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地混为一色,乌云笼罩了整个山头,将原本探出一个头的太阳包裹得严严实实。呼啸而过的风刀子一般刮过,吹的人脸颊生疼。
乘风而来之人肤白如玉,眉眼清媚,挺拔精致的鼻梁下,薄唇不点而朱。
黑洞里翻滚着黏腻腥臭的气息,藏在里面的怪物叫嚣着朝他袭来,赫然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头。他一个灵敏地闪避,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一把通体雪白的骨扇在他手中慢慢展开。
“法器都逼出来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出真身了?”耳畔传来的声音带了几分轻笑,听上去有点像在嘲讽。
“闭嘴,站着话不腰疼。”他一边用传音怼回去,一边冲着纠缠上来的蛇头挥了一扇子。疾风幻化作锋利刀迅速朝蛇头飞去,重重地在了它的脸上,绞断了它吐出来的信子。
那声音依旧懒洋洋地,话间好像还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不就是个刚开了心智的蛇妖么,算吞够一百个童男童女练成人身,情报里都写了。”
嗷——
被他激怒的蛇妖发出狂暴的怒吼,冲他席卷而来的蛇头从一个增加到两个,从两个增加到三个。黑雾越发浓重,将整个林子都染成墨潭似的黑。
他摆脱了纠缠,在被黑雾遮挡视线之前朝洞穴里看了一眼,心下一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抽空回了一句嘴:“凌老板,我发现你这人挺乌鸦嘴的,这下恐怕真的要祭出真身了。”
“你什么意思?”这一次,对面回应的很迅速。那人收敛了语气里的嘲讽和漫不经心,接连把好几句话传送给他:“你遇到了什么?时煊!回话!”
时煊用一种讨论今晚吃什么的平淡语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两个字:“相柳。”
话音未落,盘踞在黑洞里的九个蛇头倾巢而出,争先恐后地冲着他张开了大口,想要将他撕裂成几块吞入腹中。上古凶神,非祸乱之年不出,如今竟然在这山头显型,祸害一方百姓生灵,算得上是大灾了。
因此在听见时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凌庭柯原本端着咖啡杯看戏的手僵在了半空,整个人仿佛被当头棒喝。他脸色铁青,指尖重重地扣在桌面上,那一叠如今只能称作废纸的情报瞬间粉碎成沫。
国家安全局特殊案件处的处长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怒吼,只听见凌庭柯咬牙切齿道:“让棠遇霜那个混账东西滚来见我!!!”
原本在工位上修指甲的秘书吓得指甲锉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手忙脚乱地朝情报科的方向奔去。好不容易收起来的大尾巴都被吓了出来,风卷残云般将走廊的花瓶瓷器带了一路,摔得稀碎。
“就你帮手多吗?看不起谁呢?”望着这个九头怪物,时煊嗤笑了一声,吐掉一口血水,随后飞到半空中,周身迸发出灿烂的金光,冲击着相柳带来的黑雾。光芒过后,他的身后出现了九条雪白的尾巴,呈扇形张开。
他凝神屏息,注视着正下方黑黢黢的深渊巨洞,眼睛闭上再睁开,一抹妖冶的红如同盛开的玫瑰在他眸中逐渐绽放。那抹红逐渐爬上了他的眼尾,如同生长的藤蔓在他上挑的眼尾形成一片纹路。
被激怒的凶神爆发出强势又霸道的力量,这座山头被它周身缠绕的黑雾淹没,瞬间化为焦土。郁郁葱葱的树木迅速枯萎死去,原本藏在丛林深处的生灵也纷纷成了一具残骨,都来不及发出惨叫。
今天算是碰到硬茬了,时煊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身后九条雪白的尾巴正与相柳的九个头缠斗在一起,但明显已呈不敌之势。他的肩头、胸口的伤口纷纷有血水渗出,染红了白衣。
他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在承受了相柳的一次攻击后退到了平地上,捂着腹部刚刚被捅出来的血洞,即使带着粗重喘息,也像是开玩笑一般道:“凌处长,贵处情报科什么时候撤编啊?养他们干嘛?上古凶神的连环画人手一册,还有不认得的?”
