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闲客此闲行(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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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概是千秋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记忆,即使过去了几个月也依旧历历在目,即使这个人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脸。

    但凭着他的楚地口音和身上的肃杀之气,千秋就能断定——当日他于齐国皇宫偷玉玺时遇到的神秘人。

    他至死都不会忘记这个人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两次,每一次神出鬼没让千秋惊出一身冷汗,却又觉得有如天助。

    这种跌跌宕宕的感觉只让千秋觉得像是梦幻,可当时的情形之下却不容许他梦幻,只当他是江湖人士,各取所需,见难相助一把。

    千秋嘴角抽搐,什么也不出,更不想,看着面前的人。

    云深则微微抿唇,眉眼上挑,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那人面无表情,也不再理千秋,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千秋的反应。

    眼神略略的扫了一圈,倒是定格在了云深身上,抱拳道:“在下白景,乃楚国洛阳人,多谢阁下相救。”

    “白兄客气。”云深复而揖礼,干脆道,“我单名深,字寒枝。白兄的疫病也非我所医,乃叶初阳叶神医所治,我不过在一旁照看白兄罢了。”

    白景微微挑眉,显示着他的讶然情绪,不过面上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千秋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疫病留下来的后遗症:“久仰大名。不知叶神医何在?”

    “外面疫病成灾,叶郎中自然去了外面。”

    顿了顿,云深复道:“白景白公子,楚国洛阳人,可是凌忽酒庄少庄主。”

    他问的礼貌,语气却绝非问话,而是一派肯定的语气,仪态自然,风度翩翩。

    千秋却是吃了一惊,眼睛直直的看向了白景,不可思议的张了张嘴,却又在瞬间千回百转,复归了刚才的表情。

    身为楚国人,千秋当然知道凌忽酒庄。

    凌忽酒庄,四国之内华夏之境最大的酒庄,也是历史最悠久的酒庄。

    除了以酒闻名之外,凌忽酒庄更是有一个为人所知的事情,那便是酒庄历届的少庄主需要承受的东西。

    传作为凌忽酒庄的少庄主,在一出生就注定了他得不到别家孩童可得到的自由、欢乐童年。

    作为少庄主,需得在五岁之前记牢上千种酒料,十岁前知晓怎么酿酒怎么配酒,十五岁前明白酒庄运转等等全部事情,并且在此期间还需要与其他孩童一样,读书学赋,还有学武,哪个都不能落下。

    几乎是要培养一个文武双全事事通的少庄主。

    千秋听了当时就觉得咋舌,这得需要多么聪颖的资质才能有这个能力啊!

    白景微一点头,什么话也没,却是千秋忍不住开口道:“那个白景,你身上的疫病也不知道好没好全,在叶大哥回来之前你就别到处乱跑了。反正这里还有客房,你就暂时住在这里——你没什么急事吧?”

    白景面无表情的点头:“多谢……”

    完便没了下文,径自坐在了椅子上,闭起眼来,似乎是在调息。

    千秋:“……”

    脸上多有点表情会怎么样?再多一两句话能怎么样?好歹也是间接的救命恩人,一副冷漠的样子是摆给谁看!

    由于初见时的不愉快,此时的千秋脑里心里满是对白景的偏见,祝江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喜道:“少爷!”

    千秋被气堵着,一时没听见。

    祝江蹦到他身边,叫道:“少爷!”

    千秋毫不意外的被吓了一跳,怒道:“干嘛?”

    祝江笑嘻嘻道:“少爷,你不觉得密江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神奇了吗?”

    神奇?是神奇着呢!什么人都给他再遇了个遍!千秋没好气道:“是啊,可神奇了,以前遇到的人都又再次遇到了。”

    “哎呀不是!”祝江神秘兮兮的断他,“少爷你再猜猜?”

    千秋哪还有心情理他,挥了挥手正欲走道:“不猜不猜,祝江你爱不,我还有事。”

    “诶少爷等等等……”祝江一看人真要走,立刻伸手拉住,“我着玩呢少爷。少爷,你看,现如今天下皆知的咱们公子云寒枝、举世闻名的叶初阳叶神医、远近闻名的酒庄少庄主白景,居然都在这里!”

    ……

    千秋无语道:“所以你是想表达什么?”

    “我现在是真的相信公子的话了,天无绝人之路!”祝江喜滋滋道,“也许我们到这里来真的不是一件坏事,甚至也许是上天要让我们到这里来的!你看少爷,这里这么多根本不可能见到、聚集到一处的人,此时都在这里,是不是预示着我们此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碌碌无为?”

