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总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黑洞中, 奥布里亚听到交错的声音如此问道。

    “为什么你们到最后都要选择背叛……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

    他们已经失去所有可以参照的事物，连下落的失重感都变得可有可无。

    “但是没有用……很遗憾，你猜错了……”

    低沉的声音再次发出狂妄的笑声。

    “你赌错了, 奥布里亚！这个黑洞已经无法困住我了！”

    而此时, 奥布里亚已经听不清他在什么了。

    随着他们越落越深，身体中的力量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抽干，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曾经他有无数次相同的体验。

    可每一次他都不得不再强起精神，费力睁开眼睛，艰难地继续前行。

    只有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意识慢慢被淹没……

    玛格丽特一向不需要他太操心……毕夏普也是, 虽然做事不稳重, 但也已经过了需要他的年纪……

    沃尔夫对他的防备心一直很重, 看到这个结果或许还会松一口气

    ……

    还有那个孩子……

    那个一直被他推远的孩子, 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爸爸！”

    一个的身体扑到他身上。女儿的脸近在咫尺, 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

    “该起床了哦！”

    年轻的男人抱着女孩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远处，妻子正在背对着光，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时间不早了，赶快准备一下吧。”她笑着朝他伸出手，“好今天要带米莎出去玩的……”

    伸向虚无的手倏然垂落，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啧。”

    感受到缠绕在身上的丝线已经松开, 阿布希丹厌恶地甩开身上这两个麻烦。

    头已经回到了脖颈上，他一边活动着脖子, 一边满脸不爽地看向手里的木偶。

    失去操控者, 木偶的形态也发生了改变。

    从成年男子的身形变成了舞台木偶的大，此时正被一只手紧紧掐住脖子，可怜巴巴地歪着脑袋。

    “那么, 该怎么处理你呢……”

    突然，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涌上心间，阿布希丹毫不犹豫地顺着直觉抬起头。

    两颗红色的宝石正在飞速下坠，直冲他的眉心而来。

    身体比思想先一步行动，阿布希丹立刻抬手接住它们。

    与男人接触的瞬间，红色的宝石中骤然迸发出一股白光。

    ***

    “贾尔先生，大事不好了——！”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男孩猛地冲进房门，拉住男人的胳膊就往外带。

    学者连手里的书都没来得及放下，被他突然一拽差点从椅子上摔倒，急忙按住眼镜的中梁。

    “都跟你了多少遍，安迪。做事不要冒冒失失的……”

    “这次真的是大事！”男孩大叫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带着单片眼镜的学者无奈摇头，也没多什么，跟随他跑到屋外。

    贾尔原本没当回事，但走到室外后却发现街上的人意外的多。

    人们都在朝同一个方向仰望，互相交谈议论着什么，他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些许好奇心，朝那个方向看去……

    啪嗒————

    书本落在了地上，而它的主人像是没有察觉到般，与人群一起看向远方。

    夕阳渐渐沉入山丘间，从东边铺展开的夜之帷幕即将落下。

    光与影的交界处，高耸的白色“高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与现存的通天塔遗迹不同，它看起来更细、更高……虚幻得不像人为建造出的建筑。

    而且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贾尔总觉得那座“塔”的高度还在不断升高……

    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是用来做什么的，却本能产生畏惧。

    不需要他人做出明，已经有人朝白塔的方向跪拜下去。双手交握，反复念诵着对神明的祈祷词。

    一个人这么做就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做。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祈祷，这幅场景让男孩安迪更加不安了。

    “贾、贾尔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他拽住学者的衣袖，声音都有些不稳：“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那个在他眼中无所不知的学者却面色凝重地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啊！快看那里！！”

    另一边，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的东北方突然升起一道冲天的黑色光柱。

    “是大崩坏！！”人群立时出现骚动，有人崩溃大喊道，“大崩坏再次出现了！！”

    糟了。

    这是贾尔的第一反应。

    不但因为那即将到来的灾祸，更因为他和安迪都在人群密集的大街上。

    人群一旦恐慌起来，他们可能都不需要等到魔物来取走自己的性命，同族的鞋底就足够送他们去见大地女神。

    “我们快回去！”连最心爱的书本都顾不得去捡，他拉起男孩的手臂就算把人往门内拖。

    安迪愣怔地点点头，匆匆与学者跑回来时的房屋。

    但在进入外门的前一秒，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最后朝后看了一眼……

    “贾尔先生！你快看那里！！”

