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衡很讨厌和白阮阮相处。

    不管他再怎么谨慎, 这个姑娘总能从他口中不动声色地挖出许多他不该透露的信息。

    但见面是沈梧声的要求，他必须做。

    沈梧声是他儿子，是他的延续, 是天选之子。

    也是他活了三百多年后，求死的唯一希望。

    顺着他，会有利于之后计划的进行。

    白阮阮无所谓谈话的地点，花园、房间、实验室, 哪里都行。

    之前都是白阮阮决定在哪里聊，后来找他的频率上升, 很有仪式感的沈文衡特意让人收拾出一间房间, 作为对话室。

    白阮阮早在这儿等着了, 和之前几次轻松惬意的环境不同，这次白阮阮没泡咖啡，也没折腾出各种各样好吃的点心。

    她坐在主位, 双手合十，视线淡淡落在沈文衡身上。

    “坐。”

    沈文衡拉开椅子，轻笑，“这么快找我，又想套什么话？”

    “沈文衡。”白阮阮轻飘飘地放下一个重磅炸弹：“你活了三百多年，对吧？”

    现在这个世界人均寿命在一百五十左右, 生物科技远没有白阮阮所在的世界发达，三百岁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数字。

    但沈文衡也没有太惊讶，这个推论在意料之中。

    沈文衡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承认了。

    这没什么。

    白阮阮又道：“你已经活够了，但是又死不了，对吧？”

    沈文衡一顿，脸上的轻松收敛了, “为什么这么？”

    白阮阮没回答他这个问题，继续问道：“你想要成为沈梧声，对吧？”

    现在沈文衡的表情完全消失了，他冷冷地看着白阮阮，无机质的眼睛像死尸。

    布置精美温馨的谈话室因为白阮阮这几句话，瞬间压抑起来。

    白阮阮甚至能看到沈文衡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的黑气。

    她噗嗤一笑，随手挥了挥，“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要阻止你。”她瞥了一眼沈梧声蓄势待发的手指，不屑道：“没必要为我浪费子弹，一般情况下，我不会死。”

    沈文衡死死盯着她，来自上位者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势倾倒而来，白阮阮丝毫不惧，笑眯眯地托着腮和他对视。

    她可是敢和整个联邦对着干的女人，又是星盗，什么场面没见过。

    沈文衡盯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她言语中流露的信息，评价话语的真假。

    过了几秒钟，他把手从粒子枪上拿下来，放到桌面。

    沈文衡不话。

    系统默默松了口气：【吓死了。】

    白阮阮：【给你个更吓人的，开进度值面板看看。】

    系统心想这有什么吓人的。

    白阮阮被囚禁的这几年，它也有在留意关于任务对象的相关信息：

    樊铎拿到了星联赛金奖，回到中央星后，成功把楚连君挤下台，成为沈氏各大资源的掌权者；夏三百不仅进入联邦军事大学将奥斯丁大师的生物机甲发扬光大，还在娱乐圈里大展身手，爆红宇宙；沈梧声这几年又一直有白阮阮陪着，乖得像绵羊，没空出去作死。

    按照“变态源”这种法，这几年过去，能让三人变态的东西已经很少了，一切都布上正轨。

    沈梧声分值可能是最低的，因为他爸沈文衡对他仍有威胁。

    系统开面板。

    【樊铎：﹣69

    夏三百：﹣77

    沈梧声：18】

    系统：？？？

    系统翻来覆去地看，确定樊铎和夏三百两人的数字前面的确有负号后，直接自闭。

    白阮阮叫了它好几声，系统都没有答应。

    “你想要什么？”沈文衡耗不过白阮阮，见白阮阮一脸惬意没有话的意思，他开口问道：“你知道多少？”

    白阮阮也不卖关子，直接把自己所有推断全都出来。

    得沈文衡越来越麻木。

    全中。

    他是被世界舍弃的天选之子。

    沈文衡是温和派，规规矩矩，升级和发展都按部就班。

    这也就意味着，他作为被世界意识选中的人，并不能尽快达到世界的期望。

    靠他让世界进化，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于是，世界把给予沈文衡的所有幸运和优待全收了回去，反噬也随之而来。

    沈文衡幸运快乐了一百年，剩下的两百年，每一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痛苦中。

    先是身体的衰败，人类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沈文衡平静地接受了患病的事实，并期待自己死亡的到来。

    当时处于巅峰的沈氏也几近毁灭。

    就在他一脚买入棺材时，机缘巧合下，他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们这个世界设置了世界管理局，世界有天选之子，这些人超脱死亡，和他一样。

