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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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顾铭。

    也不能是巧,他的位置太显眼。一个人在喝酒,身边也没有一个作陪的,我不可怜他,那如狼似虎的一道道求偶视线没把他盯穿呢,是他自己选择视而不见,只要他抬手,对谁笑一笑,多得是跪在腿边,等着取悦他的人。

    我从楼梯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向那孤独的身影,嘴巴不留情,“是都将这里的人搞了一遍吗?一副谁也吸引不了你的样子。”

    顾铭抬起双眼,他不愧是从学开始,书桌里就堆满情书的男人,就连老师都对他格外关注,没有哪一个女生在和顾铭话的时候能不去看他的脸。

    顾铭的五官,单单靠鬼斧神工都无法形容,他好像是匠人们用心做出的工艺品,却总是觉得不满,下巴不够满意,再雕刻一遍,眼睛地张驰不够魅人,再修饰一遍,鼻子不够挺翘,用心琢磨一遍,最后经过一次又一次地加工,制作出了这么一个精致的玩意儿。

    累死了匠人,只为一个完美无瑕的作品。

    所以啊,他不能抬头,不能看人,不能将整张脸都暴露,人都,侧颜好看才是真的好看,那明你的五官足够立体,顾铭则不然,他的侧颜再绝,也不如正脸勾人。

    他每一个角度有每一个角度的美感,从不让人失望,无论他在做什么,从哪里抓拍,留下的都是一张逼人的俊颜。

    我见过顾叔,顾老爷子,算是人中龙凤的相貌,气质也佳,但绝称不上是天人之姿,然而顾铭的基因远远超越了他的父母能给的最大程度,他母亲长什么样我没见过,或许那是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可惜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顾铭手上带着一串手链,灯光底下,他的手一动,手链便折出银光,晃瞎人眼。

    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孤独,瞧瞧,一笑起来孤寂感烟消云散,“能吸引我的人,这不就来了吗?”他指的是我。

    嘴甜。

    我坐下来。

    他问起我这几时折腾:“有劲吗?”

    我直言不讳:“差点意思。”

    顾铭道:“我给你点的不好吗?偏偏要选一个男孩。”我们看那二十出头的男生,就像看孩子,明明自己也非七老八十,但总觉得一生都快过完。

    “太猛了,一不心,我挂在床上,那传出去不难听吗?”我。

    “你考虑的还真是周到。”

    “当然,一把年纪了,做什么,总得保证生命安全吧?”我刚结束,嘴上的余香还在,摸了摸唇瓣,男生的脸恍若在眼前。

    顾铭不听我的香艳事,他向我推了一杯酒,道:“我跟你个正事。”

    我示意他随时开口。

    顾铭道:“你和杨骁既然已经断了,那就做个顺水人情,把他给周凯怎么样?”

    我一顿,并不是吃惊什么,只是觉得突兀,突兀地问我这件事,我转过头,看到顾铭认真的脸,得知他没有在开玩笑,我却觉得更加搞笑,“so……跟我有鸡毛关系?”

    顾铭道:“到底是你好过的人,把他介绍给谁,不是得经过你的同意吗?”

    我连忙摇手,受宠若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在情场这么多年,有些规矩还没我明白?”

    这种事哪里需要通知我?顾铭是脑子冒泡了,还能管前任跟谁在一起?

    顾铭不慌不忙,“不是不明白,而是为了顾及你的感受,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看好你们俩,为什么?因为杨骁的眼睛就不纯啊,以他现在的成就,哪里不是他的追随者?他能为了你抵抗一两个人的求欢,他能为你抵挡住一辈子吗?”

    顾铭得在理,而我则在欣赏不远处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接吻的画面,而他身侧的另一个人,也伸出手摸了下在接吻中的其中一个,这动作表达了太多信息。

    顾铭察觉到了我的出神,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已经没有了人,三人散了,我没告诉他我在看什么,顾铭也没问。

    回过神来以后,我看向顾铭,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仰起头后的光刺眼,我轻轻闭上眼睛,道:“想什么直接,绕弯子不是你的作风,我的顾少爷。”

    鲜少对他真的尊敬,这尊称从来不带褒义词,叫出来没有好事。

    我现在身处一盘大局之中,我面前的人是执棋者还只是知棋者,我还分不清楚。

    顾铭道:“好,那我直。”

    他起身,来到了我的旁边坐下,伸出手,以极暧昧的姿势,将胳膊放在我的脑后,像品赏一个物件似的,挑起我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揉搓,嗓音蛊惑:“我推周凯一把,好吗?”

