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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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大开学早, 大奔和杨虹商量好了去的南边的Z大,当初的五角到底分道扬镳。

    南边大学总是开学迟一些,以至于季晓北上那天, 送行的队伍极其壮大。

    除了杨虹抱着她不撒手以外, 她还看见了秦女士下定决心开始的那个人。

    送他们一行来机场的就是那人。

    秦女士介绍了一下:“这是简叔叔。”

    季学亭与季晓都不是第一次听他,那人上前一步替他们开车门, 伸出手来:“你们好, 简思卓。”

    他以一种最简约的自我介绍,轻易就撬动了最渴求成熟期的孩子。

    季学亭颔首,颇为大尾巴狼地与他相握:“你好,季学亭。”

    季晓虽然没握手,却用最大的热情唤了一声简叔叔。

    简思卓是个戴着眼镜的斯斯文文的男人,乍一看有点学究的味道。

    举止有礼却又带着点到即止的殷勤。

    季晓想, 秦女士动心, 不是没有道理的。

    真好。

    这是她第一次去北京, 很久以前,她翻到过一张老照片, 年轻的季琛从后边搂着秦穆瑶, 站在长城上, 边上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

    用秦穆瑶的话,那个年代去北京第一件事就是爬长城,爬了长城碰上个老外, 那也必要拉着一起拍一张,顺应改革开放的春风么。

    季晓那会儿还想过, 照片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 能亲密挤在一个相框的人, 最后却南辕北辙得那么彻底, 更甚是,那个入镜的外国友人,怕是都不敢相信,自己会留在一个陌生人的相册里,连姓名都没有。

    可是,生活,好像就是这样。

    人类发明相机,最开始是想留住什么呢?

    人类成长的本质,是回忆吧?

    一路上,季晓都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

    昏昏沉沉的仿佛是火炉边盹的老人。

    手里发时间带的诗集还停在第一页。

    叶芝带着极致的浪漫写着:“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季琛举着牌子接人,这不怪他,三年了,他都没见过女儿。

    如果不是上次去看季学亭的时候,讨了些像素不高的照片,他甚至连个大概的轮廓都差点勾勒不清。

    听季晓选择来C大,实在是个意外。

    意外到他提前了好几天就开始紧张。

    甚至让公司的年轻人替他画了接机板。

    季晓眼皮子一跳,瞅见一块醒目的白板,上边是用花体字写的她的名字,而举着板的男人,西装革履,还在到处张望。

    父女俩的感应并没有如同电视里演的那样奏效,季晓绕到他身后拍了拍他胳膊,一时间没想好要不要喊爸爸,只来得及接受了一个带着惊喜的“晓晓”。

    这个称呼大概是有些年头了,季晓扯了扯嘴角,没习惯。

    “来来来,我拿我拿!”季琛接过她巨大的行李箱,“托运那等了一阵子吧?北京人多,头一次来呀,有时候都找不着地儿。”

    “有指示牌。”季晓不咸不淡地应了,又怕对方尴尬,续上了话题,“那个,你写的?”

    接机板被季琛拿胳膊夹着,上边的花体字格外招人。

    “我哪里能啊,公司的姑娘画的,是现在接机都兴这个。”

    “……她追星吧?”她想起那年商场里FK的粉丝们的应援板,跟这架势也差不多了。

    “没听呀,不过她有老公,就工位上还摆着照片呢,伙子可帅,看着跟明星似的。”季琛接话,开了后备箱将行李放上去。

    季晓站在边上,跟着也笑了笑:“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老公就是明星呢?”

    “嗯?这样吗?”季琛面对女儿,当真一点儿风投老总的机智劲都没有,“那明星的话,不得要地下恋情?隐婚什么的?”

    这个出乎意料了,季晓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好像晓得的也不少。

    “来!上车!”季琛替她又开了门,八月底的阳光正盛,晒得人眼疼。

    季晓张手遮着阳光上车,略微叹了口气。

    她想象过跟季琛再次见面的模样,却没想到,父女重逢,彼此玩起了装傻充愣。

    好像这样才能笑得不那么尴尬突兀。

    努力找着话题,心酸又滑稽。

    季琛也跟着上了车,着方向盘:“先去吃饭还是回家?”

    回家?

    季晓品了一下,觉得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吃饭吧,吃完我就去学校报道了。”

    季琛也没勉强,只是送她去C大的时候还是提了一嘴:“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也可以住出去。”

    季晓看了他一眼,默了默才道:“秦穆瑶跟简叔叔现在挺好的,我和季学亭也成年了。”

    所以,你有自己的新家庭,其实跟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后边的话,她没透。

    “哦,是吗,那挺好,挺好的。”季琛停下车,想要跟着一并进去,被季晓拒绝了。

    “我看见我们院迎新的横幅了,”季晓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有机会再约吧!”