    沈文衡当时病入膏肓，这消息让他隐约不安，直觉有追查的必要，他费了极大力气去查，最终得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天选之子被舍弃后，其最根本的“永生”设定，依旧存在。

    他们会以精神体的状态存在，直到世界进化或重启。

    沈文衡瞬间慌了。

    他不想成为宇宙中无所归依的幽魂，比起死亡，他更害怕寂寞和无聊。

    于是他把自己的精神体移植到人造人中，可人造人承受不了这样庞大的力量，没几天就爆炸了。

    沈文衡又回到自己破烂的身体，算好了人造人身体失效的时间，而后开始不断更换身体。

    他冷静下来。

    他开始探索天选之子诞生的规则。

    沈文衡以自己的基因为蓝本，制造出一百万个孕体，让这一百万个人造人每天都进行受孕实验，控制生产时间，保证在十个月后的未来一百多年，每天、每时，都有自己的孩子降生。

    沈文衡之前是天选之子，那么他的孩子也是天选之子的可能性，或许会更大一点。

    一百年后，在沈文衡的努力下，他终于得到了沈梧声。

    沈梧声是不一样的，出生后的所有数值比之前那些失败品高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他能在多次死亡实验中，安然无恙。

    失败品每隔半年就销毁一次，集中销毁也会销毁他们的母体。

    毕竟这项计划开销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他也不能完全负担得起。

    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至宝，任由沈梧声予取予求，放人他所有有利于世界毁灭的想法和欲望发展，期待着他能带着世界重启进化。

    让他解脱。

    但太慢了，沈文衡不想再等下去，他挺不过下一个一百年。

    机械勉强能承受他的精神体，崩坏速度没有那么快，却让他感觉非常耻辱。

    他是人，不是机器。

    所以，沈文衡决定加速这一切。

    他要压制融合沈梧声的精神体让其陷入沉睡，鸠占鹊巢占据沈梧声的身体，麻痹迷惑世界意识，让“沈梧声”在短时间内完成世界的重启。

    这是只有他知道的全部秘密，他藏了两百年。

    在这个普通的时间，普通的地点，被一个普通的人，用一种无比随意的语气讲出来。

    她想干什么？

    沈文衡难得的迷惑了。

    沈文衡看着桌面模拟阳光切割出来的图案，慢吞吞地抚摸光影明暗的交界，“白阮阮，或许沈梧声管我要你那天，我不应该答应他。”

    “那咱们两个就不会认识，更不会有合作的机会。”

    合作？

    沈文衡眼球干涩凝滞，艰难地转动，看向白阮阮，非常不解道：“你在什么？”

    重启世界本来就是他的一己私欲，毁灭繁华盛大的宇宙文明，让人类和所有种族奋斗上千年的努力全部归零，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白阮阮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沈文衡却有种被远古巨兽压制的感觉。

    “你取代沈梧声后，要花多长时间重启世界？”

    沈文衡喉结滚动，嗓子发干，他似乎听出了白阮阮的言外之意。

    “三十年。”

    白阮阮轻笑，俯身凑在他耳边，“和我合作，只用十年就可以。”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海妖蛊惑水手行入危险海域，“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伙伴。”

    -

    沈文衡离开后，白阮阮给自己泡了杯奶茶，在对话室里慢悠悠地喝。

    系统也从负数进度值的震撼中缓过神，它知道白阮阮和沈文衡的对话，感觉有些不妙。

    他心翼翼试探道：【主人，你不会是要那个啥世界吧？】

    白阮阮最开始的任务是拯救世界之子，阻止世界毁灭。

    现在却流露出与之相反的倾向。

    系统暂时假装报错，断掉了和总部那边的联系，【我已经把网断掉了，阮阮，你现在的话不会记录在案。】

    白阮阮笑笑，【你开着也没事儿，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是我猜错了？】

    白阮阮浅浅抿了口奶茶，味道很怪，却上头，很容易让白阮阮想到过去的一些东西。

    奶茶是由沈梧声磨粉调配的，他不当变态，当个厨子倒是不错。

    【也不算错吧。毕竟在我看来无论是重启还是进化，过程都是相同的。】

    系统挠挠并不存在的头：【我不懂。】

    白阮阮放下杯子，【很多事情没必要全弄明白。对你来，懂不懂其实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那个等任务结束后请你吃冰淇淋的承诺，恐怕无法兑现了。】

    白阮阮的语气像每一次她逗弄系统时一样，系统并不在意，只当她在扯开话题，【那我请你吃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