    他用力反握住学者的手，指着白塔语无伦次道：“那边、那边……好像有更了不得的事发生了！”

    ***

    海港边，一向喧闹的酒馆此时空无一人，不论是老板还是常客都走到了门外。

    匆匆赶路的旅人也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巡逻的卫兵们都忘记维持街道的秩序。为首的青年摘下帽子，蹙眉看向那个方向。

    王妃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上阳台，老妇相携着手看向窗外，祭司们面容严肃地举起法杖，连狩猎中的魔人们都停下了动作。

    此时此刻，不分种族、不分高低贵贱，居住在六大陆的人们纷纷抬起头，默不作声地仰望着这一幕。

    几乎是黑色光柱出现的瞬间，位于大陆各处的五座白塔的塔顶同时出现五条锁链，直直朝黑光的中心射去。

    先是手腕，再是脚腕……最后一道锁链扣住了脖颈。

    黑色的光柱仿佛能量用尽的涌泉，还不等继续膨胀就落回到黑洞。

    “该死该死该死…………路、西、恩————！！”

    五道锁链的中心，有人在不甘地嘶吼。

    “我对你的忍让还不够多吗？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做到这种地步？！”阿布希丹看向漂浮在上方的人影，愤怒呐喊道，“那些卑劣的人类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对我动手？！！”

    他的呐喊却没换来对方一个眼神，此时的路西恩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怀中的少女。

    她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看起来身处在一个不太美妙的梦境里。

    一起漂浮在她身边的封印之书还处于开的状态，两张书页正在慢慢成形。

    风将云雾尽数吹散，路西恩站在最高处，俯视着宽广的大地。

    山林、海洋、平原……他们都用双脚走过，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最开始，躺在血泊中的少女用一只手抓住他，阻拦了他离开的脚步。

    她眼中的火焰是那么微弱，仿佛稍稍吹口气就能将其熄灭。

    那么脆弱又那么热烈……是菲难以拥有的情感。

    路西恩已经无法否认，在那一刻他便被深深吸引了。

    “如果是她，一个人的旅行变成两个人的旅行也不是不可以。”

    抱着这样的想法，原本的计划在一开始就被推翻。

    他一直看着她，观察她。

    从最开始的谨慎试探，无可奈何的叹气，敢怒不敢言的憋屈……到最后忍无可忍的爆发。

    僵硬固化的表情慢慢变得生动，少女周身的墙壁在崩塌。

    路西恩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那个真实的坎蒂丝。

    用着人造的身体和拼凑出来的灵魂，在各方算计中偶然诞生的“生命”，却比真正的人类更像他们想象中的人类。

    路西恩真的很好奇，越是好奇就越想靠近……最后居然连自己的情绪都变得容易被她牵动。

    严肃认真时蹙起的眉头，害羞却强装镇定的眼神，隐忍时不自觉抿紧的唇……

    各种表情在眼前闪过，最后停在一张笑颜上。

    日光穿过她飞扬的发丝，映照进他的眼中。

    少女手捧着玫瑰，明媚灿烂的笑容比她身后的朝阳还要耀眼。

    “……谢谢。”

    他轻声在少女耳边笑道：“这是一趟非常不错的旅行。”

    感受着怀中传递过来的温暖，路西恩在晚霞的余晖里低下头。

    他用额头抵住她的，闭眼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安静享受这份难得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那两张书页完全被收入封印之书，路西恩才直起身，如同施舍般给了底下那人一个眼神。

    “我只是在完成一个承诺。”外袍的后摆被高空的风刮得猎猎作响，浅灰色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他刻意拉长音调道，“不过嘛——我也早就想揍你一顿了。”

    又欣赏了一阵对方挣扎的动作，路西恩耸着肩大笑出声。

    “这是我为你我准备好的，我们最后的舞台！”

    他骄傲地仰起下巴，飞扬的发丝下一双眼睛里闪现出兴奋的光芒。

    “你还满意吗……我亲爱的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