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马烁看着徐炳辉家的保姆车驶出地库,正要发动汽车,就听到焦闯在对讲机里道:“车里没有徐炳辉,他老婆和几个女人。”
马烁松开钥匙,剥开一颗牛黄上清丸,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像蒸笼一样的脑袋终于慢慢有了一丝凉意,眼睛和太阳穴也没那么疼了。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一天了,马优悠还没有消息。
他知道那些实习警员肯定在拼命工作,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下午听到武桐电话批评赵,因为赵拿不出中午吃饭的发票——他们没有吃午饭。
一个时前,海淀支队撤出了徐炳辉家,他们也只得跟着离开区。现在海淀支队的两组便衣警察守在社区外面,等着徐炳辉联系他们。
马烁知道徐炳辉在犯罪:十七年前他杀了吴莉母子;这两年他指使靳巍杀了段建发,可能还有其他投资人的利益关系人;现在他要和杜永邦合谋,也可以被杜永邦威胁杀害杜芃,甚至马优悠。
但他们手上没有证据,就算带走徐炳辉,十二时后也要把他放回来,除了草惊蛇,一点意义都没有。
焦闯决定在区外蹲守,他的理由是:万一徐炳辉的是真的,昨天晚上他真的带余诗诗回家偷情,那么杜永邦也许还会联系他。所以在这里盯着徐炳辉是绝对不会错的选择。
马烁很感激焦闯,他知道他们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是他们无处可去。尤其是他现在的状态,剥开一颗牛黄上清丸都费劲,更何况干别的了。
焦闯提着两个塑料袋从便利店回来,一口袋是饮料,一口袋是食物。马烁开一瓶矿泉水,狂饮而光,上清丸的药劲儿随着冰凉的水融入五脏六腑,他感觉轻松了一点。
焦闯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卷手纸放到中控台上。
“干什么?”马烁了个嗝,闻到一股药味,感觉精神好了一点。
“吃牛黄喝凉水,你肯定要拉肚子。”焦闯道,“提前准备好。”
“谢了。”
“这个时候着急一点用没有。”焦闯点了支烟,“刚才武桐让经侦处查过杜永邦一家的银行取现记录了,他们最近没有提取过现金。”
“什么意思?”马烁转头看着焦闯。
“现在支付都用这东西。”焦闯晃了晃手机,“所以他们只要用手机支付咱们就能找到他们。不想被发现就只能用现金,他们也没提取过。没有钱花,他们潜伏不了多久。”
马烁点了点头。
“我再多一句。”焦闯道,“就算真出了什么事。马烁,那也和你是不是警察没关系。那是因为你妹妹是杜芃的女朋友才会被卷进去的。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马烁看着焦闯,焦闯也一脸真诚地看着他。
“谢了。”马烁点点头,“之前的事,我一直想……”
“别了,尴尬的人是我。”焦闯道,“我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那么招人讨厌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想变成那样。”
马烁没料到焦闯会这么,他刚要话,焦闯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马烁只好把两句不咸不淡的安慰又咽了回去。
焦闯看向前方,抽了口烟,继续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人为什么会堕落?其实就是因为看不到希望。刚工作的时候,领导都是老大哥,那会充满了希望,就想象着等我到了他们那个年纪,肯定也能当上领导。后来慢慢的就有同龄人上去了,也没事,人家优秀。再后来,比我年纪的都上去了,我还在自我安慰,人家可能是有关系有背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其实不是别人在超我,而是我掉队了。”
焦闯皱起眉头,把已经燃尽的烟头掐在烟盒里,道:“你知道吗?人真是会被垮的。你不想让人家看出你是个废物,那就只好装成一根老油条,这样别人至少不愿意招你。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你为了获得安全感,就会下意识地去找和你一样的人,和他们混在一起。然后你就会模仿他们,最终变得和他们一样。等你偶尔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无法抽身了。这时候你就会看着周围的人,对自己,算了吧,反正大家都这样。”
到这里,焦闯叹了口气,然后继续道:“但是我看到你,我忽然明白了一个人是可以不垮的。真的,我真他妈挺嫉妒你的。然后我就想,既然你能挺得住,我为什么不行……”
到这里,焦闯停了下来。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默默喝着,似乎在和自己着后面的话。
马烁没有扰焦闯。他想起牛卫平的那句话:我用了九年时间,证明了你是个好人,但别人没有这份耐心。
当时他倔强地回答:我是好人,我不用向谁证明。
一阵冰凉的风吹来,夹杂着土腥气。马烁抬起头,看着天边滚动的乌云,又要下雨了。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马烁接起电话,武桐兴奋的声音传了传来:优悠找到了!
