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闲客此闲行(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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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兄弟,在外以兄弟之名相称,在内以夫妻之名相居。

    千秋如雷击般手一颤,药方便随着风飘落在了地上。

    雪还在下着,远处传来的风吹动林叶的声音还是这么的明显。

    三个人一语不发的站在原地,安静的异常。叶郎中看着远处的白雪皑皑出神,似乎已经陷入过往的回忆之中。

    千秋过了好长一阵才从这如惊雷一般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云深。

    恰巧云深也在看他,他便看也不是瞥开也不是。

    叶郎中回神,笑了笑,笑中苍凉异常:“见笑了。于世俗人而言,我们应当是为人耻笑的异类吧?”

    千秋低头,却听云深道:“世俗如何,与真情无关。”

    半晌,叶郎中忽然笑道:“你的不错。我也曾想过与他相守一世,奈何如今却寻不到他的踪迹。当日去姑苏,便是听了他曾在姑苏出现,便想着能不能碰到他。”

    千秋声道:“那时夙雨应该的确是在姑苏的。”

    他完便看见叶郎中有一瞬间的失神,立刻知道自己多嘴错了话,俄而听到叶郎中悲凉一哂:“如此,那便应是天注定的缘分了。”

    千秋脱口而出:“你别放弃啊,也许还有希望的……”

    “我与他或许本就不是一路人……”叶郎中自嘲道,“他杀人我救人,总归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这句话实在熟悉,似乎很久之前夙雨也曾过,但他们之间的芥蒂绝对不是这样浅显。

    千秋张了张口刚想什么,云深却忽然开口:“还有一事想请问叶郎中。”

    “云公子但无妨。”

    云深抿了抿唇:“阁下可是神医叶初阳?”

    千秋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瞪着叶郎中。

    叶初阳笑了笑:“是,我的确是叶初阳。”

    他看着千秋惊讶不已的表情和云深波澜不惊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由得觉得好笑:“神医这个称呼还是不要再提及。医术知识深广,我也只不过学得了其中的一点罢了,神,确实还是太过了。”

    云深作揖:“那我二人先去抓药。”

    “等一等……”叶初阳忽然开口,“我也还有一事要问云公子。”

    云深顿步……

    “云寒枝?”叶初阳直接出心中猜测。

    云深笑了笑:“我单名深,字寒枝。”

    叶初阳面上一丝讶然闪过,但还是恢复了平静。他早便猜到了,但得到正主的确认还是让他有一点惊讶。

    若是天下的读书人得知将军之子云深就是云寒枝,估计就不止惊讶了吧,叶初阳如是想想。

    他看着云深和千秋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忽的泛起一阵波澜。

    曾几何时,他身边也有一个这样的青年,与他笑着闹着,与他着他的壮志豪情,与他畅谈未来的美好生活。

    但如今,这些曾几何时,也不过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远古的回忆。

    他看着那两个人一步一步的走在满是白雪的雪地里,倏忽有什么影子和他们重叠。他定睛看去,云深和千秋却已经走远了,看不清了。

    叶初阳牵出一个苦涩而自嘲的笑容,转了身往屋内走去。

    年轻的他们,似乎正如几年前的他们。

    余下的时光便是调理身子,而云深的伤势逐渐好转,于是千秋立刻成了所有人首要关注的重点人物。

    叶初阳手一挥:“光靠我的药方如何起效?还需强身健体来配合治疗!”

    云深赞同道:“千秋可愿继续习武?”

    祝江也猛点头道:“少爷你看,反正你以前也会,虽然这几年你的武功似乎有所退化,但是练一练很快就能捡起来。到时候不仅能练好一身本领,还能痊愈,多好!”

    众目睽睽之下的千秋:“……”

    千秋一咬牙,表情悲愤,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姿态:“练就练!到时候指不定还能是个救世主!”

    练就练,千秋的确是有比较深厚的武功底子,即使是荒废了好多年也可以很快重新练回来。

    着容易,可要在天寒地冻的密江练起来就不容易了。首先需要克服的就是惰性和冷意。

    惰性容易,云深就在旁边一手督促着;寒冷就不是很容易了。于是祝江每天起来都能看到穿着厚厚的裘衣站在外面院子里习武的千秋在轻微的颤抖。

    叶初阳也时不时的过来看看,他好歹与夙雨这个江湖人士有密切的关系,自然也知道些拳脚功夫,但更多的还是为他诊断,换换药方。

    就着这样的情况,一来二去的也有了好些时日。惰性基本克服完了,而随着叶初阳的药方和每日调养加上练武,千秋已经不再感受到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了,身体上的温度也被调节的差不多了。

    按照这样下去,痊愈就在不久之后!

    千秋坐在凳子上,收回把完脉的手,看着叶初阳提起笔写药方,探身问道:“怎么又要换药啊?我记得前几天好像已经换过一次了吧?算算我一共换的药方子,有五张了吧?”

    “当然要换,而且这的确是第五张。”叶初阳不容置疑道,“我过了,在你的旧疾好之前,一切疗程全部由我了算,不能提出任何意见。”

    千秋只得妥协:“换就换吧,反正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叶初阳玩味道:“让云深受伤也可以?”

    “滚!”千秋一拍桌,恼怒不已,“我叶大哥,我发现你这个人可是越来越不讲理了啊!”

