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及时止损
早上六七点的时候,我人就在酒吧里了。
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几个夜班工作人员的身影在徘徊。
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舞厅中的长沙发上,被误会了。
“行哥,你在这……睡了一夜?”卖酒的女生手里提着刚换下来的衣服,站在沙发后面,伸头看着我。
我是拿衣服蒙住了头,闻声,将衣服拽下来,露出昏昏欲睡的脸,看着她:“你下班了?”
“嗯,马上交班。”她掂量着胳膊上搭着的衣服,捋了下散下来的一缕秀发。
我把衣服重新盖回去,蒙上了头,没劲地:“外面下雨了,到后面拿把伞,没有把我的拿走,在桌子上。”
她往桌子上看了一眼,笑了下,也没拿,:“我拿走了你用什么?我车回去,用不着。”
我就没回应了,现在困得要命。
她走了,好一会没声音,也有可能是我睡着了,没听见。我不是一夜都在这里,早上五点来的,你问我来那么早干嘛?家里我待不下去。
我一整夜没有好睡眠,半梦半醒折磨的我精神不济,提前跑来酒吧补个觉,诡异的是,我在家里那安静的地方睡不好,在这乱糟糟的环境里却能。
我可能习惯了吵闹,以前在公司里午休,环境吵得要死,我也能睡着,而且睡得特沉,酒吧里的轻音乐相伴,听不见他们的话声,睡起来也挺舒服。
等我醒来的时候,扫的阿姨都来了,正在收拾客人们的酒杯,见我醒来对我一笑,我拿开衣服坐起来,道:“阿姨这么早。”
“我都这个时间点来的,平常这时候不见你啊,你不是一般下午来吗?”阿姨早上和晚上都来,她只有晚上能见到我。
“有事的时候会来得早一点。”我没有事,但这个理由省事点,睡醒后的我茫然地看着酒桌。
阿姨笑了声,道:“生意还是好啊,昨天另一个同事扫过一遍了,垃圾还是这么多。”
“后半夜人也挺多的。”生意一直不错,没给顾铭亏本,还是他盘的地方好。
这边我跟阿姨着话,那边几个人围在一起着什么,语言越来越激烈,大幅度的动作比划,好像有什么事。
我站起来,把不知道哪个顾客扔在沙发角里的空酒瓶提了出来,放在桌子上,阿姨对我谢谢,我笑了下,拍了下她的肩,叮嘱她扫完了赶紧去吃早餐。
我朝争执起来的几个人走过去。
“怎么了?”看他们的样子是出事了,本来争执得激烈,但看见我收敛了一点,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的,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
几人你看看我,我瞅一下你,最后走出来是他们中管事的,向我起了情况,“哥,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来几个人,忘收钱了……”
“不是忘了收,是他们压根就没给。”另一人补充。
我听得迷迷糊糊,抬手住他们,:“一个人。”
管事的没话,让下面那个负责招待的人了,“就一群人过来,要了个包厢,来了就嘱咐我们不让进去扰,后面再去查看,人就不见了。”
“点酒了吗?”我问。
“点了。”他回答。
“点酒的时候没有收费?”客人来了,点了酒,开卡座还是去包厢都是一次性结清楚的,没有你玩够了再结账的事情,那时候都醉得人仰马翻,谁也不认识谁,找谁要账?
他解释:“我提了,把账单给了他们其中一人,看着话应该是好使的,但是他给我一记白眼,告诉我一会结,我不敢得罪人,毕竟顾客是上帝……”
“然后人就没了?”我猜到了后续。
他点了点头。
事情很简单,后面再去,人就直接没了,但事情又很不简单,我追问:“几个人?”
他:“五六个吧,好像。”
“哪个包厢?”
