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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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7:

    二中从来没这么轰动过, 一大早,高三教室全是空的。反倒是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外三层,被堵的水泄不通。

    随波逐流的平庸堆里总有心高气傲, 不屑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经过的时候不心被谭丽推搡到, 倪清应该不会加入围观者的阵营。

    “不好意思啊同学, 我不是有意的。”撞到人的谭丽态度诚恳, 立马把视线从玻璃窗上收回来, 给倪清道歉。

    她没有不原谅的理由, 翘起脚, 掸鞋上的灰, “你们在看什么?”

    “你还不知道?”谭丽露出惊奇的表情,而后又声,“今天程崎的家长来了。”

    “这……很奇怪?”他那么野, 被叫家长不应该司空见惯?

    听到“程崎”这个名字, 倪清不自觉也学着他们,佯装漫不经心的伸长脖子,探里面。

    高瘦的男生背对着她, 剥夺视线的绀蓝色校服随意搭在身上, 一点儿学生气都没有, 就算不刻意强调,她也知道那是程崎。程崎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头发灰白的男人。倪清不知道程易泽究竟是跟随潮流染的灰白,还是年事已高黑发和白发参半而成的颜色,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笔直挺括的西装,以及不合时宜出现在他手里的拐杖。

    有赖于男人双手交叠拄拐,她几乎笃定站在程崎旁边的人就是他的爷爷, 她脱口而出,“他爸妈呢?怎么叫爷爷来?”

    谭丽用见鬼的眼神看她,“那哪是他爷爷啊!”发育期的少女,嗓音尖锐亮丽,引来周遭一片学生的瞩目,谭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压低了音量,“那是他爸!”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比谭丽刻意压低的声线还要低的程易泽的吼声,在下一秒响彻整层教学楼,“你把人手给剁了?”

    撇开高挑的尾音和上扬的拖长音不谈,男人的声线的确和程崎的很像。

    程易泽话音刚落,倪清的心脏不由得随之一紧。

    噗通噗通,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程崎冷冷的。

    “混帐东西!”程易泽气的胡子一横,举起手里的拐杖就要往他身上砸,檀木拐将落未落,被陈洁拦住,她陪着笑,“程崎爸爸您先别生气,程崎,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清楚。”

    “就看他不爽。”想起傅睿文的脸,程崎轻蔑一笑。

    这下可好,程老爷子更生气了,一口气没上来,赶忙抓住心口的衬衫,黑西装里的白衬衫被拧成一团褶皱,陈洁才意识到老先生身体不好,赶忙把他扶到办公椅上坐下,吞下内衬口袋里的药丸,程易泽惨白的脸上才逐渐浮现一丝生机,他用另一只手拿着拐杖指程崎,“你赶紧给人家道歉!”

    陈洁的办公椅面向玻璃窗,这个时候,倪清才发觉她的猜想是正确的:程易泽确确实实是个年事已高,高到可以当程崎爷爷的老先生。老先生的高鼻梁上挂着副半透明半黑框的眼镜,银白胡渣暴露他的年岁,与年岁一齐暴露的,还有他的财富。翠绿的扳指和镶金的拐杖,均价值不菲。

    一位家长倒下,另外一位家长站起来。

    傅斌不比程易泽那样斯文,他起话来有股特属于北城的地方口音,“陈洁老师,这他.妈就是你的解决方法?”一听就不是读书人。

    他从庞大的绿植后面走进视野,刚一出现,就一把拽住程崎的领口,狗嚎似的为乖儿子声讨,“他怎么惹到你了?你要剁他的手?”

    程崎没话,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偏头,他不喜欢傅斌身上的味道。

    闻起来像他十一岁那年,趴在沙发上的程易泽。

    令人作呕。

    高高在上的表情击溃傅睿文的最后一丝理智,黝黑又黄的牙齿越靠越近,他笑了声,慢慢低头看程崎的手,“老子看你的手也是细皮嫩肉的,要不……正好剁了给我家睿文?”

    看他猩红的眼就知道他想来真的,陈洁顾完一边又赶忙起身顾另一边,“傅睿文爸爸,这里是学校,请你冷静一点!注意你的言辞!”

    “我?”傅斌的眼球快要夺眦而出,白色眼仁表面布满红血丝浊黄色,好似下一秒就要爆出来,掉在陈洁身上,“我注意言辞?我注意你妈逼。你看这子有悔改的样子?傅睿文还他妈在医院躺着呢?你叫我冷静?”

    “程崎!赶紧给傅叔叔道歉!”闻言,陈洁也忍不住训程崎两句,余光瞥到窗户外面你争我抢看好戏的高三学生,她顿时血液倒流,冲到窗户面前,一把拉上窗帘,连死角都没留一个,“看什么看,都给我回去上课!”

