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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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临被抽油烟机的声音叫醒,他以为妈妈回来了,立刻跳下床冲进厨房,却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转过身,江临认出他是周五接自己放学的马叔叔,于是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道:“马叔叔早。”

    “吵到你了?”马烁扒拉着煎锅里的香肠和煎蛋。他已经两年没碰过锅灶了,但做饭这种事就像骑车一样,学会了就不会忘。

    “没有。”江临坐在餐桌旁,看着马烁做早饭。

    “平时在学校吃的好吗?”马烁随口问道。

    “很好。”江临回答道。

    马烁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烹饪。过了两分钟,马烁端着丰盛的早餐来到餐桌旁:煎蛋和香肠又焦又脆,火候恰到好处;主食是烤薯角配西红柿,薯角上挤好了番茄酱和泰式甜辣酱。

    马烁给江临倒了一杯牛奶,道:“尝尝。”

    江临咽了口口水,向马烁道谢后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很快他就把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然后端着空盘子到厨房,放进水槽下面的洗碗机里,轻车熟路地启动洗碗机。

    马烁把江临送到学校,江临向他道谢,然后道:“秦阿姨很快就回来了。”

    “秦阿姨是谁?”马烁问道。

    “就是帮妈妈照顾我的秦阿姨。她回老家了。”江临低下头,“但是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不会太麻烦叔叔。”

    “你家还有阿姨?”马烁好奇地问道,“平时你住校,她干什么?”

    “秦阿姨是楼下爷爷家的保姆,只是每周接送我。”江临大人似的道,“如果妈妈能脱开身就妈妈自己送。”

    马烁蹲下来,直视着江临,道:“叔叔不觉得麻烦,而且你是个很有礼貌的朋友,这非常好。因为你有礼貌,大家都会认为你妈妈是优秀的妈妈。”

    “谢谢叔叔。”江临点头道。

    “那叔叔问你个问题。”马烁看着江临的眼睛问道,“学校里是不是有朋友欺负你?”

    江临立刻慌了,低下头不话。

    “叔叔是警察,你能骗过警察吗?”马烁道,“你和叔叔,叔叔不会告诉妈妈。”

    江临点了点头。

    “叔叔时候也被人欺负。”马烁笑着,“你知道叔叔是怎么做的吗?”

    江临摇了摇头。

    “交朋友。你有了朋友就不会被欺负。”马烁道,“他们只会欺负没有朋友的同学。”

    江临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是怎么交到朋友的?”

    “人天生就会交朋友。”

    “可我就不会。”江临可怜巴巴地看着马烁。

    “是吗?”马烁装作惊讶的样子,“可是我觉得咱俩是朋友了呢。”

    “真的吗?”江临依旧可怜巴巴地看着马烁。

    “你妈妈只让我送你来上学,没让我给你做早饭。我是自己想给你做早饭才早点来的。”马烁回答道。

    马烁看着江临走进闸口,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马警官,怎么又是你?”

    马烁转过身,看到了背着两个书包的徐炳辉,他身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你们先进去吧。”徐炳辉把书包摘下来,递给两个孩子。

    男孩了声爸爸再见,少女则冷着脸拽过书包,招呼也不就进去了。

    “那是你大女儿?”马烁看着少女的背影问道。

    “青春期嘛。”徐炳辉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她怎么还在……”马烁问道。

    “噢。”徐炳辉笑了起来,“这里是十二年制的学校,从学到高中。总之她上大学之前都会在这里学习。”

    “原来如此。”马烁道,“难怪大家都争着把孩子送进来。”

    “倒是马警官,你还在替同事送孩子吗?”徐炳辉微笑着道,“你们同事之间的关系还真好。”

    马烁叹了口气,道:“这个男孩的妈妈上周四刚调到我们队当队长,周五就被叫去开会,昨天又被派到天津开会,今天下午才回来。之前队长也没见这么多会要开。”

    徐炳辉随口问道:“孩子爸爸不能接送吗?”

    马烁看着徐炳辉,摇摇头没有话。

    “会不会是故意的?”徐炳辉忽然问道。

    “什么故意的?”马烁愣了一下。

    “我只是恶意揣测一下。会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她自己带孩子生活,故意难为她的?”徐炳辉又立刻解释道,“职场经常有这种事,可能我过于敏感了。”

    马烁以前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仔细一想也不无可能。

    徐炳辉看马烁发怔,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这对你来可是个利好。能给领导接送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两人并排往外走去,马烁似乎还沉浸在有人故意整武桐的假设里。直到两人走到徐炳辉的保姆车旁边,马烁才回过神来。

    “对了,有个事情我还想问问你。”马烁道,“彩虹基金去年是不是办了一个脑瘫患者康复的公益活动。”

    “是啊,就在康养中心办的,马优悠还是志愿者呢。”徐炳辉颇为骄傲地回答道。

    “有个父亲带着儿子去参加活动,但他儿子不是脑瘫,是唐氏综合症,所以被拒收了。”马烁道,“这个你有印象吗?”