“9号。”
五六个人,却没有一个结账的?就算是交情不深的人聚会,也不是这么逃单的,这么多人一起消失,这就很怪。
我正想着什么,哪知道手机响了,我拍了下那人的肩膀,了声抱歉,斯洛南的电话。
“怎么?”我第一句。
“不怎么,看你忙不忙,能不能来送我。”他。
“你要走了?”
“你很高兴啊?”
“哪里听出来的,”我:“现在吗?这才八点多。”
斯洛南他九点多的票,不早了,问我去不去,我肯定去啊,挂了电话,问他要了位置,我回头看束手无策的几人。
“等我回来再吧,先上班,这事别问了。”我要赶去机场,不能跟他们多耗,走到沙发边,提起风衣外套,忽然想起来今天下雨,不定飞机还会延误。
我动作慢了下来,桌子上那把伞还在,我拿在手里,开车去了机场。
雨不大,不耽误飞行。
机场人也不少,我电话给斯洛南,找到他后,掐着时间,到机场附近的便利店坐了一会。
躲雨的人多,便利店的椅子被坐满了,年轻点个关东煮,烤奶,拿着面包坐在椅子上刷剧,聊天。
我和斯洛南站在门后,多等了会,有人航班到了,提着包离开,这才给我们腾出空位。
我和斯洛南在面对窗户的高背椅上坐下。
“我还以为你会等两天走。”起码是明天吧,他四天的假期,我替他算着呢。
斯洛南无奈道:“公司催了,明天有行程的,让我尽快回来,参加活动。”
“还是忙啊。”职业的特殊性。
斯洛南看着我,我看别人都点着东西吃,问他要不要来点,就关东煮吧,旁边姑娘吃得太香,我也馋了,好久没吃这东西了。
“给。”我:“试试。”
“这是什么?”斯洛南将我推给他的一个纸杯拿了过去,闻了下:“好香。”
“关东煮你没有吃过?”我:“算经典了。”
斯洛南:“没吃过,公司不给吃这些,我私底下也没尝过。”
“有口福了。”我拿着一个肉丸串串,晾了一会,太烫。
“嗯……好吃。”斯洛南已经狼吞虎咽起来。
应该很少有这种无所顾忌的吃相吧?看他吃得香,我心里也挺美的,:“这次不白来吧?”
“不白来,”斯洛南边咬着肉串边看着我,为难他两边兼顾,“中国真是太好了。”
“两顿饭就收买了你。”我。
斯洛南否认并不是,他中国人很善良,刚刚在机场就有好多人问他要不要帮助,大家看出他是外国人,都愿意照顾他一点。
“是看在你帅的份上吧,你心里有没有数?”我毁掉了他对善良的感触。
“我也就……一般吧。”斯洛南摸了下自己的脸,他不是开玩笑,他不认为自己长得好看,只是靠身材吃饭,不是脸。
“对了,我要跟你声抱歉,”斯洛南拿出手机,翻了翻,往我这边凑了一点,然后将手机界面给我看,那是我们俩的合照,媒体发出来的,他:“我答应你不发出去的,可还是被上传了,别人什么时候发的我不清楚,这两天没怎么上网,结果就……就这样了。”
他既愧疚又委屈地,承诺对于他来有多重要啊,答应我的事情如果做不到,或者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别人间接地让他的承诺破碎,他也会觉得很愧对我。
他这个待人真诚的家伙,我好多年没有碰到过了,为什么能这么好呢?没有坏心眼,对我这个意外邂逅的人这么真挚。
“那天还有别人在,应该是他们找摄影师要了,或者是怎么着,照片泄露出去了,我回去再问情况,你能原谅我吗,你觉得……”
他喋喋不休的废话好多啊,仅仅两天的相处,我竟然要习惯他了,可马上我就要跟他再见了。
外面下着雨,我出了神,回想起自己折腾的这么些年。
到底为了什么?
一直不都是为了这一份真挚的感情吗?
