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保密
同学会过去后的几天,任家婉找了上来。
她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地址,我用脚都能想明白,除了韩一洲不会有别人。
她联系我的时候,我正在忙,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下楼去,任家婉穿着风衣站在我们公司楼下,托未婚夫的福,我能一下记住她了。
任家婉对我招手,她身后川流不息的车辆迅速从眼前闪过,来不及定格的画面转瞬即逝,任家婉站在这样的景象面前,显得如此真实。
“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来扰你。”任家婉一话就脸红,她年龄和我一样大,不至于是十七八的女孩,可那种局促不安在她的脸上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我对她真的没印象,甚至怀疑我有过高中生活吗?同窗几年,我回忆起来的画面,没有一次是含有这个女孩的。
“我也没什么事做了,”这个地方不是谈话的场合,我:“那边有个茶馆,进去。”
任家婉答应了,跟着我走。
这家茶馆经常光顾的是一些办公事的人,普通饮品店太嘈杂,人多,而且年龄不一,都聚在一起,相比那样的地方,茶馆谈话更为适合。
来时,里面已经坐了许多西装革履的人士,正在埋头苦干,不知忙些什么。
我和任家婉一起落座下来,将西装外套脱下,搭放在了身后的沙发背上。店内的工作人员替我们摆放上茶具,泡上茶叶,开开关,酿一杯清香。
“慢用。”工作人员。
“谢谢。”我道谢。
工作人员离开后,任家婉才开口:“那个……我今天过来,是……”
“我知道,”我断她,我原本是猜到了,韩一洲也跟我透露了一点,让我多担待,显得他很是大方,然而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是一棒子死的人,本就没有牵扯到这个姑娘身上,我语气和缓地:“同学会上的事就不要提了,我没有介意。”
听我这么一,任家婉更加不好意思了,她衡量着,还是愧疚道:“他看出来了,我对你……”
她忘记了,我应该不知道这件事的,但她自爆了,话再收回去,似乎有些晚,于是她破罐子破摔,“主席……我以前有偷偷喜欢过你,不好意思。”
她将头埋下,我快要被她的局促和恐慌迷住。
这么多年了,我接触这么多的人,在我这个年纪里,我所接触到的,一个快要三十岁的人表达自己的喜欢时,竟然还不如少年的莽撞,经常把脏话黄腔挂在嘴边的我们,夜店里一杯酒就算定情的今天,任家婉表述情感的方式令人耳目一新。
我沉迷了一会,彻底沉醉进去,我在读书的那几年,不,或者我从出生到今天,从未接受过这样平和的情感表达,感谢任家婉,让我知道,原来有一种喜欢,可以是这么细水长流地缓慢。
任家婉道:“主席,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情感,你太耀眼了,我配不上你,所以一直没……但是那天,他看出来了,我就把对你有过的情感跟他了,他才会那么针对你,他平时很好的,没有那样对过我的同学朋友们,他那天……你就当他喝多了吧。”
未婚夫吗?针对?我不是也抱以回击了吗?已经扯平的事,原来姑娘心里还没过去。
我敞开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让我难堪,我也没让他好看,挺公平的一场较量,而且已经过去了,多无益。”
“我不希望你被他的话影响,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要因为……”
“老实话,你未婚夫的话要是能影响到我,你今天可能就没法坐在这儿,”我:“你能做到这一步,我心领了,不客套的,从同学会回来,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你未婚夫的确印象深刻,但我的工作真的是忙到没空去感受他带来的影响。”
我每天面对着不同的人,处理着不同的事,如果未婚夫也想对我的精力分一杯羹,估计我就得送脑科医院抢救去了。
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有人对其耿耿于怀,有人对其过眼云烟,抛诸脑后,思想的不同,感触的不同,良心的不同。
我的生命力不允许我为杂七杂八的事怀恨在心,况且我已经历经过人生的大劫,浩荡,这等子事情排不上号,还不如蚊虫的叮咬来得痛。
“你不介意当然更好,”任家婉双手摆放在桌面上,“你跟我真心话,很谢谢你,我真的需要知道,你是不是没问题。”
我笑了,被她的忧虑,玩着桌子上散落的一片茶叶,捏在手里:“如果有问题,拖不到今天,当天就得起来了。”
任家婉抬头看着我,大概是被我的话逗到,总算放松了不少。
“订婚了?”我主动问,她的手上戴着戒指,我也是听别人。
任家婉:“对,两个月前。”
我八卦道:“在一起多久了?”
我特喜欢听别人在一起的时间,以此来判断他们感情的稳定?可能是这个原因。
任家婉对我不曾隐瞒:“两三年了,家里催得紧。”
“情有可原,你不了,女孩子等不起的,”我:“再拖的话,高龄产妇会很危险,家里人也是为你考虑。”
任家婉:“知道,可是总觉得……少点什么。”
我做起了劝导人,对她道:“你恐婚吗?”
任家婉摇摇头。
“恐育吗?”
她不知道我问这些做什么,还是选择老实回答我,“有一点儿。”
“对了,”我:“只要对婚后的一切有一点恐惧的心理,基本上就会有点排斥。”
“是这样吗?”
