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五十五章 “不如……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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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午后, 又是大雪。

    烛伊借“睡勿扰”为由,将大仆役全数挡在花园之外,觅得一丝间隙, 得以从后门偷溜而出。

    绕了一大圈,确认没人跟踪,才偷偷进入巷内的琉璃作坊。

    “姑娘!你可算来了!”

    老掌柜见是她,急忙取出一盒子, “快瞅瞅,成色是否合意?”

    烛伊为掩饰仿制琉璃璧的真实目的, 画了不少样式的图案。

    短短数日, 作坊掌柜已依照她的图纸一一造出, 件件精巧别致,色彩斑斓。

    其中,洛松氏至宝碧色琉璃璧的仿品, 更是精致至极,色泽完美,金箔灿然生光,除了少了边缘包裹的那层天外陨金,与真的几乎别无二致!

    烛伊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

    ——就算是拿着真品,对着一比一开模, 精心造,也未必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仿得这般相似!

    莫非……有人给她设套?

    她按捺心惊,暗暗观察老掌柜的态度,见他长相忠厚,满脸殷切,倒不含狡诈之色。

    “老先生,这……看上去已有些年份, 怕不是按我图样做的吧?”

    老掌柜核实四下无人,才压低嗓音道:“老朽不敢欺瞒,此为我一故友所制。先前看姑娘提供样式,老朽已觉眼熟,后来翻查他的遗物时,果真找到两件一模一样的琉璃璧!”

    “……遗物?”

    “是,我那老友,姓陈名元良,乃平州最闻名的琉璃工匠,可惜五年前突发疾病而亡。他一生忙于钻研琉璃制法,少有亲人往来,留下的模具和杰作,皆由老朽保管着呢!老朽便想,若姑娘要此样式,何必再另造模子重铸,直接将这一枚拿去也无妨。”

    烛伊拿捏琉璃璧的手微微发颤。

    不难推断,盛风长从诺玛族国库中窃取碧琉璃后,曾专程来平州仿冒,将赝品呈交予冽国太子。事后更为隐瞒此事,暗杀了制造的工匠。

    可为何尚有两块混在工匠的遗物之中?

    烛伊东拉西扯,自老掌柜口中获得了答案。

    “咱们对于要求极高的特殊制品,确实会尽心尽力做到满意为止,交货后,才会把其余备选品尽数毁掉,绝不泄露客人的机密。我那友人想必没来得及毁去,就因病亡故……”

    老掌柜叹息良久,黯然伤神。

    烛伊暗恨盛风长毒辣,为一己私利谋害了名匠。

    可她却机缘巧合捡漏,得了这无可挑剔的仿品。

    请老掌柜取来另外的作对比,差别在于琉璃气泡稍多而已。

    她收下品相更优的那件,郑重提醒老掌柜:“老先生,此事切莫外泄,不然……必有性命之忧。”

    老掌柜慌了神:“竟是要紧事物?老朽还道是寻常佩饰!是不是该即刻毁去?”

    “不,您先将此物收好,埋起来。如有所需,我会请您作证。您务必谨记,不论是当年旧事,抑或我这两次到访的一言一行,必须对任何人保密。否则您和我,皆祸患无穷。”

    老掌柜诚惶诚恐,连连应承。

    烛伊付了报酬,匆忙行出,又特意在巷口的吃食店中买了些糖炒板栗,慢慢悠悠拐去长街尽头的一家金银铺子。

    她步入内堂,请人将银钗熔掉,给新造的几件琉璃佩饰镶边。

    掌柜见她出手阔绰,当即命几名匠人同时加工,只花了大半个时辰,便交了货。

    烛伊又买下件金银器,以伪饰此行的企图,才撑着伞沿街返回。

    最初,她只想造一枚颜色、形状、大接近的琉璃璧,等到了京城,伺机换掉纪允殊手中的秘宝,再秘密南下。

    反正,于纪允殊而言,琉璃璧充其量是云泉山庄一案当中某件可有可无的证物。

    盛风长作奸犯科的恶行罪证确凿,必死无疑,即便多算上一桩“到邻族盗窃前朝宝物”,在冽国也谈不上多大的罪。

    就算来日,云雁西要挽救妻族前程,以此赝品也足可鱼目混珠。

    但真正的碧琉璃,对于她来,对于洛松氏乃至整个诺玛族来,意义非同凡响。

    而今意外获得盛风长早年的仿制品,她又开始担心,手上这块该怎么藏?

    虽足可以假乱真,大可早点调换,然而就算拿到了真的那枚,也将面临同样的藏纳问题。

    她不确定,今日所为,会否落入纪允殊的耳目。

    唯求他忙于寻人,无暇理会她偷溜上街“买板栗”这等事。

    从后院门溜入檎丹苑,烛伊刚换好衣裳,还没工夫思索琉璃璧的藏处,忽听盛九在院外询问。

    “姐姐,大娘的药膏快用完了,你这边还有吗?”

    烛伊草草把一整盒琉璃佩饰藏床底下,托着两个瓷罐,快步奔出。

    盛九笑眯眯接过,左顾右盼:“今日好生奇怪,慕家姐姐怎忽然没了影?”

    烛伊暗忖:既然没彻底撕破脸,暂时不宜在他人面前揭穿慕莘的真面目。

    她含糊其辞:“据,将军大人让她搬回荀府去了。”

    “呜呜呜!太好了!”盛九喜形于色,“将军大人真是英明神武!睿智沉稳!多谋善断!精明能干!”

    烛伊啼笑皆非:“你有必要把他夸成那样么?”