    “噢!”徐炳辉点点头,“有,是从内蒙来的吧。”

    “山西。”

    “对,山西。好像孩子已经十几岁了。”到这里,徐炳辉摇了摇头,“他家人也真是够有毅力的,养这么大了。很多孩子最多两三岁就遗弃掉了。”

    “你见过他父亲吗?”马烁问道。

    “我见过。”徐炳辉缓缓点了点头,“他父亲想把孩子留下,跪在那里,我们的人什么他都不肯听。然后我过去和他,脑瘫还是有办法康复的,但是唐氏是没法康复的,就算把孩子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而且我们的援助名额也有限,还要留给真正需要的人。反正后来他也接受了,就带着孩子走了。他怎么了,你问他干什么?”

    “来话长。”马烁道,“他被人杀了。”

    “杀了?什么人干的?”徐炳辉皱眉道,“这种可怜人都杀?”

    “你有没有印象,在你们的活动现场有一个岁数不大的男人,但头发都已经花白了。”马烁问道。

    徐炳辉惊讶地望着马烁,问道:“你他和这事有关系?”

    “真有这么个人?”马烁的眼睛放出光来。

    “有啊!靳巍。也是彩虹基金的志愿者,和马优悠还挺熟呢!”徐炳辉不可置信地道,“他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靳巍?”马烁念着这个名字,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没见过他吗?”

    马烁摇了摇头,问道:“他是白头发吗?”

    “他平时都戴着棒球帽,可能没人注意。”徐炳辉道,“他是白头发,而且肯定也在活动现场。不过你他是凶手,我绝对不信。”

    “他现在还在做志愿者吗?”

    “去年年底就离开了。”徐炳辉道,“他人很好,好像去临终关怀中心继续做志愿者了。”

    “你们有他的信息吧。”马烁问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

    “在一家高科技企业工作。”徐炳辉想了想道,“好像是做机器人和无人机的。”

    马烁看到马优悠操纵着轮椅,心翼翼地从缓坡上滑下来,心里一下就不是滋味了。马优悠从就胆恐高,连自行车都不敢骑,过个龙潭湖公园的石拱桥都要拼命拽着马烁的胳膊。

    就是这么个胆鬼,又偏偏喜欢玩激流勇进。而且每次坐激流勇进,她都会抱着马烁大喊大叫,引来旁人的侧目,搞得马烁十分扫兴,又感觉很丢人。那时候他总马优悠是他的累赘。

    后来,进入叛逆期的马烁有了抽烟耍酷的新朋友,就不带她玩了。

    马烁没有过去帮马优悠。马优悠和很多残障人士一样不喜欢别人帮助。马烁甚至学会了一个词,叫适度关照,大概意思就是只帮助马优悠没法做到的事情,比如应该帮她推开大门,但不要帮她推轮椅。

    马优悠终于回到了平地,她松出了口气,擦了擦额头,抬起头,看到站在阳光下的马烁。这时马烁才朝她走过来,蹲到她面前。两人的脸上都绽放出比阳光还灿烂的微笑,简直可以拿去拍广告了。

    “哥,你怎么来了!”马优悠惊喜地问道。

    “生日快乐!妹妹!”马烁笑道。

    马优悠眼圈有点发红,她咬着嘴唇,继续保持笑容。

    “抱抱!”马优悠伸出双臂。

    马烁和马优悠拥抱,两张笑脸交错的一刹那,阳光都被愁云遮蔽了。

    “生日蛋糕呢?”马优悠闭着眼问道。

    “下午拿来,哥现在过来其实是忙公事。”

    “什么口味?”

    “红……红玫瑰?”

    “哈哈。”马优悠放开马烁,笑着,“人家那是红丝绒。”

    “对。老板特意去澳门学了好几个月。”马烁认真地道。他看着阳光下的马优悠,忽然意识到她今天更漂亮了。

    “做头发了?”马烁看着马优悠漂亮的流海道。

    “好看吗?”马优悠高兴地拂了下流海,“lisa同款。”

    “好看!”马烁坚定地点点头。

    “你来这儿有什么公事?这里又不是你们辖区。”马优悠问道。作为刑警的妹妹,她对刑警工作的基本规则了解一点。

    “对了,你对靳巍有印象吗?”马烁就势往地上一坐。

    马优悠从轮椅侧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垫子递给马烁,道:“你靳哥吗?当然有印象了,靳哥是个特别好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马烁问道。