    “闭嘴吧你!”千秋听不下去了,断他,“你别忘了云深还过一句话。”

    祝江追问:“什么?”

    “做好眼前事,莫问前程路。”

    千秋丢下这句话,便再不理祝江,径自去了外面。

    祝江还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是喜滋滋的表情,看来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理,便忍不住喜形于色。

    之后两日,云深去了一趟镇子,却是许久未回,祝江前去一问才知是陪同县令出了一趟外面。

    而千秋心中芥蒂已消,便时常去给白景送饭。来这人也真是冷漠,千秋与他话聊天,他也是爱理不理,似乎是只挑着他认为有意义的问题才会回答。

    而且脸上的表情万年不变——云深的表情也是万年不变。不过一个冰冷一个柔和,可是千差万别。

    千秋愤愤的摆碗在桌上,一边看着在一旁闭着眼睛调息的白景,心中顿时觉得无趣无味极了,他兴致缺缺,放好了碗便独自退出。

    他正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一阵动静,他转过头去,却是看到白景垂着头,忽的吐出了一口血来。

    千秋登时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其他什么无聊不无聊的情绪了,急急的走过去想要扶白景:“喂,白景,你没事吧?”

    白景抬手制止了千秋的动作,他的手便堪堪的落在了空中,尴尬的缩了回去。却是白景站了起来,毫不在意的抹去嘴角的血丝:“无事……”

    “你真没事吧?”千秋皱着眉头量他,“虽然叶大哥不在这儿,但是好歹云深在……”

    未等他完,白景就已经断他:“自醒来,胸中便有一团魇气堵着,吐出来就没事。”

    难怪之前看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调息,原来都是在逼这团魇气出来。

    千秋半信半疑:“哦,这样吗?”

    白景也不看他,面无表情直直道:“你也是习武之人,没有眼力吗?”

    “谁没眼力了?”千秋勃然一怒,“我眼力好着呢!要不是看在你……”

    他话还没完,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千秋回过头去,却是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来者正是叶初阳。

    千秋眼睛一亮:“叶大哥你回来了!”

    却是看见叶初阳眼下似有一圈乌黑,一看就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的。跟着进来的云深冲千秋勾了勾手,示意他出来。

    一出来,云深便道:“千秋或可准备准备,我们许是要出外面了。”

    “啊?”千秋茫然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我们可以跟着叶大哥出去。救济百姓?”

    云深道:“他不曾。”

    “那你怎么知道?”

    “叶郎中面色沉重,外头必然翻天覆地。”云深淡淡着,“我也已书信一封,询问姑苏岫岫如何。”

    千秋张了张嘴巴,陡然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若非云岫写情况紧急的飞鸽传书,云深是绝对不会写回信的,忌惮的就是许会连累云岫和齐北笙。

    所以云深这时写了,就证明了疫病传播已经比连累更加重要了。只不过就算是飞鸽传书,也需要些时日吧?

    正想将心中所想出口,云深却已看透他的想法,沉声道:“自是不是询问疫病是否传染。”

    “那是什么?”

    云深的目光忽而飘向远方,闪闪烁烁:“千秋到时便知。”

    千秋歪头看了看明显有些神游的云深,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云深露出这般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不是哀婉,不是伤神,不是思虑。

    而是一种,缥缈乎乎然,似是于迷雾之中。

    千秋便也不再追问,正想拉着云深离开,却脚步一转,拽着人直往白景客房走。

    云深无奈道:“千秋想做什么?”

    “嘘!”千秋回头冲他比了个手势,“我想听一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云深看着他蹑手蹑脚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觉得让人发笑。

    事实上白景武功高,叶初阳身上也有点本事,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有人在偷听?

    云深却是不戳穿,反而饶有兴趣的陪他一起。

    屋内,叶初阳微微一顿,无语的看了看门外,无奈道:“进来吧你们。”

    白景瞟了一眼一脸尴尬的千秋和一脸坦然的云深,继续面无表情道:“能否?”

    “晓寒花毒不好解。”叶初阳道,“晓寒花毒,虽不立即致人死亡,只会让人武功经脉尽数断去,并落下身体虚弱的毛病,却是叫人生不如死。这样的病即便是我,也许完全看到病人的状况才能定论,对症下药。”

    晓寒花毒?千秋一头雾水,偏头看了看云深,却见后者面上并无任何疑色,想来也许是知道。

    正想着,叶初阳忽然转身道:“你们便也收拾收拾准备一下,翌日随我出外面救助百姓。”

    果不其然……

    云深和千秋颔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