徐炳辉站在书柜面前,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牛津英语词典》。
这本书是他改变命运的阶梯,当年花了两块五从一位弹着吉他、长发披肩的学长手里买的。虽然是二手书,但到了他手里还和新的一样。
他用了一年时间把这本字典背下来,那时的他每天都是亢奋的。因为他当时只有一个信念:如果不能出国,就跳楼自杀。
他现在好像又有点亢奋的感觉了,他抚摸着破损的封皮,轻轻开。
字典内部被掏出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把精致的手枪,还有两颗子弹。
他检查了油封和撞针,接着把两颗子弹压进枪膛。
三年前他又有了自杀的想法,所以购得了这支手枪。卖家告诉他这把枪虽然,但只要放进嘴里,绝对有足够的威力一枪毙命。用来防身,十米之内同样有致命杀伤力。
终于派上用场了,他把手枪装到口袋里,离开了家。
马优悠是在玉蜓桥下的环岛上被环卫工人发现的。环卫工人看到一个女孩在轮椅上昏迷,就立刻报了警。指挥中心民警听是坐轮椅的女孩,想起挂了一天协查通告的马优悠,于是立刻通知了当地派出所去现场。
马烁在医院走廊里飞奔,武桐迎上来一把拦住他。
“没有伤口、没有针眼、没有性侵。”武桐在马烁耳边轻声道,“优悠还在睡觉,检查、化验都做完了,没什么问题。”
武桐的话像是抽掉了马烁的全部力气,马烁身子一软向武桐身上歪去。焦闯跟上来搀住他,和武桐一起把他放到椅子上。
马烁把头埋在手掌中,无声地哭了。
武桐坐在马烁旁边,轻声道:“医生等她自然醒来就能进去了,放心在这里等吧。”
马烁点了点头,哽咽着道:“对不起,我就是高兴。”
“理解。我们也高兴。”武桐靠在椅背上,拍了拍马烁的后背,“我们也很高兴……”
徐炳辉发现身后没有车子跟踪自己,他把车汇入西四环晚高峰的车流,终于安心了一点。他掏出手机给女儿柴鸿的手机拨去语音通话申请,很快就接通了。
“不是九点吗?”徐炳辉看着中控台上的时钟,“现在才不到七点。”
“因为你要走很远的路。”对方道。
“多远?”
“我会给你发定位的。”对方道,“你赶到这个地方就停下来,等我给你发第二个位置。”
“警察肯定会发现我跑了。”徐炳辉道。
“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对方结束了通话,很快给徐炳辉发来一个定位,是京沪高速公路天津市段的第一个服务区。
一个时后,徐炳辉开到了服务区,发出语音通过话的申请。
“看到休息区了吗?”对方道,“你现在马上下车,去卫生间。第三排靠窗第二个门。”
徐炳辉看向四周,车停车场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车。他开门下车,跑着来到男卫生间。服务区的卫生间都规模巨大,能同时容纳数十人使用。现在是低谷时段,所以第三排蹲位已经被隔离带拦上了,徐炳辉左右看了看,钻了过去。
他开对方的第二个门,门后贴着一个纸袋子。他拿下纸袋子,里面有一把车钥匙和一部手机。
“把你的手机放到纸袋子里,贴回去。”对方道,“外面有一辆雅阁,换那辆车走。”
徐炳辉开着雅阁正准备离开服务区,从后视镜里看到看到一辆汽车快速冲进停车场。他一边往外开一边看着后视镜,那辆汽车停到了自己的汽车后面,车里下来两个男人,围着自己的车转圈,手里举着手机,正在和什么人联系。
新手机响了一下,徐炳辉拿起来一看,是下一个坐标:新港新区的一个加油站。
徐炳辉愣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加油站。接着他想起了一件事,浑身像过电了一样发麻。
一个半时后,徐炳辉开车来到加油站。还是那个位置,扩建装修了,加油枪多了一倍,原来的卖部变成了连锁便利店。
他下了车,僵直地走进连锁便利店。
“爸爸,我想吃那个。”
“好。吃哪个?”
