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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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煊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姚沛舟,表情异常严肃。从那晚倒下到现在,姚沛舟就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他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完全不受外界影响。

    除了手臂上萦绕着的黑雾,与始终都无法愈合的伤口,从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出他此时身受重伤。

    乌黑的血顺着他的手臂凝成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疤,无论怎么止血都于事无补,姚沛舟一刻不醒来所有人就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庭柯站在时煊背后,表情异常冰冷,他:“事到如今,只能把韩灵枢叫过来了,以他的能力水平,应该可以发现症结所在。”

    “可我不信任他,凌老板。”时煊抬头看了凌庭柯一眼,眼神里笑意全无,看上去格外的严肃:“我对他,一直有所保留。”

    凌庭柯:“他和沛舟之间,一定没有......”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时煊的表情更加认真了,他定定地注视着凌庭柯,一字一句地问道:“在你眼里,我是这种肚鸡肠的人吗?”

    凌庭柯一时无言,他所认识的时煊的确比所有人更加顾全大局。很多时候,他的思虑并不会受到情绪和外力的影响,多情的九尾狐恰好是他们之中最冷静理智的存在。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凌庭柯问。

    时煊沉吟片刻后道:“因为感觉,他的接近太刻意,无论是对姚沛舟,还是对你们,就像是急着把自己融入到你们之中的一样。”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凌庭柯剑眉微蹙,对于他的法似乎有些怀疑:“我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更何况这是在我们的地盘。”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被什么人伤了腿,又为何会在那么破旧的地方隐居?”时煊反问他:“至少关于这一块,韩灵枢的法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无从求证。”

    凌庭柯定定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确定他一定没有开玩笑。他们之间的默契要远超过任何人,即使是如今身为凌庭柯副手的江珣。

    “那怎么办呢?”凌庭柯问。

    论架斗殴的实力,这世间不会有人比凌庭柯更强了。但术业有专攻,在治疗这一块,他们特案处恐怕就没有什么能手。棠遇霜能治个毛病的,但现下姚沛舟的情况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就在五分钟之前,棠遇霜刚丧着脸从这里出去了。

    虽暂时控制住了不停往下淌的黑血,但毕竟治标不治本,从手臂处蔓延至体内的毒素堆积得越来越多,姚沛舟的半边肩膀都成了乌黑色。

    时煊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求助于谁,也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为姚沛舟担惊受怕。从姚沛舟倒下到现在,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合眼了。

    他双眼熬得通红,抬头看凌庭柯的时候表情有些凝重,他:“我不知道,除了韩灵枢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几天以来,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只是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看着人陆陆续续进入了姚沛舟的房间,有一个接着一个出去,时煊的心情也随之沉了下去。

    “我再试试。”凌庭柯道:“万一不行,我们只能找韩灵枢了,毕竟女娲之力的治愈胜过其他任何治疗系神力。”

    “你的对,或许的确是我想多了。”时煊顿了顿,而后像是开玩笑一般道:“或许我就是看不惯那个故作姿态的白莲花也不一定呢。”

    凌庭柯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话而放松,表情仿佛变得更加严肃了,他静静注视着时煊,片刻后问道:“你对姚沛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时煊笑吟吟地看向他,一副受不了对方的表情,用异常嫌弃的口吻道:“你好八卦啊,这一点儿都不像你,我要把凌处长是个八卦狂魔这件事情告诉所有人,颠覆他们对你的认知,然后……”

    “够了,闭嘴。”凌庭柯忍无可忍断了他,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喋喋不休,转身离开了卧室。

    待到他离开之后,时煊的表情迅速垮了下来,他将自己沉入了一片阴影里,终于正视起凌庭柯的这个问题。

    这问题难倒他了——

    时煊自认不是一个回避问题、逃避现实的人,但是当“情感问题”和“姚沛舟”挂钩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他开始不愿意直视这个问题了。

    可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时煊一时间也不清楚。

    数千年前,姚沛舟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惊又怕,将所有的情绪转化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如数呈现在姚沛舟的面前。

    “姚沛舟,你都干了什么?”时煊站在距离姚沛舟很远的位置,表情淡漠,眉眼间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笑意。

    姚沛舟楞楞地看着他,片刻后道:“不,我没有。”

    他认识姚泊舟的时候是他人生最低落、最无助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是那个初入人世、游戏人间的九尾狐,厌倦了在山林间归隐修炼的枯燥日子,到尘世间游历。