    “靳哥是个家属,他母亲就是在这里去世的。他母亲去世后,他就在这里做志愿者,帮助那些情况最不好的病人。他最让人钦佩的一点就是坚持,没人比他做得更好。他好像什么娱乐爱好都没有,也没有成家,经常一下班就过来,比正式员工都认真负责。我听他工资很高,但他吃啊穿啊都很简单,他给彩虹基金捐了很多钱,据有几十万了。”

    “去年年底成立了一家临终关怀中心,他就去那边做志愿者了。他走之前我们还给他开了个欢送会,老徐还等康养中心上市了就送他原始股。大家都挺舍不得他的,但那个临终关怀中心更需要他。那边的病人都是处于生命末期,很多人被家人放弃了。他过去应该就是送他们走好最后一程吧,我们都他是个天使一样的男人。”

    马优悠越马烁就越心惊,这个天使般的男人身上实在有太多信仰型杀手的潜质了:他有强烈的信仰,强烈的献身精神,又极度执着,这三条加在一起就是一旦他认定了某个目标,就会不顾一切追求它,哪怕粉身碎骨。

    与此相对的是他没有家庭、没有娱乐和消费,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帮助临终之人,这会给他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那么他如何释放这些压力,从而保持天使的一面呢?

    马烁看到一个天使,却想到了一个魔鬼,这种恶意的揣测是刑警的天性,也是一种无奈的职业病。他不能像马优悠一样为靳巍所作的一切而感动,向靳巍学习并可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他永远没法欣赏这个美好的世界,因为他要永远保持警惕,从美好的表面下寻找丑陋和罪恶。

    这大概就是十年前他的搭档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词:刑警的诅咒。

    “哥,你靳哥是不是个大好人?”马优悠问道。

    马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去年彩虹基金周年庆的时候,你已经是志愿者了吧,你有没有在活动中看到靳哥?”

    “看到了呀,他在……”马优悠想了想道,“他在脑瘫康复计划那边。那个活动来的人特别多,我都不敢想,竟然有这么多脑瘫患者。”

    “是不是也有一些其他病的患者也来参加这个活动,比如唐氏患者。”马烁看似随意地问道,“他们以为这个活动也能帮助自己。”

    马优悠想了想,摇了摇头:“你这个倒是有可能,但我没看到。毕竟搞了三天活动,我和他们也不在一起。哥,你问这个干嘛?”

    “那个。”马烁迟疑了一下,道,“有个诈骗案,骗子这个活动也能收治唐氏患者,但是得运作。他们收了病人家属的钱就跑了,家属来报警了。”

    “这不是去年的事吗?”

    “是啊。”马烁面不改色地道,“这个案子一直没结,现在不是新队长来了搞积压案件清理嘛,就让我负责这个案子。”

    “那我帮你联系一下靳哥。”着马优悠就要掏手机。

    “不用。”马烁一把按住了马优悠,严肃地道,“哥给你透露案情已经是违反规定了,你可不能搅合进来,不然哥会被开除的。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和谁都不能这个事。”

    马优悠立刻点了点头,道:“那我不问了,不给哥当累赘。”

    听到累赘两个字,马烁心里莫名揪了一下。他迅速转移话题:“生日派对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马优悠笑着,“是杜芃他们准备的,要给我个惊喜。”

    马烁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我和他们不用准备蛋糕了。因为我哥哥准备了!”马优悠道。

    “杜芃是天生失明吗?还是……”

    “他也是意外事故。”马优悠摇了摇头,“他和父母去东南亚旅游,坐船的时候遇到风暴,父母遇难了,他变成这个样子。”马优悠勉强笑了下,“他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认识我们以后,觉得这里挺好的,就加入我们了。”

    “他没有亲人了吗?”马烁问道。

    “他有个叔叔,是他的监护人。”马优悠凑过来和马烁道,“但我觉得他对杜芃不好。有一次他陪杜芃来,我发现他背后看杜芃的眼神特别阴冷狠毒。”

    “不至于吧。”

    “你不知道,杜芃父母给他留下一大笔保险金。”马优悠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他唯一的亲人是他叔叔……”

    马烁想起张宏和张全友这对父子,同样是因为财产,他们还是至亲,尚且能狠心下手,更何况叔侄这种脆弱的亲属关系。他想起心理医生多次强调过,亲人的遗弃和谋害是每个残障人士的终极梦魇,也难怪马优悠会如此敏感。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实际行动消她的焦虑,而不是轻易否定她的猜测,这会让她更加缺乏安全感。

    “这样,今晚给你开生日派对的时候,我和杜芃多聊几句,你再和大家下我是刑警。如果他叔叔真有不轨的想法,还能震慑他一下。”马烁道。

    “谢谢哥!”马优悠攥紧马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