“别给孩子吃这些甜的东西!”
往事在徐炳辉的心底翻滚,掀起了巨浪,淹没了他的理智。十七年前,他带着吴莉和儿子途径这里加油,儿子想买个棒棒糖,吴莉制止了他。但儿子十分乖巧,立刻就不要了。
徐炳辉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男人还是给孩子买了棒棒糖,女人一脸嗔怒拍着男人,男人一脸幸福,孩子一脸雀跃。
“先生。”营业员的声音叫醒了徐炳辉,“您是哪个枪?”
“噢,六号枪,谢谢。”徐炳辉从兜里掏出三张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然后转身离开。
“先生,您的票,交给外面的人。”营业员道,“一次加油三百,我们送您一箱牛奶。您自己拎一下吧。”
“不用了。”徐炳辉从架子上拿下一根棒棒糖,“这个就好。”
马优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光,看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影子慢慢清晰,变成了哥哥。
“哥哥……”马优悠刚喊出这两个字,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马烁和焦闯连忙把病床升起来,马烁坐在马优悠身边,把她搂在怀里。
马优悠很快挣脱了马烁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杜芃呢?”
“还没找到。”马烁道,“你先遇到了什么事,从头,的越详细越好。”
马优悠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皱着眉道:“让我想想,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头很疼。”
“别着急。”武桐走过来,柔声道,“慢慢来。昨天早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马优悠点了点头,道:“昨天上午,我和杜芃还有绿、大树一起回到我们家,收快递,布置房间,接家具。”
“非常好。”武桐继续问道,“中午吃的什么?”
“吃的……吃的饺子。大树爱吃饺子,我们定的饺子。”马优悠道,“然后下午继续布置,一直到晚上……”
她忽然抖了一下,马烁感觉到,用力揽住了她的后背。
“下午的时候就全收拾好了。晚上我们在家里吃的火锅,绿和大树去超市买的食物。”
“你们什么时候吃完的,有印象吗?”武桐问道。
“七点吧,他们收拾好就走了。”马优悠道。
“然后呢?”
“然后我和杜芃一起听音乐。”马优悠忽然哽咽了,“他还问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很无聊……”
这是他们共同生活的第一个晚上,却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晚上。想到这里,马优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武桐拿出纸巾递给她。
马优悠擦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道:“然后,忽然停电了。我让他在房间里等着,我出去看电表。结果我刚一出门……”
马优悠不下去了,扎在马烁怀里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马烁才缓缓问道:“后来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然后我醒了,我脸上蒙着黑布,被绑在一张床上。”马优悠道,“杜芃在我身边,他一直和我话,让我不要害怕。他让我不要动,只要我不动,最后就能安全离开。”
“后来有人进来,把他带走了。”马优悠停顿了一会,“那个人走之前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我摘掉面罩,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从门洞里递进来一杯水和一张纸。纸上写着喝了水,躺倒床上,你就能回家了。我按照纸条的要求做,等我醒过来,就到这里了。”
“那个人把杜芃带走的时候,他们什么了。”焦闯问道。
马优悠沉默了片刻,道:“我听到杜芃,你们把她放了,我就把财产都给你们。”
几个人同时松了口气,也许杜芃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