的过客。

    只因为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才从来不考虑后路,也从不为他人驻足。

    她是一缕风,一缕嬉戏人间,随时可能消散的风。

    如今她回来了,却不愿与他们相认,这已经足够表明她的态度。

    若是他擅自道破她的身份,这缕风,会再度逃之夭夭的。

    琼浆果红色的汁液干涸在指尖,晃眼看去,仿佛一点鲜血。

    黎璃注意到的时候,便听到殷别在耳边轻叹了一句:

    “她的确是风,捉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