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先生颇有兴趣地看着他：“合谋？有意思！”

    程斯然拿出庄园平面图, 冷静陈述：“三楼的房间只是将几个重点证人的房间内部等比例还原，但房间位置和顺序并不是按照它们的原有方位来安排的。”

    这个是肯定的，别房间位置和顺序了, 管家园丁他们的房间甚至不跟女主人在同一幢宅子里。

    “那又怎么样？”田中先生代表众人问出心中疑问。

    程斯然指了指平面图上主人房的某个位置：“玛琳娜的房间其实是和双胞胎的房间挨在一起，两个房间仅一墙之隔。”

    听到这里，洛樱已经明白了：“通风口。”

    程斯然对这位临时助手的反应十分满意：“不错！旧式老宅的房间内都设有壁炉，通风口的设计尤为重要, 往往可以连通整个大宅，这种相邻房间的通风口更是如此, 是直接相连的。唯一的问题是——”

    程斯年顿了顿, 像是在课堂上启发学生回答问题的老师, 在场众人不由跟着他的思路走。

    田中先生也明白过来：“通风口那么窄，园丁那种身材魁梧的成年男子不可能通过。”

    程斯年点点头：“没错，所以, 唯一具备作案条件的人只有——”

    众人相互看看，都明白过来：“孩子！”

    程斯年似乎对自己的启发式教学十分满意：“不错。最有可能的是双胞胎中的一个，是园丁的同谋。”

    “当晚，园丁去了玛琳娜房间，跟她约会，趁她不注意时, 将过量的镇定剂下在她的酒杯里，待到玛琳娜服下昏睡过去之后，将她抱到床上放好，让她以一个平稳的姿势陷入沉睡直至死亡。之后，他悄悄离开房间。”

    “不久后，一个孩子按照约定来到房间，将门反锁后, 从通风口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一来，既能避免其他人进入房间后，发现玛琳娜的异常，及时送她就医抢救，又能制造出一个密室，将调查者的视线往拥有钥匙或者有机会配钥匙的人身上引，从而混淆视听，减轻自己的嫌疑。”

    众人对他的结论有些疑惑：“那孩子为什么会帮他？”

    程斯年转头看向众人，声音平稳：“对于一个出身卑微的青年，每天跟自己的亲生儿子朝夕相处却不能相认是什么感觉？我相信园丁对自己的孩子一定很有感情，他虽然不能宣之于口，却也一定会找机会跟他们亲近。”

    田中先生忽然反应过来：“树叶书签！”

    程斯年点点头：“不错，双胞胎中有一个孩子似乎很爱阅读，他的书桌上堆放着不少书籍，其中好几本都跟植物和园艺有关，明他对这类知识很感兴趣，极有可能跟园丁亲近。而他几乎每本书里都有一个树叶书签，制作得十分精致，很是用心，联想起他生父的身份，不难推断，他跟园丁的关系应该十分亲厚。”

    “这时，如果园丁跟孩子交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不要告诉任何人’之类的约定，孩子很容易相信并照做。而事后调查时，因为他们年纪太，大人会避免在孩子面前提及凶案细节，警方也不会询问得特别仔细，这样的线索很容易被忽略。”

    柯林先生眼睛发亮，向他投来欣赏的目光：“角度独特，推理合理，程大侦探果然每次都能给人惊喜。”

    程斯年淡淡朝他点了点头：“谢谢。”

    着面无表情地坐下，自在地拿起刀叉开始吃餐盘里的主菜。

    颜色鲜亮的牛肉鲜美弹牙，牛肉的烧汁味与红酒的醇香完美融合，配上香草和欧芹的清香，味道一流。

    主菜过后是甜点和咖啡。

    这两个环节依次出场的是两位来自A国的侦探，他们的观察和推理也很细致，一位认为凶手是管家，另一位则同样将嫌疑人锁定为园丁。

    只是有了之前程斯年的亮眼表现，他们的论述听上去不功不过，不算亮眼。

    晚宴进行到最后一程，也就是餐后酒的环节。

    晚宴接近尾声，汤普森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这瓶来自托雷利亚的黑樱桃利口酒香味浓郁，颜色鲜艳，偏酸的口感适合缓解餐后的甜腻，较高的酒精含量能让人放松心情，为这次晚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最后上场的人选已经没有悬念，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霍池，他面前的酒杯静静盛着晶莹透亮的深红色酒液，杯沿上嵌着一粒糖渍樱桃。

    霍池下意识地看了洛樱一眼，洛樱投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晚宴开始前几分钟，趁着众人寒暄落座之际，她已经将自己的分析思路和真相推理跟霍池简单讲了一遍，恰好她的讲述给了傅游启发，让他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一些讯息。

    洛樱想，近一百年前的旧案，线索又少，真实性其实已经不太可考，只能靠猜测和推演来完成，但他们的推理一定是最接近真相的。

    霍池深吸口气，站起身来。

    洛樱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不管霍总作为侦探的真实实力如何，这副皮囊乍一看还是挺唬人的。