    周凯和杨骁,没有可能。

    但是顾铭出手,那就不一定。

    我人生中碰到过的两个难缠角色,一个是杨骁,一个就是顾铭,顾铭只是不屑于玩罢了,他其实是一个比谁都危险的货色,幸好我跟他是朋友,如果我和顾铭在对立面,我早就死透了。

    不是我玩不过他,而是顾铭的来头太大。

    周凯没有可能的事,顾铭愿意帮衬的话,那就有九分的把握了。所以,现在他又想耍什么局呢?又想要玩什么东西呢?是想看我哪一个表情?或者,他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我没有草率地给出他答案,好歹,这人也是我初恋,我起码得纠结一下,意外一下,才算对得起顾少地试探。

    我捧起顾铭的脸,手掌擦在他的耳后,枕在他的臂弯里,唇几乎要和他相交,我低声道:“如果你想知道我有没有放下他,大可以直接问我。”

    该顾铭了,该他露出一副好看的嘴脸。

    不错,我满意他此刻的反应。

    他被我揭穿,勾唇一笑,手掌抵在我的后脑勺,道:“你好聪明啊,可是……”

    顾铭的手动了动,“那样的话,你根本不会告诉我吧?”

    顾铭另一手摸了下我的唇,“就好像我问你要一个和杨骁分手的理由,十年都问不出来,连栩栩都无法给出我答案,想从你嘴里套出点东西,真的很难。让我完全搞不懂,就像你现在还能对你的母亲那么好,时不时去看看她,好像不计前嫌,而你心里是那么憎恨她。你句句提着你赌博的父亲,以玩笑的口吻,表现地心不在焉,实际上那件事带给你的刺激让你没有一天真正的安宁过,再来栩栩吧……”

    “你对你这个问题颇大的妹妹,除了接受,还有别的想要的吗?”顾铭字字珠玑,越扯越远,他的眼睛如针如剑,锋利伤人。

    他在我面前,很少露出这咄咄逼人的样子,突然正经起来,我都要不习惯了,“你就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就行了。”

    “每一个。”顾铭。

    我笑了,并不纵容他,“不可以这么贪,如果你给不出来,我就替你选了……嗯,就选一个你问得最多的吧。”

    顾铭的反应好看。

    我大发慈悲,今天不耍他,他都到这种地步了,我也该给一些诚意,“我为什么跟他分手?很好奇是吗?顾铭,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在最危急的关头,最需要心理支撑的时候,你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没有赶到,他连电话也不接,然后你突然想到,他还在憎恨着你,怀疑着你,可能还在恶心着你呢,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顾铭的脸色严肃,没有半分不正经。

    我第一次向人这个事情呢,我知道,我出来他们一定不能理解,一定无法感同身受,他们会觉得,对方也许只是没有看到手机罢了,不心错过了罢了,抱歉,这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在那个情况下,他没有赶到,我就无法原谅。

    “你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就是我一直不想跟你的原因,你会觉得我很奇怪?这不应该是分手的理由?他没接到电话也许是没看见?”我摇摇头,“我不管他在忙什么,有没有看见,我手上沾着亲生父亲的血,我怀里有一个妹妹无处可归,我即将面临人生的终结,在这个时候,杨骁没有任何理由不出现,如果他真的喜欢我。”

    我的声音带着颤抖,带着控诉,对,就如顾铭的那样,我是个矛盾体,我能理解他也许没有看到,也许在忙这等等等的理由,但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一个未接通的电话,足以诛心。

    顾铭的手一动不动,他的瞳孔里,映照着我的眼睛,好红,像是被血水浸染过,那是恨,对,我第一次袒露对杨骁的恨,我曾经真挚地爱着他,如今也绝对地恨着他。

    顾铭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如果……后来他去了呢?”

    “不重要了,”我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人这一辈子不会有几次绝望的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后面再怎么赶到,又能弥补什么?碎裂只是一瞬间的事,而那一瞬间,是你后面做再多都无法弥补的。”

    顾铭的神色复杂,他看着我的眼神也是忧虑为多。

    “我就知道,”我看着他不解的眼睛笑了,“你也是这样,你无法理解的,少爷。”

    出来让人不解,理解了又觉得我矫情,顾铭是不是也在想,我很无理取闹?很为杨骁觉得无辜?这就是我不想跟人的原因啊。

    因为他们没有杀人的经验,他们没有刚刚杀过人,无路可去,怀里还有一个要牵扯你半生的人拖着你,让你不能死,让你只能去蹲大狱。姑娘没爹没妈的,就剩一个能靠的哥,这份责任让我连去陪葬,一死了之都做不到。

    我还得求顾家的人救我,我还要法官大发慈悲放我,我配合我的律师,该的不该的全都要,往死里抹黑我的父亲,和我的妹妹勾结在一起,实际上我那死去的父亲没有那么不堪,却让我为了脱罪,连偷情这等子罪名都安在了他的身上。

