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天我一时冲动。”
沈堰东一夜未眠。
有些事情错到一定地步, 他自己都觉得离谱,也不好意思让谁原谅他,本来算将错就错, 可没想到她会原谅他。明明她之前恨不得让他去死。他以为他和别人结婚又离婚, 她还跟他在一起,已经是她的极限,没想到还能更容忍。他无法想象她到底是怀着怎样屈辱的心情来找他的, 也无法想象她到底在以什么样的方式爱他。他原来一直以为她是外热内冷的,审时度势的,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聪明人。
天亮后, 雨已经停了, 他洗漱一下, 时间尚早, 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去了烈士陵园。
陵园夏季开园时间早,门口已经有卖花的三轮车, 他买了花, 进去给他父亲扫墓。
他父亲的忌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可他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其实以前他也总是忘, 不过沈振州从来没忘过, 总会提醒他,今年没人提醒, 他就忘记了。
墓碑在一处拐角的地方, 两侧开满密密麻麻的花,他蹲在那看着自己父亲的墓碑,许久,慢慢道:“大哥今年也没来, 是吗?他不会来了,他自杀了,赌博,欠了很多钱,大约不想一辈子还债,就一了百了。”顿了顿,“他应该告诉我的,我们可以一块想想办法,但我知道他为什么没告诉我——我们这几年关系很差,因为房子的事情,他对我有点畏惧,总是看我眼色。我确实也不太关心他了,对他的事情总是能敷衍就敷衍。他放高利贷,嫂子让我劝他,我没怎么认真劝,只是走走过场,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似的。倒是他死了之后,我渐渐想起了一些他的好。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关系好点,他会不会不会那么极端,他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总觉得他没那胆——”
好一会儿,他又:“我的双胞胎也流掉了——”苦笑,“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想象自己的第一个孩,没想到就这么失去了。不过我感觉她得对,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对过她,总觉得她是孩心性,兴致是一时的,早晚会离开我,所以就有点......用不上劲。遇到困难也从来不想着解决,而是放弃。”又笑,“我太傲慢了,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如果我去找她,她真的会原谅我吗?其实原谅也没有那么难,如果她是我的亲人,她应该包容我的错误,将来她要是犯糊涂了,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要她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会包容她的......”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雨后草木特有的清香,他:“我很想她,有一阵已经不想了,但最近又开始想了。想抱抱她,问她还好吗,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想告诉她,失去双胞胎我有多遗憾,想问她为什么要那么狠心,想让她也抱抱我......”
他没再其他,也没有立刻走,只是坐下来,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从烈士陵园出来,他去了医院。
时间还早,他去食堂吃饭,看见贺敏也在,就坐在了她对面,问:“怎么你一个人,牟森呢?”
贺敏:“他昨晚值班,这会儿正在补觉。”又问,“你也值班?”
他摇摇头。
她往他脸上看看,奇怪道:“那你怎么一宿没睡似的?”
他没话。
贺敏也没再问,但过了一会儿,她正着其他话题呢,他忽然又断道:“她昨天来找我。”
“谁?”贺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随即想到能让他连名字都不想提的人多半只有一个,问:“那个记者?”
他点点头。
她更奇了:“她不是要结婚吗?”
他问:“你们收到邀请了?”
她点点头,想到什么,不可思议道:“她不会邀请你去参加婚礼吧?”笑,“不可能吧,你们分手分得那么难看,她还邀请你去参加婚礼,那这姑娘可有点缺心眼了。”
他:“她我去了,她就不结婚了,如果不去,她就结婚了。”
“还想着你呢。”贺敏有些意外,随即若有所思道,“看不出来啊,姑娘长了一张薄情脸,没想到这么痴情。”
“嗯。”他想,果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确实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贺敏又问:“那你怎么想?”
他摇摇头。
虽然摇了头,可贺敏还是在他的平静里察觉到了一种暴烈的热情,虽然他正在克制,可那东西势不可挡,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她坐直了。
沈堰东不抬头也知道她正在用一种讶然的目光看着自己,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贺敏提醒道:“我可奉劝你,你们感情好的时候,你都没有把握,所以才放弃了,现在伤害已经存在了,你们之间剩下的是不是感情都很难,你要回头就做好一无所有的准备。”
好一会儿,他:“我知道。”
他想,就算她现在没以前那么爱他,可只要还给他机会,他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兴许她会重新爱上他。就算没有爱上也没关系,只要她不离开,反正他会对她好。
周六的时候,他陪周临西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是参加婚礼,但她只是去了一个招呼,俩人就离开了,然后找了别的地方去吃饭。
吃饭时,他忽然:“对不起。”
周临西正在跟他科普新郎新娘的奇葩过往,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问:“对不起什么?”
沈堰东没有看她,只:“我们退婚吧。”
周临西微微一顿,坐直了,问:“你什么?”