凌庭柯没有话,目光投向了站在他对面战战兢兢的棠遇霜身上,对方被他这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惊得一缩脖子,着哆嗦抖出一句话:“这...这......这真不关我的事啊……我们去探的时候,就...就是一条...一条普通的蛇妖......真......真身跟门口菜市场卖的一毛一样。”
“你干脆去门房就职得了,反正给人看大门才是你的本职工作。”时煊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虽仍旧带着笑,但可以听出已经比先前要虚弱一些。
“呔——!不许胡!”棠遇霜严肃正经地反驳:“我乃创世神座下第一神兽英招,替他镇守百卉园,岂是寻常看大门的可比拟的?”
“闭嘴。”凌庭柯完全不给面子的断了他,随后又对时煊道:“国家安全局特殊案件处外勤一组组长时煊,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归队!这个案子我们协商后再做处理!这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不行啊,凌老板。”时煊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夹杂在其中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这次出场费有点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棠遇霜看见凌庭柯额头上青筋凸起,赶紧拿一本书遮住了自己脸,生怕自己被波及,他听见凌庭柯:“那就把钱先退回去!”
“退不了了,花都花了。”时煊回答:“奔驰新出的越野,性能绝佳,开出去能泡半条街的妞。”
“你——”凌庭柯被他气得不出话,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眼一闭心一横:“你回来,这笔钱我给你报销!”
“嚯,下血本了啊?”时煊笑了一声,他勉强躲过了相柳的进攻,栖身在一旁的枯树枝上喘息。眼尾的纹路越发赤红,衬得肤色更显苍白,他扶着树枝,唇角的笑沉了下去:
“但还是算了吧,自当年栽在那个神神叨叨的老术士手里以后,我就没有不过就跑的习惯了。”
“时煊!”一个怒不可竭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暴躁得令他忍不住想要屏蔽对方,只听见姚沛舟继续道:“不过也,你专门找死吗?”
这人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话,时煊手里的扇子中飞出一把细细的银针,朝相柳进攻而去,抽空吐槽:“姓凌的,好私聊,你怎么还拉群了?拉了个门房老大爷不,还拉上这倒霉催的,咒我死呢?”
“门房老大爷”棠遇霜敢怒不敢言,掩面躲到一旁,生怕那个“倒霉催的”一时气不顺,自己又变成受气包。
“不关我的事,是他硬闯进来的。”凌庭柯的声音冷冷地,足以想象他此时表情有多难看。
“行了,我先退群了,你们别总跟我话扰我。”时煊完这句,便暂时封闭了传音。
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上古凶神的力量绝非寻常可比拟,别是他,即便此时他们几个都在场,恐怕也要耗费相当大的灵力才能勉强将其镇压。
棠遇霜这一手情报做的,还真是专业坑队友,不知道还以为他俩准是有仇。
岭川地界,接连发生幼童失踪,起初还以为是遇上了胆子大的人贩团伙,人界警方还查了一阵子。未果,连毛都没摸着,岭川市局上报给省厅,省厅领导觉出不对劲,报到了公安部。
部里一看卷宗,二话不就转到了国安特案处,这种非人类干的事儿他们管不上。当时,外勤一组的老大时煊坐在转椅上,长腿一翘,搁在办公桌上摇晃,半睁的眸子映出失踪幼童的照片,懒洋洋地了个哈欠:“钱给够了吗?让我出外勤,知道什么价吗?”
“这个数。”副组长孟栩面无表情地比了个数字。
“十万?”时煊嗤笑了一声,直接把卷宗扔回他怀里,冲着他摆了摆手:“那我给他们指条明路,出门左转,去隔壁二组找那个姓姚的,他不要钱。”
孟栩没有动:“你少了个零。”
“一百万?”时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勾勾手指,原本弹回孟栩怀里的卷宗迅速回到了他手里。他盯着卷宗里寥寥几笔的记载,半天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现在一条青虫,能值这么些钱呢?”
现在才知道,这一百万或许是他的卖命钱。
“忒亏了,才一百万。”时煊咳出一口血水,捂着血淋淋的胸口自言自语道。
他的眼眸呈褐红色,通体雪白的九条尾巴也在缠斗中弄得到处是伤,斑驳不堪。但他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没有退路,狂暴的相柳不会允许进入他领地范围内的猎物挣脱,尤其是当他感应到这猎物灵气强盛,是难得一遇的绝佳补品。
他可以脱身,并不是没有办法,可他全身而退引发的后果便是这方圆百里在顷刻间化作人间炼狱。不止是这一个山头的生灵,吞噬一个城都不足以填补那只九头怪物的渴望。
只有一个办法了,也是唯一的办法。
时煊清了清嗓子,喘匀了气,发出一条传音给千里之外的总部:“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
凌庭柯:“什么办法?”