    那时正值民间商纣年间,搅得商朝后宫不得安宁。商朝覆灭,他从姜子牙的剑下逃脱,一路往东钻入了林中修炼。

    数百年后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遥远的东瀛,这一次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东瀛的阴阳师将他回了原形,他险些丧命于结界之中,吊着最后一口气逃出生天,而后昏倒在暴雨倾盆的路边。

    青衫男子英俊挺拔,将奄奄一息的九尾狐捡回了自己隐居的地方。

    待到时煊再次醒来时看见的就是正围着棋盘煮茶的姚泊舟与凌庭柯,二人手执棋子,一黑一白,对弈品茶,蒸腾出一片氤氲白雾。

    “哟,醒了?”姚泊舟眼眸里噙着笑,话间给自己添了一盏茶,而后眼疾手快地钳住了凌庭柯妄图把棋子挪个位置的手,半开玩笑道:“落子无悔,别想耍赖。”

    凌庭柯不愧是凌庭柯,即使被人抓包耍赖,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气定神闲地道:“方才是他醒过来动静太大,影响了我的决断,没耍赖。”

    “不听,你又输了,这次要输给我什么呢?”姚泊舟笑着落了最后一颗棋子,余光量着站在门边一脸茫然的时煊,而后转头冲凌庭柯道:“不如就那缎云锦吧,刚好给他做身衣裳。”

    凌庭柯脸色一变,明显肉痛般抽动了一下,而后道:“成交。”

    那是时煊第一次穿上人族纺织的布料,只觉得与他皮毛幻化出的衣裳是完全不同的触感,柔软舒适,系在头顶的发带随风而动,好一位英姿勃发的俊美青年。

    在王朝更迭中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九尾狐仙原以为姚泊舟不过是贪图他的美色,试图用自己来偿还这份救命之恩,不曾想这人却当真是个傻乎乎的好好先生。

    “你救我,就不图些什么?”时煊问他。

    姚泊舟摇了摇头,深邃眼眸中满是笑意:“图什么呢?不过是看你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举手之劳罢了。”

    姚泊舟就是这样一个人,柔软细腻,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很多年以后,时煊慢慢接受了姚泊舟已经不在的这个现实,也逐渐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

    寄生于他身体里的弟弟,满心存着想要看看这世间万物的渴望,他又怎么忍心让这一切破灭、让对方在失望与孤独中逐渐消亡。

    想通了这一层后,时煊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讨厌突然出现在生命里的姚沛舟,反而是讨厌对姚泊舟毫无帮助的自己。

    讨厌在面对宿命时,既无能又软弱的自己。

    在漫长黑夜里,时煊坐在卧室的床上,面对昏迷不醒的姚沛舟终于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他一只手握着姚沛舟没有受伤的手,另一只手轻抚上对方的眉眼,沉声道:

    “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你,真的。”

    远在城南的檀斯年家,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一个角落,中间仿佛隔着一道鸿沟。檀斯年手里捧着一本书,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韩灵枢刚洗完澡,发梢还湿漉漉的,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坐在沙发的另一角,鹿似的眼眸时不时地看向檀斯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什么?”檀斯年翻了一页书,眼皮都没抬,直接问道。

    “我......”韩灵枢吞了吞口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白皙的脚踝,用极为轻细的声音道:“我是不是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檀斯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抽空扶了一把眼镜,而后道:“我这个人就是挺无趣的,处里的人都知道,并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

    韩灵枢双手扶着沙发,表情有些紧张,他生的过分秀气,这样的表情使得他看上去格外无辜纯良,惹人怜爱。他不动声色地往檀斯年那头挪了一步,声道:“可我耽误了你的休假旅行,怎么补偿你呢?”

    “还好的,本身去不去都行。”檀斯年仿佛完全没有发现他的靠近一般,一边给书翻页一边道:“在家休息也是一样的,够我把这几本书看完。”

    见他没反应,韩灵枢又继续往他身边挪了挪,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他身上刚沐浴过后的淡淡香气。

    “真的吗?你人真好。”韩灵枢终于凑到了他的跟前,仰起头用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檀斯年。

    “没......”檀斯年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这双眼睛里,原本要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他停顿了一下,与韩灵枢目光对视,慢慢合上了自己手里的书,而后道:“倒也不用给我发好人卡,公事公办而已,毕竟你救了我们非常重要的同事,而且......”

    “没关系,举手之......”

    “嘘,听我。”檀斯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管对方表情如何,继续道:“但我这个人不吃美人计,也不好纯良无害这一口,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回房睡吧,右手边第二间,晚安。”

    言罢,他站起来。臂弯里夹着刚看了一半的书,直接绕过韩灵枢朝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独留韩灵枢一个人坐在原位,维持着那个仰头看人的姿势,表情甚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