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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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周都城经过时代变迁、板块迁移变成了如今的沿海城市——宣平,得益于海上交通便利,作为重要的贸易港口城市,宣平早在改革开放之初就发展得比内陆地区要快。

    从周令殊的家里出门后沿着右边的林荫道往前走,海风迎面拂来,带来了一阵独属于大海的清新味道。这里的夏天要比岚城来得早,温度早就上升到了可以穿短袖的季节。

    时煊注意到周令殊的表情,他认真量着周遭的建筑与事物,哪怕这里早与他记忆中的故乡大相径庭,忍不住问道:“周先生很久没来了?”

    “有几年了。”周令殊边走边,阳光穿过沿途的梧桐树缝隙均匀撒在他的头顶,显得温暖而柔和。

    这一段路都是居民区,一排排的白墙黑瓦,整齐划一。偶尔还能碰见坐在门口摘菜淘米的妇孺,衣着朴实但温和亲切,气氛一派祥和。

    一群孩子举着风车从他们身边路过,直到他们走远周令殊才继续:“这些年来,公司的事情太多,根本走不开。我一个人惯了,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不放心假手于人。”

    久居庙堂之上的皇帝陛下早就习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养成了多疑的性格,哪怕他忘了在现代社会并不会有那么多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会要人性命、谋权篡位。

    不愧是前周史上最有野心的一任皇帝,与他那位素有“仁君”之称的父亲完全不同,庆武帝的手段与能力绝非寻常人等可以比拟,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他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成为新一代的商界巨鳄。

    三个人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在道路尽头左拐,又走了十来分钟后才到达周令殊所的位置。

    周令殊站在一排建筑前,仰头看着朱红色的门牌,道:“这里,就是曾经的穆王府。”

    时煊和姚沛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映入眼帘的建筑完全区别于沿途的其他民居,古色古香的院落遍植桃花,如今这个时节,眼看着就要过花期了,却丝毫没有要凋谢的趋势。

    “你们找谁?”一个清冷的女声插入,女孩穿着一身素雅的汉元素连衣裙,长发及腰,手里端着一个竹筐,将站在门口的三个人量了一遍。

    时煊开口道:“我们是来旅游的,看这里与别的地方都不太一样,想问问这里是干什么的?”

    “这是我家开的民宿。”女孩一边着,一边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既然是游客,不如进来坐坐?下次有需要,可以提前预定我们家的房间。”

    “今天呢,不能定了吗?”时煊问她。

    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答道:“这我得问问我爷爷,房间预订的事情都是他在管,我不清楚。”

    “如果可以,请务必给我们一间房。”周令殊接着她的话道:“我愿意出十倍的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先生。”女孩不为所动,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若是客满,即使你要花钱包下整个店,我也照样得拒绝你,因为先来后到,做生意要讲诚信。你们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

    待女孩走远,时煊回头去看姚沛舟,问他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姚沛舟闭上双眼,用自身修为感应了一下整个民宿的灵力波动,随后缓缓睁开眼:“在东北方向,很微弱。”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朝着感应到的方向而去。此处与女孩离开的方向一致,他们抵达时正好看见女孩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就是这里。”姚沛舟,随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趁着房门没来得及关上,直接一掌将它推开。

    这一动静,吓坏了屋子里的人,原本坐在矮榻下方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从榻上跳了下来,满脸戒备地量着这三名不速之客,问道:“你们是谁啊!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声音的方位有些奇怪,时煊低头去寻,只见话的是一名鹤发老者,不足一米高,穿着藏青色长布衫,手里拄着一根梨花木拐杖,被时煊盯着看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是她的爷爷?”时煊蹲下来量着老者,眼神中充满探究意味。

    “废话...我当然是!”老者把女孩往身后护了护,手里的拐杖横在面前成了武器。

    时煊没忍住嗤笑了一声:“真是稀奇,我从未听过地灵也能动凡心娶妻生子繁衍后代的,竟然连孙女都这么大了?”

    “你......”老者瞪了他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也不看看,这是谁。”时煊往旁边让了一步,原本进门之后被他挡住的姚沛舟出现在了老者眼前。

    “这——”老者微微眯起眼眸,弯腰曲背,仔仔细细地把姚沛舟量了一遍,迅速在脑海里搜寻匹配对象,过了足足三分钟才惊讶地瞪圆了眼,长长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跪拜行礼:“监兵神君...竟然是监兵神君,老朽眼拙怠慢了神君,万望赎罪!”

    “别废话。”姚沛舟眼帘一掀,语气冷淡:“你为什么会在此长住?”

    “哎,来话长啊!”地灵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凝重:

    “这地方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是块风水宝地,可偏生邪门得很。古往今来,在此处落户的人家没一个有好下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是事,连累方圆十里的邻居都跟着倒霉。所以神君你看,以这院子为中心的数百米内都不曾有人家居住。”

    听他这么一,时煊才想起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虽沿路都是居民住宅区,但从周令殊的院子出门那条路走到头拐了弯以后,几乎都是无人居住的建筑群。

    “百姓苦不堪言,又无计可施,找了不知多少江湖术士来施法布阵,很可惜毫无用处,而老朽也是在那时候有了灵识。听了百姓的抱怨与祈求,我便在此处落脚了。自我来了以后,这地方才有了短暂的太平。”

    院子的长廊蜿蜒曲折,绕过了碧绿的葡萄架与清澈见底的人工湖,一行人在地灵的带领下来到后院。此处倒像是江南水乡里的世外桃源,柳暗花明,生机勃勃,连呼吸都格外沁人心脾。