希望我爱的人如我爱他一样爱我,希望我们坦诚相对,可是这十年,我却一直在谎,我面对我最爱的人也要继续谎,玩弄他,抗拒他,讽刺他,那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从来不啊。
我这么爱他,当年就这么爱他。
可我不甘心啊,我永远是一个矛盾体,顾铭的没错,我有病吗?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为什么我爱别人,却总是伤害别人?我明知道他没有错。
我只是不想原谅,我觉得不甘心,但我没有理由,我又不敢告诉他,我恨你什么?那不是他该被我恨着的原因,那是我斤斤计较不愿意放过的借口。
“我原谅你啊。”我突然。
斯洛南很高兴,他抱了下我,谢谢我,我真好,他下次不会了,等等等……
他会吗?他会怎么啊?我原谅他,他会跟我谢谢吗?下次再也不会了,我真好,别责怪我恨他恨得莫名其妙。
“快点吃吧。”我:“马上凉了。”
我出神了,手边的关东煮早就凉了。
窗户外面一个男生在给女孩子撑伞,另一手搂着她,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他们看上去只有二十岁。
如果没有意外,就这么走下去,多好。
本不剩下多少的时间,这也马上就到了,便利店里,斯洛南跟我了很多他以后的计划,还有他时候和姨妈在一起时丰富的经历,跟我想的一样,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天真无害的家伙,父母的保护一定很到位。
斯洛南的父母从就宠爱他,并且妈妈是做过老师的,教育方面全家都随着妈妈来,他本来跟着姨妈还是挺调皮的,后面被妈妈“掰”正了,养得又乖又懂事。
他在分享那些家庭瞬间时,几次提议想要让我见见他的父母,他父母一定会喜欢我,我他哪来的自信,一个把孩子教得这么正的二老,会喜欢我这个满口谎话的败类?
斯洛南可真是天真,永远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该他乐观吧。
二十几岁了,总像个长不大的孩。
后来时间到了,我把他送回机场,外面的雨没停,大家排着队,斯洛南走一步回一次头,走一步看一下我,他一个人,这么高,站在人堆里,老远我还是能看到。
我这辈子未曾给人送行过。
也没有人为我送行过。
我不知道分离是什么滋味,所有离开我的,我离开的人,一直都是绝对的,就像今天,看着斯洛南的身影,我也相信,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难过是什么感觉?失去的太多了,我都快要麻木了,人生课堂上我学得最精的一节课,就是不再期待。
那些我本该有的,侥幸有的,属于我的,赐予我的,都消散在了哪里?
我这些年雾暗云深,进退两难,摔在泥土里太久了,已经习惯所有人的踩踏。
我反而害怕别人的诚心了,如果有人要诚心诚意地对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我只能送走他,就像现在这样。
斯洛南叫了我几声,我没有回应,我在出神,等我回过神,他已经走了回来,我问他怎么了。
斯洛南低声:“我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下次?没有了吧。有好多是我们下次见不了的理由,例如他的工作,例如他可能拥有的新情感,例如相隔太远,时间太久,我们就会淡忘这份并不深的相遇。
我明知没有下次,却在看到他那双期待的眼睛时,没有把实话丢给他,我仰着头,对他一笑,道:“随时。”
他露出了些开心的表情,随后又为难道:“不过,我后面的行程安排得挺满的可能……”
“那就等忙完。”宽慰着他时,我抬起手,替他整理散落的围巾,对齐之后,我眼睛朦胧了一些,盯着他的衣扣,我突兀地问:“中国好吗?”
斯洛南思维没有我这么跳跃,他缓了下才了声嗯。
“嗯是什么?”我抬头望他:“好不好?”