    顾家很给力,律师很专业,我很肮脏,所以我才能把死罪变成缓刑,再变成有期徒刑,短期徒刑,最后仅仅六年出狱。

    如果我这一生写成一本书,不知多少人看了要吐。

    什么理由啊,什么亲情爱情的,什么没接到电话,没有及时赶到,那不是一个十九岁的人能理解的,救命稻草无处可抓,剩下地只有对满世界的质疑和控诉。

    我从他的怀里起身,袖口散开,我没空去管,声音冷淡,不想搞成这样,是顾铭想听的,他非要听这个答案,我真心了,我坦诚了,我表现出真实的一面了,一定恶心坏了他吧?没有我平常那不计前嫌,大无畏的宽容,他一定适应不了了。

    “一直想知道,一直要知道,现在听完了有什么感受?还想不想要我这个朋友?都随你,”我侧头,余光里有顾铭的脸,“我可能会伤心一段时间,我们俩交情也有些年了,但是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对吧?”

    我转回身,看着沙发上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他严肃起来也不赖嘛,我道:“好了,现在轮到你们可怜他了,碰见我这么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顾铭抬起眼睛,并没有什么。

    “真不想弄成这样,我能守住十年的答案,你总要做好准备,它会有这么恶心人吧,”我:“所以我不想,这让我善解人意,宽容大度的形象全部崩盘。”

    我无奈地摊摊手:“杨骁没错,分手是我的问题,是我不相信感情这东西了,是我斤斤计较,他没看到来电也好,在忙也罢,即使他后面赶到,也没用了,我要的是当下的心安,那一瞬间倒塌的东西,现在他做得再多也修复不了,时机不对……”

    我也觉得可惜,我跟他只是时机的问题。

    我没有那么大度,没有表现出来地那么强大,我脆弱到那一通未接来电足以击垮我。我不想,就是因为无人能理解,他们会觉得,这不是分手的理由,可这就是,这就是我跟他结束的理由,放在平时,我也可以不计较,可那天夜里,不是平时啊。

    我需要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所有所有所有支撑的意念,就是等他出现,就是跟他见面,这最后一面我没有见到,他没有出现,造成如今的局面,如今的后果,一点也不冤。

    我可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道:“我不需要你理解我,这样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将一通电话当做是活命的意义,那时候我累了,但我没倒下,撑着我的就是要见他这个念头,我知道这次不见,再也没机会了,但是他没有接听,没有赶到,我生命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倒塌了……也算是真的领悟了吧,喜欢什么的,真的是脆弱,我可太怕别人再跟我提这两个字了。”

    我抬抬手,正视他道:“回上一问题吧,我可以正面地回答你。”

    当着这些人的面,顾铭旁敲侧击地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他,绝对诚意,“我承认,我没放下过杨骁,也许我还爱他吧,不知道,搞不清楚是爱多还是恨多了,自相矛盾,但是现在呢,我可以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了,别是周凯,你跟他在一起也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了。我得感谢他这个决定,跟他在一起,本来就是冲着搞垮他去的,幸好他及时止损,甩了我,挺好,十年的仇与怨,也该画上句号了。除了他以外,我总要去尝试接纳新的人,新的感情,也许那样能冲刷掉一点恨意,我的生活会好过点。”

    顾铭还是没话,倒变成我一个人地演讲了,算了,他可能还没缓过神,刚认清我吧,一时间没接受的东西太多了。

    不过,这也算他的答案了,我这个来自资本的依靠,估计也要倒了。

    “有缘再会,我的少爷。”我招招手,离开了这里,令人窒闷的气息。

    良久之后,热闹才恢复。

    顾铭的身侧坐下一个人。

    他终于有所反应,侧过头,看了过去。

    “什么感受?”他问。

    “我不想。”那人拿着酒杯,没喝,只是一下下地摩挲在手里,按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玩着,眸色深沉。

    顾铭笑了声,眼神是担心,又像是玩味,复杂得很,“局势有变。”

    旁边的人沉声道:“大方向没变。”

    顾铭道:“那现在……”

    “还不是时候,”知道他要什么,男人抢断了他的话,“再等一等。”

    他站起来,酒没喝,和顾铭的话像哑谜,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边的人则一头雾水。

    想起什么,那人转回头,问道:“他刚刚进去,做了吗?”

    顾铭摊手:“我不知道……”

    “你最好知道。”

    顾铭笑了声,摸到那杯酒,对眼前人微抬起手腕,“我还真不知道。”

    罢,他仰头一饮而尽,龙舌兰的浓度足够,烈得他喉咙发热,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原谅我,搭档。”

    杨骁扭回头,没再去看他,离开了今夜的局。

    顾铭对着沙发边另一人,露出值得揣摩的笑容,那人则不是很想笑,回给他一个白眼。

    “畜生。”周凯放下环着的双手,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

    一场盛大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