    叶初阳似有一怔,抬头看着恼怒的千秋。

    千秋丝毫没有注意到叶初阳的异样,他唾沫星子横飞,逼得叶初阳不得不用手护住桌上正在书写的药方子:“刚开始在这里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清高不俗、对百姓有怜悯之心的好郎中,可是真的是越和一个人相处越能发现他的本质!你看你现在变得多么的恶劣!张口就是这种恶劣的玩笑!”

    叶初阳抹了抹脸:“……”

    他哪里恶劣了?叶初阳看看千秋,果然看到怒气冲冲的千秋耳根子都发红了,不由得发笑。

    千秋果然又被他炸了起来:“你笑什么笑?!”

    叶初阳是真的觉得好笑,了然的看了他一眼:“喜欢他?”

    他这么一正好中千秋的心思,千秋原本的怒气冲冲全部倏地不见了,反倒一句话也不出来,只得直直的瞪着叶初阳,脸颊绯红。

    叶初阳怡然自得:“在我面前,你这个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凑了凑前:“来,再叫声叶大哥来听听。”

    孩子?!千秋气的牙痒痒,叶初阳的确早已及冠,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但是他也不能自己是孩子啊!

    “得、得了吧你。”千秋干脆撇开眼不去看叶初阳,手一伸,“把药方子给我,我和云深去药房里找药。”

    待在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除了第一次的药方子上面缺了几味药之外需要去镇子上买之外,其他的都能在叶初阳的药房里找到。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叶初阳的药房里时可是一味药都没找到——太大了,他有点眼花缭乱。

    叶初阳将手中的药方递过去,恢复严肃的神色:“这副药不会用很久,我已在每味药的背后注明了要取多少,切记,不可多拿。”

    千秋刚想一句行行行知道了,每一次都这么他早就能背出来了。

    却不料叶初阳忽然换了一副口吻道:“孩子若是有什么感情不懂的,也可以来找我,身体问题重要,心理问题同样重要。”

    千秋:“……”

    叶初阳好笑的看着千秋气冲冲的跺出了他的房间。他起身,准备着等人上门。

    果不其然,一入夜,门口就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叶初阳仿若没听见一般不动声色的继续做自己手头上的事,那声音响了好一阵,忽的停下来,随即响起敲门声。

    叶初阳这才道:“请进……”

    果然是千秋扭扭捏捏的进来了。

    叶初阳仍然是一副了然的笑眯眯的样子:“这么晚了,不去好好休息,有事吗?”

    “啊,就是想问你个问题。”千秋眼神四处乱瞟,明显口不对心。

    叶初阳佯装不知,更不拆穿:“你问,我要休息了。”

    “额,镇子上的百姓都知道你是叶初阳吧?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都你踪迹无定?”

    叶初阳失笑:“他们当然知道。我来密江也不过几年罢了,镇子上的百姓又是世代独居于此,他们淳朴善良,知道我的身份都自觉不将我的行踪透露出去。在平时有病就在镇子找郎中看,大病就带到我这里。”

    他的的确是这样,千秋有好几次都看到过百姓带着人前来找叶初阳。

    他又道:“那我就不是很明白了,你又不是什么孤傲的神医,既然会为百姓医诊,那为什么还要待在密江这个地方,而不是去四海行医?”

    叶初阳笑笑:“我喜静,偏不爱你所的生活。这也算是我作为一位郎中的失职吧。”

    顿了顿又道:“我总是相信,人走的远了,也会累。况且,夙雨是江湖人士,必定惹了不少仇家,若是他的仇家知道我与他关系非比寻常,保不齐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哦……”

    叶初阳挑眉:“你就是这些事情吗?”

    外面的风呼呼的吹来吹去,沉默了半晌,千秋终于支支吾吾道:“其实,我还是想冒昧的问一下,你和夙雨……”

    “先回答我的问题……”叶初阳毫不客气的断他,“云深是你的心上人?”

    ……

    你委婉一点会死哦!

    千秋脸色涨红,磕磕绊绊的点头,埋头寻找地缝。

    “看得出来。”叶初阳道,“你与他的感情很深厚。无论是你对他,还是他对你,你们在彼此的心中分量都是非常重的。别去管世俗的眼光,好好珍惜眼前人才是。”

    “其实……”千秋忽然出言,“我只要以兄弟的身份在他身边就好了。我可以不顾世俗,但是他不可以。”

    “当我出我与夙雨是契兄弟时,云深可有任何抵触的态度?”

    千秋噤了一下,默默的摇了摇头。

    叶初阳微微抬眼,道:“你们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我也只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你一句:好好珍惜眼前人。”

    千秋看着叶初阳,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分外熟悉,便猛地想起了齐北折,他刚想话,门外便有人轻叩:“叶郎中?千秋可是在这里?”

    是云深,千秋顿时莫名有些紧张。

    叶初阳道:“进来吧,他在。”

    云深盈然走入,停在千秋身侧:“千秋不去睡?”

    叶初阳开口道:“兄弟有些事情拜托我,吧。”

    千秋心翼翼的瞥了眼云深,道:“我有个朋友,他身有疾病一直未被治愈,但我不知道是什么病。不过他身边的厮,要是能找到你,他的病就能好了。”

    “此事我也无能为力。”叶初阳干脆道,“人不在此,你又描述不清楚他的病,我如何诊断?”

    “但是……”

    叶初阳果断下逐客令:“天色晚了,你们回去吧。”

    千秋只得跟着云深回去。

    行至客房门前,云深忽然道:“千秋以后若是有事找叶郎中,不准在晚上去。”

    千秋茫然抬头:“啊?为何?”

    云深理所当然道:“我不准就是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