    可正值好奇心强的青春期,他们又怎会那样轻易就听陈洁的话?以贺庆文为首的差生云集,一个跟着一个,蹲在后门前,他们恨不得把耳朵扯下来,贴在门上,穿过木板,钻进房间里,哪怕只能听见几分蛛丝马迹,也是极好的。

    门从里开,第一节课上课铃响,郑薇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大票学生立刻重心不稳摔进她怀里,空气凝固几秒,郑薇一言不发看着双手扯在她长裙上的贺庆文以及他后面的学生,冷冷,“都很闲?”女人的话里藏着冰箭,一听就知道没好果子吃了,“都回去把英语书抄一百遍给我。”

    拖拖拉拉,哀嚎连篇。最终,看热闹的高三生都被郑薇以一己之力赶回课堂。可人是回到课堂了,心思却还留在主任办公室,且还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收不回来了。

    讲台上面,郑薇自我陶醉的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课桌间,一个两个人头攒动,窸窣耳语,一瞬间,流言骤起,倪清听见他们将程崎比作一条没有眼泪的毒蛇。

    在副班长的那一句“他不本来就这么冷血吗?砍人手他还有理了。”下,徐申振坐不住了,他可不管什么课堂规矩,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怒目圆睁看向吴辞,“你讲什么东西你?再讲一遍?”

    若称吴辞他们声议论的行为为猥琐,那徐申振光明磊落的行为确实坦荡,但这里是课堂,比起坦荡荡的傻子,郑薇更欣赏那些会审时度势的人,因为吴辞的行为,哪怕她听见了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徐申振的行为她就没法这样做了。她将粉笔砸在徐申振身上,“别吵。坐下好好听课。”

    被砸中脑门的徐申振微微一顿,死死盯住郑薇的眼睛。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哪管郑薇是谁?

    他徐申振素来只听程崎的话。

    脏字张口就来,在徐申振酿成“侮辱师长”的大错之前,“砰”一声,前门被人一脚踹开,看着面无表情从前门走进来的人,徐申振最先反应过来。

    “崎哥。”

    逐步发酵事件的男主角登场,班里顿时舆论哗然。人们冠与他“毒蛇”、“猛兽”的称号,又想给他安上“恶魔”、“冷血”的罪名。

    如长红舌头般的目光在他身上,他们企图用眼神将他卷入口水的漩涡、谩骂的地狱。程崎顶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令人作呕的视线,如飓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拽起书包后重重的砸上门。

    他离开了,

    离开之前,

    他谁都没有看。

    倪清呆呆看着他离开的地方很久,很久,才收回视线。很快,班上再次暗流起一阵躁动。流言又起,倪清烦躁的堵住耳朵。

    他们吵到她学习了。

    又好像不止是吵到她学习了。

    放学后,倪清约徐申振一道去程崎家,徐申振却要去医院找傅睿文,她只好自己去。

    不管怎样,她都想问问他:他还好吗?

    第一次,回家的路变得如此崎岖难走,街道两旁新置办的蓝色花明明早上还鲜活明亮,现在却枯萎的像是要死掉了。倪清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她不想程崎像这朵花一样,别要她还没到,他就成枯骨了。

    赵梅家的铁门常年不加锁,倪清到的时候,正从那扇半敞的铁门里听见程易泽的声音,“狗崽子又他.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别于早上的虚弱,男人此刻中气很足,听起来相当生气。

    “哎呀,行了,别气了。”里屋里面,一个女人正在倒茶,水流声与高跟鞋走来走去来回圈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异常刺耳,“难道我不气啊?再气他也是你儿子啊。”

    “我可不敢要他这个儿子,”程易泽气性很大,双手叠在檀木杖头,往地上敲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板着一张脸,忍不住要拿程崎和程驰对比,火很快烧上赵恬的华丽旗袍,“也不晓得你这个妈怎么当的。这个程崎,我看他连程驰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从他庄严的口吻来听,赵恬知道,这老头子是借着撒火出了心里话。

    高跟鞋的声音停了几秒,赵恬重新在那张少女感十足的脸上挂起笑,她缓慢的走近,把且刚涤过三道的茶杯递给他,“到底你不就爱屋及乌,还爱着那个周莱雯吗?”

    母子两个,一个比一个气人。

    “赵恬!”男人接过茶杯,吹了口气,这不是程易泽第一次提醒她,“麻烦你搞搞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我跟她是夫妻,我爱她本来就天经地义,你别跟我整这出阴阳怪气的。”

    “行了行了,别生气了。”

    “主次”,赵恬还是分得清的。她得哄好面前的老头子,才好继续堂而皇之的当他的金丝雀。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把她送回到北城可不行。

    她放软了声音,蹲在椅子旁边,一手扶着程易泽的胳膊,一手在他背后,给他顺气,“都怪我没把儿子养好。”

    细腻,光滑,吹弹可破。赵恬的脸让倪清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岁月从不败美人”,时间没在女人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的五官照常精致,笑容依旧动人,白皙的脖子上面一点儿颈纹也没有。她身穿旗袍,腰身却不显一丝赘肉,就连踩在黑色高跟上的那一截脚踝都透着层柔柔的光,给人一种不俗的美。

    这不仅是砸大价钱保养的功劳,倪清想,赵恬的真实年纪充其量也就四十岁到底。可反观程易泽呢,男人的气质老道肃穆,少也有七十了。

    倪清定定看赵恬的脸,而后又去看程易泽的,一瞬间,天旋地转,不知所措。

    原来她是程崎的母亲,而不是,女朋友。

    原来他是程崎的父亲,而不是,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