“不清楚,不过我朋友是这样,他比你严重点,他恐婚。”我就这么出卖了顾铭。
任家婉道:“也许吧……但我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了,怕什么跟他清楚,不要埋在心里,种子会发芽,出问题就要解决问题。”我像个长辈。
任家婉好像我的孩子,对我点头,盲目地信任着。
恰是此时,徐净远给我了电话,我看了眼面前的姑娘,重色轻友地无视了来电,拿起一边的衣服,站了起来,“同事来电话了,招待不周,我去买单,你……随意吧。”
我是不想跟她待在一起,一是因为曾经她对我有过情感,二是她现在即将身为人妻,哪一个都不是能单独相处的理由。
没有拂袖而去,是我对老同学最后一点礼仪。
任家婉坐在原位,我去买了单后,她也紧跟着走了出来,在我要拉开门离去的时候,姑娘叫了我一声,这次不是那个被叫烂的称呼,她叫了我的名字,温知行。
我回头的时候,她站在我面前怎么也不对,两手抬起来,不知道安放在哪里,我等着她慢慢的反应,她好久好久才开口话。
“我,我想……我能不能抱一下你?”任家婉低头:“对不起我知道这不礼貌,这很神经病,但是,以后可能没机会见了,所以……”
我伸开了双手。
她很意外,抬着头错愕地看着我。
我有什么善意?我只是单独地随意,我连身体接触都不介意,跟谁滚了床单我也不在乎,一个拥抱而已,谁想拥有都可以争取,我无所谓地,除非他们介意。
任家婉胆战心惊地抱住了我的腰,我是无法理解她的情感,她的肩膀在颤抖,我好像在抱一条狗,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东西,原谅我这样的联想,我很喜欢狗,更喜欢它们依偎着我的感觉,它们比人要简单得多了。
“温知行,我想你比任何人过得都好,你一定要很好很好,你的生活,你的事业,一切与你相关的……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你,真的特别想告诉你。”
你问我后悔吗?我也开始怀疑。
怀疑如果当初我的选择是走一个人必经的一生,恋爱,结婚,生子,和一个女孩,稳定下这一生,会不会要好过点儿?起码比现在,要丰富一点儿?
想法持续了没多久,我就被现实败,我太现实主义了,我无法跟别人做到共情,一闪而逝的感慨经不起现实的击。
一个女孩?就算是一个男人又怎么样?有问题的是我自己,该经历的事并不会因为性别而有差异。
“我知道了。”我揉了下她的脑袋,这是我可怜她的方式。
即使是一个拥抱,一个旧友,一场真诚地热烈的表白,也改变不了我的粗鄙。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的内心恢复了平静,波澜退去,好像我只是喝了杯茶,什么也没发生。
我就知道,对我没什么利益的人,我都记不住了。
回公司的路上,我碰见了王旭。
他很不友好地看见了这一切,并要帮我保密,我问他看到了多少,得知是全部后,我站住了脚步,转过来面对他,他很是得意。
“你替谁保密?”
王旭的得意降低了不少,“替你啊。”
“公司里的谁值得你替我保密?”
“公司里是没人,公司外可有,兄弟,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啊,我忘了,我忘了我还有一个女朋友,多谢王旭的提醒,我总是想不起来我有一个女朋友。
王旭是怎么知道的?仔细一想,徐净远的嘴。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下次我要守住我的嘴了,尤其是我有女朋友这件事,否则,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我没多加解释,让他得意着去。
回公司后,我还没来得及坐下,顾铭的一通电话甩了进来,我是没想到,这个风平浪静的下午,会被一通电话给破。
收到电话消息后,周边谁在叫我,我都听不到了,顺着我刚坐上来的楼梯,我冲医院里跑去。
我做错了一件事,我不该侥幸地以为,我妈和温知栩可以共处,在没有我在的环境里。
医院的病房里,一声刺破天际的吼叫声不曾消停,那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呼救和恐惧让整个医院都陷进了惊悚阴森之中,温知栩站在那里尖叫,顾铭束手无策,床上的人掉着眼泪,围满了护士医生的病房不曾给我留下空地。
“滚!滚开!”我推搡着,嘶吼着,威胁着,恐吓着,镇定对付得了别人,对我的家人免疫,我也希望有一天,我不用在她们面前这样。
我妈在床上哭成了泪人,她是被女儿的病态尖叫给惊吓住了,我不曾理会她的情绪,我所奔赴的是那个束手无策站在角落里退无可退的姑娘,我每一次都怕抓不到她,所以用的力气好大。
她被闷在我的怀里,停止了喊叫,惶恐的呜咽之声在蔓延,延伸到十年前的雨夜里。
她也是这样,站在那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的母亲躺在地上,伸出的手是要杀她还是救她无从知晓,她的哥哥和父亲扭在一起,凌乱不堪的环境,捅进血肉的尖刀,讽刺了一整夜的血缘关系。
“温知栩,你哥需要你。”
如果我不需要她,她早就消逝了。
如果她不需要我,我早就消亡了。
没有人是真的爱我们,从出生起。
我们不是彼此希望和救赎的光,我们是彼此的拖累,拖着对方在炼狱里继续执迷不悟地过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