沈堰东抬眼看着她,:“我们退婚吧。”
周临西似是仍然无法相信,可看他的神色,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她的脸色就渐渐掉了下去。
他道:“可能我救了你,又对你的示好无动于衷,也没接你的谢礼,导致你对我的期待很高,觉得我是你父亲那样有原则有能力又对家庭忠诚的人——一开始我以为我是,我也希望我是,但我根本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过普通的生活,所以对不起,我们还是——”
周临西突然一掀桌布,把桌上的食物尽数抖在了他身上,她平静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
正是饭点,餐厅里的吃饭的人很多,听到这不的动静,纷纷看过来。
沈堰东一动未动,只:“那两百八十万我会尽快还给你的。”他站起来,拿了手机就要离开。
周临西往后一靠,冷笑道:“我给你的只有那两百八十万?”
沈堰东转身的动作微微一滞。
她双手抱臂,好整以暇道:“既然你想做你的普通人,就把从我这得到的一切都还回来。”
沈堰东想了一下,很快:“我会辞职的。”他走了。
周临西霍然站起来,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你耍我?”
沈堰东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订婚是你提的,不到三个月你又要退婚,你把我当什么人?”
良久,他:“你不是也耍了我吗,我们都是成人年,自食其果吧。”
周临西语气一凛:“沈堰东,我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已经几次三番容忍你了,你别得寸进尺。”
他稍一停顿,还在走了。
周临西看着四周射过来的目光,一把掀翻了桌子。
沈堰东回去的路上,到银行把自己筹到的两百八十万转给了她。从银行出来,他电话给孙妍,把自己跟周临西闹翻的事情了,让她最好给沈航办一下转学。之后,他回家写了一封辞职信。
写完信,他倒在了床上。他觉得这地方真的烦透了,离开没什么不好。他想去上海,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和他一块离开,他想和她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清净一阵。又想起自己还没去过她结婚要用的教堂,看看时间,还不晚,就过去了。然而教堂已经关门了,他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失望,但也不想立刻离开,就走到路边的树下去抽烟。
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城市迷离起来。他抽完这根烟,正准备走到公交站坐车回去,听到身后的大门又开了,一群人从里边笑着出来,他隐约能听到一、两句,忽然意识这群人是彩排明天婚礼的人。可天已经黑透了,他看不清楚是否有章柠,不过她是主角,不可能不在。
虽然明天就可以见面,但他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简直一秒钟都等不了,他摸出手机给她了过去。
章柠正和陆观潮陪着双方父母话,看到来电,直接挂了。
她没有这么迅速的挂过他电话,沈堰东有点心慌,就了第二遍,但第二遍依然被挂了,他了第三遍。
章柠落在了队伍后面,接了电话。
沈堰东微抿了一下嘴唇,问:“我现在可以见你吗?”
她问:“见我干什么呢?”
沈堰东:“我退婚了。”
她顿住了。
他:“我可以见你吗?”
好一会儿,她:“其实我正想告诉你,那天我一时冲动,了一些胡话,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觉得你得有道理,我们俩确实不合适,不然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算了吧。”她挂了电话。
沈堰东全身冰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到底是什么了。她本就不是会轻易原谅的性子 ,他结婚又离婚,她是强忍着才没有发作,这次怎么可能还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确实早在双胞胎流掉之时就结束了,她那次异常的示弱,只是为了报复他。他稳住自己,又了过去,但被挂掉了。他一直,了好几遍,但每次都被挂掉,后来直接不通了。他又发微信给她,然而微信已经发不出去了,他看着那行“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的字,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站都站不稳了,他伸手扶住了树干。
他缓了一会儿,忽然追了上去。
章柠和陆观潮办西式婚礼,一部分在教堂,一部分在附近的酒店。教堂部分已经彩排完,他们正走路去酒店,一行人快走到十字路口时,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章柠,纷纷停下来去看。
这么多人里只有章蓝和章柠认识沈堰东,陆观潮一知半解,其他人都不认识。章蓝见沈堰东一直看着身旁的章柠,章柠又没话的意思,就笑问:“沈,怎么是你?”又对陆观潮的父母和张鼎介绍,“前年不是动了一个手术么,沈是主治医生。”
沈堰东把目光从章柠身上收回来,顺着她的话接了几句,问她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复查之类。
章柠始终没有开口话的意思,仿佛自己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沈堰东只好对章蓝:“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章柠,”目光移到她身上,“有时间聊两句吗?”
她仍然冷眼旁观,并不作答。
章蓝碰了一下她,:“我们在前面等你。”
章柠看了一眼陆观潮,:“你先等我一下。”
章蓝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摇摇头,就先带其他人往前走了。
陆观潮已经猜出了几分,看了一眼沈堰东,走到她身边,明知故问:“谁啊?”
沈堰东却没看他,只看章柠,问:“我现在跟你句话都要当着他的面吗?”
“我要的话刚才已经完了,没什么好的了。”她这话时下意识往陆观潮那边靠了一下,甚至还侧了身体,好像他是什么难缠的人,她要寻求保护似的。
沈堰东被这个动作刺激了一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想知道她到底是为了报复还是真情流露。但她并不看他,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陆观潮肩头。
陆观潮将她压住的头发掏出来捋顺了,将手搭在她背上,做出了占有者和保护者的姿态。
沈堰东忽然转身走了。他知道她今天确实不算跟他什么了,没关系,那就明天见。他不相信她真要跟这个建筑师结婚。她之前过,她和那个建筑师只剩下友情。婚姻确实有友情式的,但她不是此道中人。事到临头,她还是会跟他走的。
他在教堂门口站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