    “那个慕姐姐要拆散你和将军大人!我,盛九,绝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我本已连夜定好全盘计划,以阻止她的阴谋!可惜实施难度较大……幸亏将军大人神机妙算,目达耳通……”

    “够了够了!”烛伊制止她的滔滔不绝,“你自从跟世子读书写字之后,也成了话痨。”

    盛九正要辩驳,门外仆役禀报,是将军大人刚回府,先去东苑客居问候病中的余老,稍后会移步檎丹苑。

    “姐姐,我想留在这里看看,又怕扰到你俩。”

    “我这儿……有什么好看吗?”烛伊疑惑。

    “当然是看姐姐和将军大人呀!”盛九笑得兴奋,“你俩在一块时特别好看!我饭都能多吃两碗!”

    烛伊:???

    “哎呀算了!”盛九泄气,“将军大人辛劳多日,定是想和姐姐多加亲近。我何必留在这里讨人嫌呢?我给大娘抹药去!”

    罢,抱着瓶瓶罐罐飞快跑掉了。

    烛伊传令准备些茶点,内心则怀疑纪允殊会兴师问罪,揣测他查到哪些细节,而自己该如何应对。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分,纪允殊披一身风霜迈入院落,当即屏退所有下人。

    环顾四周,视线在石桌方向多停留了半晌,他径直挽烛伊到茶室落座。

    两人对坐,品尝淡而无味的清茶,各怀心事。

    一盏茶尽,纪允殊神色渐趋凝重。

    “烛伊,依我看,你最好先搬回主院。”

    “为什么?”烛伊心里发虚。

    “我手底下的人回报,荻夏西行的踪迹断了,似乎折返平州,九成反悔了,冲你我而来。留你一人独居檎丹苑,我实在放不下心。”

    他暗吸了口气,续道:“而且我刚接到消息,曹不破今早前去荀府,以赏雪为由,将慕姑娘带出了城外,不知所踪;他的三个手下在城里逛了几圈后,甩掉了我的眼线。那两人绝非善茬,只怕会对你不利。”

    烛伊下意识捏了捏拳。

    若换作往日,她定会因担惊受怕,立马答应,火速收拾行李,搬去与纪允殊同住。

    偏生她还没想好,假的琉璃璧该藏在何处,一时难免犹豫。

    纪允殊等不到她的答复,温声道:“你若不乐意和我挤一床,睡在卧室隔间,或别的厢房,也总比在偏僻院落安全些。”

    烛伊踌躇:“要不暂缓两日?檎丹苑离姑姑和九儿她们比较近,方便我日常探视,等姑姑伤好,我再……?”

    纪允殊微笑:“我还没正式见过你姑呢?你还不肯引见?”

    “你要么生着气,要么喝醉酒……其实,也不是亲姑姑,远房堂姑。”

    “那也得见见啊!”

    纪允殊凝视她微垂眼眸,心下柔情顿生,“找机会再与她互啃”的念头去而复返。

    奈何两人中间隔了茶案,连偷摸一下手也有难度。

    如若直接扑上去亲,怕是要被骂“不尊重”、“随意欺辱”。

    他仔细回想头一回下嘴的契机,无非是闹闹后,她发脾气先啃他一口,然后他“以牙还牙”摁住她回啃……

    突然在茶室挠痒痒好像不妥,他思量片刻,一脸认真道:“烛伊,自从你在我肩膀上咬个口子,我便周身不畅。”

    烛伊听他从“见姑姑”的话题神奇地转移至“咬肩膀”,不由得发懵:“然后?”

    他心翼翼提议:“不如……你在我另外的肩上再咬一口?”

    “……?”

    “成双成对,比较美观。”

    烛伊:又犯病了?

    并不想理他。

    纪允殊对上她嫌弃的眼神,料知仓促间想的法子不凑效,还须从长计议。

    他本就因盛雪沉的事而思虑重重,见烛伊精神不佳,柔声道:“昨夜累着了吧?我待会儿叫人搬个大浴桶到浴室,让丫头们多烧些水,你今晚泡个药浴,好好睡一觉。”

    烛伊心中一暖,含笑点头。

    纪允殊撩袍起身作别,并未再嘱咐她“多加心”之类的话。

    檎丹苑的安全,有他呢。

    入夜后,烛伊美美泡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钻进被窝。

    然而,日暮时喝的茶令她全无睡意,躺在木床辗转反侧,心思乱飞。

    洛松氏的琉璃璧共有三枚。

    其中,紫色狮鹰纹琉璃,作为洛松氏代代相传的宝物,供在殿中。荻氏谋逆时,她当机立断,带离王宫,藏在隐秘所在。

    碧色虎雕纹琉璃,原悬于国库,数年前遭调包,本是最难寻觅的一枚。如今落在纪允殊之手,倒不致于无计可施。

    可供奉在神庙的黄色豹鹫纹琉璃,她逃亡路上前去搜寻时,已失踪影,想来早被荻氏夺了去。

    她不晓得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能集齐三枚。

    但多获取一枚,离成功又迈进一大步。

    寻思间,房门“笃笃笃”被敲响。

    因房间太,未设屏风,烛伊一眼即可望见投落门上的高大暗影。

    大半夜的……纪允殊找她有事?

    她悠哉悠哉下床披衣,暗笑调侃。

    “将军大人孤枕难眠,又玩这种翻院墙、闯闺房的偷情游戏?”

    对方默然不答,令她猝然起了疑心。

    “……谁?”

    缝隙处探进一截弯刀,挑起门闩,轻而易举推开了门。

    雪光勾勒荻夏的昂藏身影,莫名带着几许寂寥。

    他倚门而立,缓缓收刀入鞘,以某种似曾相识的幽怨眼神盯视她。

    仿佛……她也欠了他许多钱。

    烛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