    瞧瞧,这哪里是女儿跟父亲正常的对话。

    只不过,这也是急不来的事情。

    起来,季琛还是很感谢秦穆瑶,起码,她答应了让女儿来这边,由他来照顾。

    “以往我也偏执了,剥夺了你们该有的父子时光。”

    秦穆瑶是这么的,季琛站在车边看着女儿进去的背影,半晌搓了搓手,重新上了车。

    季晓安顿好了宿舍,这才给大家报平安。

    早先只给秦穆瑶了电话,杨虹他们还没来得及。

    大家问候的信息纷纷过来,季晓一一回着。

    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想了好一会,才去黑名单里,把高考那会儿嘴欠的季学亭给拖了出来。

    然后下一刻,一条比一条更似骂街的消息纷至沓来。

    手机嗡个不停,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信息的最后,季学亭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句。

    【你好好学习,不准早恋!憋不住了也要先带给我看!还有!再拉黑我,你就死定了!】

    毫无威胁力的威胁。

    季晓一个一个地敲字【我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了,望周知。】

    罢了,收信箱一点点往下按去,停在了那个名字上。

    写了删,删了又写。

    最后,【我在C大,你呢?】

    石沉大海。

    大约是跟季学亭又交战了十几回合,宿舍里都到齐了,互相介绍了一下。

    女孩子亲密起来的办法很简单,一起喝一杯奶茶逛个校园就差不多能手挽手的程度。

    手机装在帆布包里,季晓时不时都要翻出来瞧一眼。

    直到晚上洗漱好,枕头下的手机才突然嗡了一声亮起信号灯。

    季晓从来没有反应这么迅速过,端着的盆都差点掀掉。

    【D大】

    “谁呀?男朋友吗?”舍友A一开始是起哄地问了一句。

    其他两个也跟着拖长音哦起来。

    只是,尾音很快就收住,刚认识半天的舍友们察言观色地闭了嘴。

    到最后,最先发言的姑娘有些担心地过去拍拍她:“季晓,你没事吧?”

    季晓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文盲,不然,为什么她不认得D大这两个字呢?

    她怔怔握着手机,用尽了力气才缓下了情绪。

    “季晓?”

    “没事,”女生慢慢爬上床铺,终于问了一句,“D大,离北京远吗?”

    “远啊,高铁都要五个多时吧。”舍友答,“而且高铁次趟不多,汽车的话,那得九个多时了。”

    如果不是因为第一次来,她也不会坐的飞机。

    她与千百万个普通学子一样,出行选择轨道交通才是寻常。

    季晓比谁都明白,那是他刻意拉开的距离。

    哪怕飞蛾扑火,也不会这般空落。

    梁予衡没有留在北京,甚至连S市也没有去,他选择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陌生到不曾在他们的口中提及过。

    原来,一个人绝情的样子,是这般,有一次,有两次,甚至,可以变本加厉。

    这个世界荒唐的时候,会在你即将迎接日出时,骤然颠倒黑白。

    从此末日颠沛。

    梁予衡永远记得那一年校庆的热闹鼓点,记得公交站台上女生晃着脚百无聊赖的等待。

    然后在他按下快门的时候,佯装生气的通红的脸。

    只要等待几日,他就会回到她身边,然后告诉她,有一个人,那么喜欢她。

    喜欢到,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

    他想告诉她,他们要做三年的同桌,然后考同一所大学,在未来的同一个城市里,看尽灯火。

    平平顺顺,理所当然。

    这大约就是最美的契约了。

    直到他勉为其难地参加那一场家宴。

    “阿衡,这是你季叔叔。”印思琪为他介绍,“也是缘分,我不久前才知道,原来他也在槐隅待过呢。”

    你看,多讽刺。

    做了季晓这么久的对门,那老照片上的男子,竟然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季氏兄妹讳莫如深的人,即将也要成为他的父亲。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梁予衡看向印思琪。

    印总,一个可以戴着无懈可击的面具,对女生笑着我是阿衡的妈妈的人。

    一个可以丝毫叫人瞧不出端倪地给秦女士和季晓带礼物的人。

    一个可以在爷爷的灵堂前感谢对门的邻居,却只字不提的人。

    呵——

    也是,她什么呢?

    “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是梁老师的孙子。”季琛对他点头,“老爷子以前常提起自己的孙子,起来,你该是与我女儿一般大。”

    女儿吗?

    梁予衡忘不掉女生起爸爸时的眼神。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想着,曾经就是这个人,托着女生让他坐在自己的脖子上去摸奖。

    可那,竟然是她对爸爸仅有的记忆了。

    他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只有印思琪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也是在他的逼视下,印总终于妥协:“是,一直都知道,但是,这并没有什么。你季叔叔过,秦老师很好强,我何必提?我也是真心喜欢姑娘,所以才给带了礼物,不是吗?”

    他竟无言反驳。

    心口的沉痛酸涩像是要喷薄而出。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觉他们那么面目可憎。

    “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印总没有迟疑:“在你爸爸的事情之后,之前去港的时候确实接触过,但是近期才确定的。梁予衡,你不要这样质问的语气,我现在也是在尊重你。”

    尊重。

    你尊重个屁。

    生平第一次,梁予衡那么想要向全世界骂一句脏话。

    而第一个骂他的人,是季学亭,那大概是知道的第二个人。

    【冤有头债有主,季琛和你妈是他们的事情,我不想骂你了,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

    【离我妹远点,她喜欢你,我不想她最后无地自容】

    【别对我妹好,她会误会】

    【就算你们在一起,等她知道了,也不会长久的,她会恨自己】

    【我们不需要父亲,我们各过各的,好吧?梁予衡,如果你对我妹还有一点喜欢】

    梁予衡想,如果,如果他有一点叛逆,他都不会走。

    可是,早年间仿佛是将叛逆的所有使用权都用到了极致的少年,在那一刻,选择了最冷酷又最深思熟虑的路。

    来不及出口的喜欢,总好过如鲠在喉的彼此折磨。

    他藏起那颗戒指,狠狠按在心口。

    觉得一切都那么操,蛋。

    作者有话: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叶芝《当你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