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思汝未敢言(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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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城比不得姑苏这般艳丽繁华,但好歹是邻县,多多少少都受到辐射影响。

    正逢上是赶集日,宣城街道上的人又比往常多了几倍。云岫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她跳下马车,额上满是薄薄的细汗,脸上也是带着藏不住的疲倦。

    回来之后也不吃饭,直接沐浴上床睡觉。

    云深吩咐人备好夜宵,就看到祝江从马车上搬下一些东西,无外乎是几盒胭脂和几件衣服,云深粗略的扫了一眼,那些衣服的样式素的很,果然自家妹妹还是不喜欢色彩斑斓的颜色。

    千秋在一旁挑挑拣拣:“这件月白的,上面绣的花是蓝荷,有一点点晕染色。哎,那盒胭脂开给我看看,嗯……不是很香,就一点点味道。”

    云深失笑:“千秋做什么?”

    千秋埋头叠衣服:“我看看……”

    他忽然从一堆衣服中拽出两件,朝云深抖落开来:“看!这是岫岫买给我们的吧?”

    他比了比大,道:“这一件墨灰色的是云深你的,袖口处有几处白色的绣纹;这一件……竹青色的是我的?等一等,为什么岫岫觉得我穿竹青色的好看?还有,袖口处绣的这是……桃花??”

    千秋干咳两声,把这些递给祝江:“果然都是素色。”

    他顿了顿又苦笑道:“如果一开始就是齐北笙即位,那么岫岫便再不能整日里穿着这些素色的衣裳,口无遮拦的不着调的气话了。”

    云深轻轻的叹气。

    彼时天色渐晚,云深握住千秋的手腕,忽然将他拽入怀中:“还好,此时她仍可以这么做。”

    千秋的脸微红,但听了这话也不免心酸。他慢慢的放松紧绷着的身体,全部靠在云深怀里,他知道他太累了,可他能帮他分担的,却少之又少。

    他仰起头,问道:“可若是岫岫心甘情愿呢?”

    “那便放手……”云深轻声道,“那始终是她的人生,怎么选择我们可以引导,但最终的决定权,却是握在她的手中。”

    云岫和齐北笙本有婚约,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好了,千秋去睡吧。”云深放开怀里的人。

    有些昏暗的烛火之下,云深脸廓柔和,眉眼之间更是衬着好几分温柔,一时竟让千秋有些口干舌燥,呼吸的频率竟然也加快了。他不得不低着头,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

    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心中的冲动,千秋刚想走出房门,就听到祝江噼里啪啦的跑过来大叫道:“公子!出事了!”

    千秋脸色一变,与云深对视一眼,快速的跑到了大堂内。

    远远的就看到大堂内有好几个人,千秋无需走近就知道有几个是门房,他们似乎正在竭力阻挡着一个人,场面极度混乱。

    几个门房见到云深来了,手上的动作立即变得又快又狠,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到人,一下子就把那人制住了。千秋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让门房退下去,仔细的关上了门。

    估计是得太久的缘故,那人面上鼻青脸肿,嘴角竟然还有血,头发也凌乱不已。

    但是千秋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正是那天那个与他一样被人推出去的布衣青年!

    “云公子,云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那布衣青年不住的向云深嘶吼。

    祝江忍无可忍,冷冷的喝了句闭嘴,布衣青年这才安静下来,却仍然在浑身发抖。

    千秋看向云深,云深缓缓道:“为何?”

    祝江忍不住加上一句:“将你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一遍。”

    那青年道:“我家是在姑苏城西南边的一个村子里,我是我们村儿里的一个教书先生。那一天我只不过是去街上买些东西给村里的学生们,哪里知道会被人给推出去……”

    千秋问道:“你可知推你的人是谁?”

    “听他们,是一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那青年苦笑,眼神中却全是绝望。

    “之后呢?”

    布衣青年开始颤抖道:“我、我被押入大牢之后,就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死,因为禁卫军长那天也跟我了,尽量让我出去。

    我上有两位老人,还未娶妻生子,我不能死啊!哪知,哪知这才关了半天,禁卫军长便让我回去了。我喜不自胜,以为真的能回去了,哪里知道走到一半我就发现有人一直在跟着我!”

    “我原本以为是我多心了,回家之后睡觉,第二天醒来就发现我父母被人杀死在家中!”