    霍池今天穿了一身正式礼服，合身的剪裁更衬得人丰神俊朗，肩宽腿长。霍总收敛起闲散王爷的慵懒模样，套上那层严肃外壳时，整个人顿时变得气质凌厉，眉目如锋。

    霍池朝众人点点头：“我认为杀害玛琳娜的真凶是她的养女。”

    “什么？”这个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观点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柯林先生诧异地挑了挑眉：“养女？Y先生，容我提醒一句，玛琳娜的养女似乎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大可能是真凶吧。”

    “不错！”田中先生略带嘲讽地笑笑：“论作案动机，玛琳娜已经立了遗嘱，无论她是活着还是死去，养女的生活都没有改变，相反，对于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孩而言，一个有钱有势的娘家反而更有助力。”

    陆长明补充道：“从作案手法上来看更是如此。刚才程漠侦探已经提到，在庄园附近的镇上配钥匙很难不引起其他人注意，养女作为一个养在闺中的富家女，更不可能跑到城里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配钥匙，她想要拥有玛琳娜房门钥匙的难度比园丁还大。养女从女子大学刚毕业不久，双胞胎们成长的时光她错过好几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太亲近，她不可能让男孩帮她反锁房门。”

    “请问她要如何完成下毒之后反锁房门的行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霍池身上，带着满满的疑惑。

    霍池嘴角轻轻上扬，姿态从容，语气笃定：“我倒是认为，无论是作案动机还是作案手法，养女都是很有可能的那一个。”

    “是吗？”柯林先生眸光闪了闪：“愿闻其详。”

    霍池：“在双胞胎出生之前，养女也曾是玛琳娜夫妇疼爱的孩子，拥有他们的陪伴和关爱，可随着亲生孩子的降生，属于她的关注和疼爱一夕之间全都不见了，她和养子在庄园里的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虽然玛琳娜仍旧履行了养育责任，但她和养子的地位跟双胞胎完全不能比。”

    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从那张全家福开始，养子养女的家庭地位就已经很明显了，玛琳娜当然不至于会遗弃他们，可他们的在她心中已经不是悉心养育真心疼爱的子女了。

    他们的房间陈设简单，拥有的资源跟双胞胎更是无法相比。

    他们在庄园里，既不像仆从，也不似主人，像是玛琳娜随手喂养的猫狗一样，身份尴尬。

    霍池声音清清冷冷，带了点磁性，听上去格外可信：“这样的孩子长大后，面对曾经施与疼爱却又轻易收回的养母，会是怎样的心态呢？”

    众人没有回话，但心里也明白。心态好的人固然依旧会觉得感恩，毕竟玛琳娜没有将他们送回孤儿院，而是留在身边好好养大了。

    可若是遇上思想偏激一点的人，会不会因此产生怨恨，认为玛琳娜不该生下孩子，认为双胞胎拥有的一切本该属于自己呢？

    霍池见大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至于作案手法，她跟玛琳娜仍是关系不错的母女，出嫁前找个借口去养母房间聊聊天实在是太正常了，她完全有机会往玛琳娜的酒里下药。至于房间门如何反锁——”

    霍池轻轻一笑：“养女本人的确很难有机会外出，可大家别忘了，她还有个未婚夫。”

    “未婚夫？”程斯然听到这里，顿时了然：“那个律师。”

    霍池：“没错。养女的未婚夫是个律师，任职于一间口碑不错的律师事务所。养女这样的富家淑女想要去城里配钥匙自然不易，可若配钥匙的人是她的律师未婚夫，那可就容易多了。”

    这个角度众人倒是没有想到，一时纷纷露出惊异神色。

    霍池看向陆长明：“陆大侦探认为玛琳娜的丈夫更有杀人动机，理由是他可以趁着双胞胎还未成年，以监护人的身份参与管理资产。可是，玛琳娜的遗嘱已经写明，她的遗产将交由律师全权理，待到儿子们成年之后再交给他们。玛琳娜的丈夫并没有权利管理遗产，他的动机不成立。”

    陆长明一怔，继而露出懊丧神色。

    霍池又转向田中先生：“田中侦探认为凶手是园丁，其实也有道理，只是同样的，他的杀人动机也不那么强烈，毕竟，他如果想通过双胞胎来获得好处，还得等到他们成年之后，他有什么理由现在动手？”

    田中先生面上一滞，半晌不出话。

    霍池的目光落在程斯然脸上：“程大侦探之前的推理也很符合逻辑，可除了刚才的动机问题外，还有一点：男孩当年虽然年纪，但十岁的孩子也不是完全蒙昧无知，园丁要怎么保证那孩子不会在警察面前漏嘴暴露自己呢？把凶案最重要的一环交给一个孩子，风险实在有点不可控。”

    程斯然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轻轻颔首：“有道理！”

    霍池朝他微微欠身，再抬头时眸光坚毅，语气笃定：“这个案子的确是合谋。不过，不是园丁与男孩，而是养女和她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