姚沛舟:“闭嘴!你想都别想。”
“.........”时煊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姓姚的,你跟谁在这儿没大没呢?让我闭嘴?我偏要——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把这畜生镇压在这个洞里,让他出不来。”
“谁都知道,可现在我们根本来不及......”凌庭柯话只了一半,他隐约猜到时煊想要做什么,和站在自己对面脸色铁青的姚沛舟交换了一个眼神,登时剑眉紧锁,话锋一转:“时煊!你别想!”
“不会吧,你们真的以为我能听话?怎么想的?”时煊呢喃了一句,随后切断了传音。
雪白的九尾狐仙周身被金光笼罩,耀眼夺目,眼尾的赤红色纹路越发清晰艳丽,赫然呈现出九条狐尾的模样。一束束金光透过厚重云层照耀在这座山头,无名业火自枯木的根部燃烧起来,以燎原之势超洞口蔓延。
特案处处长办公室内,凌庭柯望着西面烧得通红的天——金光映出一个逐渐清晰的轮廓,呈九尾狐形。他的手紧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办公室的桌面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你不了解他?”姚沛舟反问道,也不等人回答,直接甩手出门。
“你不准去!”他还没走几步,就被凌庭柯喝住,对方大步流星地追上他,拦在了他面前。
姚沛舟抬眼看他:“你想让他死?”
“你现在去,只会让他的牺牲毫无价值!”凌庭柯剑眉紧锁,面容冷峻,他明明只了几个字,却将姚沛舟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相柳感应到他的灵气,就跟饥饿状态下看见满桌盛宴的人一样,不吃饱喝足是不会罢休的。你现在过去,只会让那头凶神更加躁动,他填进去还不够,你也想去填坑?”
“凌庭柯!”姚沛舟一字一顿地:“他是时煊!”
“废话,我当然知道!”凌庭柯的目光直直逼视着他,藏在那双冷峻眉眼下的、是用愤怒掩盖着的绝望:“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能让他白白献祭。”
姚沛舟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指甲戳破了他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力又绝望的时候,明明那人只会拿些冷嘲热讽气他,明明从未用正眼瞧过他。
但是想到对方要用自己生祭这头上古凶神,便有一股不知名感情在胸腔内蔓延开来,痛苦又恐惧。
“姚沛舟。”耳畔突然传来时煊的声音,带着一如往常的轻佻笑意:
“在你面前,我嘴巴一向很坏,因为你哥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去他妈的,谁要当保姆带孩子,所以我不能如他的意,专门跟你作对。”
“时煊......”姚沛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感觉到有什么在离他而去,而他却无能为力。
“虽然你这个人,冷漠无情、古板无趣、无聊神经质,还故作清高——”时煊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姚沛舟仿佛都能想象那双狡黠的眼眸里盛着怎样的笑意,远比夜空的星辰还要明亮有神。
“时煊!”姚沛舟加重了语气,随后又逐渐放缓,沉沉地吐出两个字:“住口。”
这一次,时煊没有反驳他了。
席卷而来的黑色风暴逐渐吞噬金光,噬骨钻心的痛袭遍了时煊的全身。疼得他冷汗直冒,整张脸都变得惨白,眼眸通红,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怒吼。
他在人形与狐形之间不断转换着,随后吐出了一口乌黑的血。用指腹擦干净唇角,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对着姚沛舟传了最后一道心音:
“姚沛舟,我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随后,他彻底切断了和那边的通讯。用那双赤瞳凝视着深渊黑洞里那张牙舞爪的相柳,他血迹斑斑的衣衫随着呼啸的风不断翻飞,灼目的金光将它紧紧包裹着,如同身负层层铠甲。
待到光芒尽褪,他脸上、身上的伤口全都消失不见了,皮肤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洁白无瑕。原本只到耳后的短发延伸至腰际,自发顶一点点褪色,呈银白色。
如此,便衬得他眼角眉梢的图腾越发艳丽血红。
在纵身跃下深渊之前,他回首朝东方看了一眼,挥手向这世间做最后的告别。
白面九尾狐,万年修行,为镇压凶神相柳,以身献祭。殒于岭川北桑泽山,神形俱灭,封印相柳于桑泽山巨渊,保一方安宁。
作者有话:
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哈哈哈哈哈哈哈!可能bug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