    千秋的心缩了缩,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云深。云深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接着听他。

    布衣青年到此处,眼神中既是畏惧又是痛恨:“我在之前就听过楚国皇帝性格狂妄,那天的语气分明就是不把百姓的命当命!哪知他如此草菅人命,竟让人杀了我的父母,让我心生恐惧,却又不得不苟延残喘……”

    祝江往后退了退:“你不想报仇?”

    “想!如何不想?”布衣青年叫道,又低下头去,“可是他是皇帝,我不过一个平民百姓,哪有那样的力量。再者,我有个妹妹在密江县,我若是死了,我妹妹可怎么办啊!”

    到此处,他又留下泪来。

    千秋看得心酸,却也知道不能随意收留别人入内。何况他还是被楚国皇帝盯上了的,一旦他们伸以援助之手,那么云府就可能会被连累。

    不,不只是连累。千秋的脑子转的飞快,是一定会被连累。

    到时候那个一直在觊觎云深护国将军之位的沈跃便可抓住这个把柄大做文章。

    况且,楚国皇帝本就是个性格顽劣的人,性情难以捉摸,谁知道他会如何对待云府。

    他有怜悯之心,却不能因为这份怜悯之心而连累他的所爱之人和这个家。

    千秋看向云深,云深眸色淡然,见他看过来,开口道:“千秋以为呢?”

    他轻轻的拽了拽云深的衣袖:“要不一会儿我们将他送出城外?”

    那布衣青年一听,眼底迅速燃起了希望的火苗,险些喜极而泣:“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千秋不忍看,别开脸向着云深的肩膀,闷声道:“你也别谢。府上有些伤药,一会儿有人给你敷上。你抓紧时间准备一下,估计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言罢,也不再等什么,便快步离开了大堂。

    云深看着渐渐融入夜色里的千秋的背影,轻轻的扬起了嘴角,眉间尽是舒缓的欣慰。

    祝江很快就带着人和药到了大堂。又听那布衣青年道:“多谢这位哥。能不能冒昧的问一下,方才除了云深云公子之外,另外一位公子是何许人也?”

    闻言,祝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戒备的看他一眼,道:“你听这些做什么?”

    那布衣青年慌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并没有什么意图,只是想着知恩图报。我也知道此一去也不会再回来了,不能报答公子,但晓得个名字,也可以了。”

    祝江见表伤已经擦的差不多了,便命人收好了药,又装了几个瓶子给布衣青年,还是道:“另一个,他叫千秋,是我们家公子十年前在姑苏捡回来的。”

    末了又警告道:“你别出去啊!”

    那布衣青年有些讶异,但很快的点点头:“哥放心,云公子和千秋公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不会出去的。”

    祝江不耐的摆摆手:“时间到了,你快走吧。”

    此刻千秋和云深已经到了大堂,云深向他微一点头:“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请恕我们不便远送。”

    布衣青年感激道:“没关系,公子肯救我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语毕,他又道:“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祝江不耐烦的断道:“你有什么话直!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他的怒气令千秋都有些意外。

    布衣青年并不在意祝江的微怒,歉意道:“密江县距离姑苏也有很长一段路,这一段路也不知我是否能平安到达。所以,若是我能平安到达密江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若发生什么不测,若是有朝一日公子能去密江县,那么一定要帮忙看一看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叫做林柳,我叫林相。”语毕,布衣青年向着云深和千秋深深作了一个揖。

    “一定。”云深和千秋回礼。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千秋回头疑惑道:“祝江,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待见那个林相?”

    祝江叹了口气道:“少爷,你能想得到的事情我也能想得到。你不肯收留他而是让他今晚就出城,不就是怕连累我们云府吗?

    而这一次的马车也不是咱们家的,怕就怕在被沿途的路人看出来,到时候一查就知道是我们。”

    千秋松了口气道:“祝江,你变聪明了啊!”

    祝江显然余怒未消,斜了一眼千秋:“不是我变聪明了少爷,是你之前一直没发现而已。少爷早点睡啊,我去给你水。”

    千秋:“……”

    他看着祝江明显团着一团怒气的背影,心里却感觉有些开心。

    所有人,都在为保护这个家而努力。

    尽管这种方法有些自私,但是,却能给云深,给他们所有人,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千秋断断没想到的是,仅仅是一个夜晚的安眠之后,就有门房紧张的过来告诉他——

    今在姑苏城外三里处,发现了林相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