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露忽然就迷茫了，几十万年来，她一直心如止水，坐、静修。从她出生那天起，就对周围的一切不感兴趣，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修道。没想到在这最高处，她突然问了自己一个她从没思考过的问题：我为什么要修道？

    零露回想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出生开始，脑子里就只有修道的念头。想不明白零露也不为难自己，反正修道也挺好。那现在呢？修道的目标已经达成了，如今她是天道最高层的女上神了。她现在要做什么呢？

    这么一想，她身形显现，看着这周围苍茫无垠，一物不存，心里越来越发空，她此刻想立刻看点什么，听点什么。展眼间零露离了天界，回到她出生之地，她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那种憋闷的感觉减轻不少。

    零露量着周围，一切早已沧海桑田，曾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庄变成了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都城街市。

    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商贩。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

    零露随意在街上徜徉，脚下一片轻盈。

    行走在人世间，零露眼望着、体味着这繁华喧嚣，心头没来由地一喜，又是一叹：人间真好啊！

    一个卖鱼的正要杀鱼，结果那鱼应该是不想死，一个跟头窜到零露怀里，零露看着那鱼，皱眉：你看我喜欢管闲事吗？！

    然后零露变了块银子给那鱼贩：它非要我买它。一个转身，零露就把那鱼扔到了十里外的一个荷花池中，凶道：以后机灵点儿，再被抓了，看你求谁救你！

    那卖鱼的呆愣在原地，零露都走出半条街了，他也没回过魂来。

    本来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的街道，没一会儿就静下来了，正在话的人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出什么事了？这抬头一看，他也安静了。

    零露走着走着，发现这些人都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什么情况？仔细一看，她终于搞明白了，整条街的人都在看她。看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几十万年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一个原因是对样貌好坏没啥概念，还有个重要原因是她没照过镜子。

    她正纳闷呢，就听有人念念有词：我可以死了……原来，一个青布长衫的书生，瘫坐在道路中央，直勾勾地盯着她，张着大嘴，简直有辱斯文。

    零露心里哀嚎：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你们究竟为什么要盯着我看？我很可怕吗？

    上哪找个镜子啊？

    哎，真是出师不利。

    夷？这个书生下巴快脱臼了吧。

    一个眼神过去，书生就闭了嘴巴，顿时清醒过来，起身整理衣衫，一躬到地：仙子见谅，生有生之年能亲见九天仙女，死而无憾了。生唐突了仙子，望仙子见谅。

    九天仙女？骂谁呢？被九天仙女跪拜过几十万年的零露女上神觉得好笑。

    零露消了街上所有人对她的记忆，继续顺着闹市闲逛，只这次她隐去上神真容，五官虽然未变，却不再散发神圣光芒，别人看见她只会觉得这是个美得不像凡人的人，不会再一眼看出是神仙了，然后又戴了帷帽，面纱，也不穿和这凡间格格不入的凤彩云霞锦衣了，改了平常女子的素色衣裙。

    一阵清风送来了缕缕清香，循着这香气，零露到了一家酒馆，她从未饮过酒，不想味道竟然如此迷人，等店家送来了最好的陈酿，零露自斟自饮，凭栏远眺，街市繁华，红墙绿瓦掩映于斑驳树影之中，原来，人间这么美好呢。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吗？以前心里只有修道，那便只修道。现在喜欢这人间的热闹，那就来看热闹。零露觉得好笑，她这几十万年了，竟然从来都没思考过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可真是白活了。

    一个低头，她竟在楼下的街口处看见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不用眼看，心念感应就知道是谁——萧野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萧野正低头和一个华服少女些什么，那少女面若桃花，顾盼生情，娇羞可人。零露觉得好玩，她还没见过萧野和人交谈是个什么样子，原来别人看萧野是这种眼神啊。至于萧野看那少女的眼神儿嘛，好像和他以前看院子、花、动物没区别。那少女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她认出萧野是上神了？不会啊，萧野已经隐去神光了，至于长相嘛……

    她这才几十万年来，第一次仔细量萧野的皮相，恩，好看，恩，顺眼，恩，一点毛病没有。

    她正欣赏着呢，萧野已离开那千金姐身边，朝这家店走来。

    零露第一次这么盼着萧野上楼来找她聊聊，她是真的好奇了，萧野和人家娇姐都聊了啥？

    当看见萧野真的上楼朝着她走过来了，零露从出生为人到飞升天道再到天道最高层女上神，向来面无表情的她第一次笑了。萧野见她笑，不觉停了脚步，生怕搅了这胜景一般。零露见他停了，登时就要翻脸，萧野轻笑出声，忙快步走到桌前，撩袍，甩袖，落座。好一个风流潇洒翩翩贵公子模样！

    零露给他斟了一杯酒，磊落坦荡地发问：你跟那富贵姐怎么搭上话的？都了些什么？

    萧野倒是有些意外，刚才他见了她的笑，一时走神，竟没察觉她的心思。不禁失笑，直言：她站我面前，问我姓名，家住哪里，可有婚配。

    零露挑眉：嚯！这么直接，厉害了萧野！

    零露心里这么想，脸上已归于平静。

    萧野知她腹诽，摇头叹息。

    零露终于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在此地？

    萧野看她一眼，低头喝酒，又看她一眼，又低头喝酒。零露正要生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几十万年来的情绪都用在萧野身上了。当初萧野要飞升，她第一次有了情绪；萧野多陪她一年，她又闹情绪；现在看见萧野，对他好奇；他不话这么一会儿，就能让她恼了。

    也罢，不算了，她才不好奇，哼！

    零露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好像情绪越来越多了，想想也不错，觉得高兴就笑，生气就瞪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零露瞪了萧野一眼。

    萧野眼角带笑，给零露斟了一杯酒，话语轻柔：也没什么，就是腻了，烦了，想下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