    周令殊站在院子中,将此处来回量了好几遍,记忆中他几乎从未走进过穆王府的后院,毕竟他与穆王从成年能出宫开府后,几乎就没给过对方什么好脸色,又怎么会有登门拜访这么兄友弟恭的场面。

    下一瞬,整个院子里的景色陡然转变,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变成了衰竭的枯木,荷塘变成了一摊死水,塘中跃然而起的锦鲤翻起肚皮迅速死去,就连廊檐下都结满了蜘蛛网。

    这才是这后院的本来面目——

    时煊回头看向地灵,他的目光也投向了这边,然后解释道:“这后院寸草不生,种什么死什么,实在是没办法啊,这才用灵力造了个幻境,平时看着与寻常景致无异,来此处住宿的人族看不出来。”

    姚沛舟走到院子深处,拨开被残枝挡住的地方,在那之下像是一块落了灰的石碑。它被经年累月的砂石瓦砾所遮盖,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的指尖萦绕着白光,慢慢伸向了这块石碑。

    石碑像是受到了他的反应,发出了阵阵令人耳鸣的嗡鸣。随后,它开始发光,那光从缝隙里渗透出来,原本凝结在上面的厚重灰尘一点点被它吞噬干净,石碑随着砂石瓦砾被吞噬在一点点缩。

    不多时,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石呈现在他们面前,在众人眼底印出一个龙腾虎跃的图腾,左下角刻着一行晦涩难懂的古文。

    时煊抬头看向周令殊,却发现对方盯着这块碧玉失了神,后者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出来,旋即在众人面前面朝着那一块玉石跪下,郑重而严谨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姚沛舟大概是看出了“楚遇”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前周的国玺,上面刻的字是国运昌隆。”

    周令殊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双手将国玺捧了起来,满脸虔诚。他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终于多了几分动容,像是被风吹动的湖泊,透着几分波光粼粼,他:“真没想到,穆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将国玺藏在此处。当年国玺丢失,我命人翻遍整个前朝后宫未果,还以为是先帝将它带入了皇陵。”

    “这国玺阴气重得很,已非凡物了。”姚沛舟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把东西拿过来。

    周令殊把国玺递过去,原本呈碧绿色的国玺突然泛起了红光,盘踞在玉身上的蛟龙眼珠子呈血红色,随后众人听见一阵凄厉惨叫从玉石里传出来。

    一身藏蓝色官服的男人在众人面前显了形,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可神情中却透着不出的血光与狠戾。他静静地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周令殊,世异时移,尽管衣着扮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这张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周令徽,你还活着。”周令殊声音冷冷,眼神要比平时更凌厉几分。

    男人冷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虚无缥缈的身体,眼神中满是嘲讽:“你把这称之为活着?”

    “不然呢?你阴魂不散么?”周令殊剑眉一凛,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瞬间散发出来。毕竟是做了三十年皇帝的人,再加上太阳烛照的加持,周令殊的气场还是与寻常人族不一样的。

    周令徽的魂魄被锁在国玺里许久不曾见光,如今被阳光一照,显出几分虚弱苍白。再加上一旁有姚沛舟这个上古圣兽坐镇,根本无法动弹。

    “穆王殿下,当年的太阴幽荧剑你是如何炼成的?”时煊直截了当地问道。

    周令徽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突然有几分松动,那双眼原本是一潭死水,此刻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他张了张嘴,颤抖着发出短暂的音节:“你......”

    “我?”时煊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

    周令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仿佛通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完全没有记忆中那人半分的矜贵自持,可偏偏令他想起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无事,是我眼花了。”片刻后周令徽收回目光,表情恢复了刚才的冷漠,语调里充满嘲讽:“太阴幽荧?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有人将它呈到我面前,我直接用罢了。”

    “是吗?”时煊轻笑了一声,道:“看来殿下还不知道呢,那把剑原本已经是死物了,不过是有心之人以血肉之躯唤醒了它,自愿成为了剑灵,供殿下驱使。”

    听到这里,周令徽终于发现究竟哪里不对了,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双眼死死地盯着时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什么意思?!”

    “殿下原来不知道吗?”时煊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他双眼紧盯着周令徽,觉得后者的态度并不像演戏,进而继续道:“束缚在那把剑里的魂魄属于当年的靖安侯江闻意,殿下与他关系匪浅,竟全然不知?”

    周令徽瞳孔一缩,脸色比最初现形时还要苍白。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愤怒再到心疼,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谁也不知道在短短的五分钟里他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了无数个画面,最终定格在江闻意那张无悲无喜、疏离淡漠的脸上。

    见的最后一面是在靖安侯府的大门口,江闻意一身白衣,明明已是孟春时节还披着寒冬腊月里的大氅,整个人显得清瘦无力。但仍旧维持着那一副冰冷决绝的态度,冲他道:“殿下,往后这靖安侯府的门就不会为你而开了,你若硬闯,便只能看见我血溅廊檐,身首异处。”

    冷漠无情,穿上衣服便不认账。

    那是他与周令殊斗得最凶的时候,大战一触即发,他以为江闻意是嫌他扶不上墙无法给自己报仇,这才与他分道扬镳,不曾想之后送到他手里的那把太阴幽荧剑竟然是对方以血肉之躯重新唤醒的。

    骨血在烈火里焚烧殆尽,这样痛苦绝非一般人能承受,更何况是那样一副身娇肉贵的万金之躯,从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里,怕是连磕了绊了的机会都少。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