“好,”他眨了下眼睛,抓住了我给他整理围巾的手,补充:“中国人更好。”
我没有迅速抽回来,任他抓了一会,这一会的时间里我是沉默的,什么话都不想,他也就坚持了一会,时间到了,他跟我没法多耽误。
“我其实……”
“时间到了,”我断了他的话,眉眼里是认真,再次提醒他,“时间到了。”
斯洛南回了下头。
等他转回来时,我已经抬步离开他的身前,斯洛南没有抓住我,想的话也没有机会再,他喊了声我的名字。
“温知行……”
我没有回头,当做没听见他的声音,继续迈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后面又传来好几声呼唤,我不能再装听不见,抬起手对他挥了挥,了声“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缘这个东西,从来稀奇。
告别不必那么纠缠,越看越不舍,越有一丝不甘,我不甘是因为……我挺喜欢他的吧。
其实我能留住他,但是把他推远,才是我的目的,是应该做的事,是为他及时止损。
他不适合我,我配不上他。
我以前自己配不上谁,都可以是假话,这次不是,我太脏了,身与心,十年后的今天,但凡接近我的人太纯粹,我都很反感。
我就是很矛盾,我有问题,我都承认,承认我讨厌那些被保护的白羊一样的家伙,承认我喜欢斯洛南的干净简单,也讨厌他带给我的自我怜悯和同情。
我已经习惯了冷言冷语,和坏胚交流相处,那时候我完全可以宽慰自己,大家都一样,但斯洛南呢,他让我觉得我本不该这样,却又不得不这样。
我记得有人过我清高,怎么能不清高?我曾站在神坛之上,被仰望,被追逐,是别人的目标和期望,当我必须与我最不喜欢的一类人同流合污,并且强迫自己变成他们那样,必须成为那样,我要经受多少锤炼才可以?我这十年经历的是是非非,多少篇章才写得下?
改变一个人本不容易,完全换了模样,从内而外地变成另一个人,一朝一夕的教训还真不够。
不过,好在这无数个黑暗的日夜都走过来了,骨子里带了点读书人的清高,就带着吧,已经磨掉那么多东西了,留一点也无可厚非。
雨下大了,伞的重量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大,头顶是阴沉如夜的天空,再刮起冷风,这天气真是要命。
我站在自己停车的地方,没有什么人在了,来送机的人该离开地都离开了,天气不好,谁也不会多逗留。
除非脑子跟我一样有病。
我约了人,还不能这么轻易地走。
手机来了电话,医院里来的,童妗的。
天气恶劣,我的雨伞快要拿不住了似的,这边刚送走一个人,工作上还有事等着我处理,偏偏又在今天给我加重了工作量。
童妗,我妈死了。
她的声音颤抖,比起我,更像我妈的亲女儿,她和我妈相处还没到一年,感情基础比我还深厚。你看我妈,跟别人都能相处好,跟自己亲女儿就是不行。
童妗跟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是挺意外的,虽然我妈迟早要死,但是比我想的还是快了些。
就知道这场大雨总是不会来得这么平静。
得到这条消息,我只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然后挂掉电话,努力拿紧手上的雨伞,它摇摇欲坠地,好像很不结实。
撑了这么多年,真是为难她,虽然她向我透露过想死的意愿,但没有一次我会同意。
我为什么要同意?和她的意愿作对,不满足她,才是恨她的我应该做的。
我做到了,尽管最后她还是如愿了。
不过还是挺讨厌的,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地,可能会兴奋地跳起来?结果和我想得有差,我麻木到不想跳,也麻木到不想动。
就在这时,我等的人来了。
高高抬起雨伞,看见我的车子前,站着和我一般纠结的人。
他今天应该不上班,穿着比较随意,可还是好看,那么好看,那张脸让人念念不忘,尽管这么多年。
我冲他一笑。
“瞧我选了个什么天气,”我苦恼地,随即走上前,踩着水洼,飞起的水珠溅湿了我的裤腿,我从杨骁身侧走过,来到车前,用手掌拨开水渍,再用衣袖擦了擦,反身靠坐在车盖上,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我道:“不过也并不算一无所获,这么恶劣的天气,你还愿意来抢我,我很受宠若惊。”
杨骁看着我,一言不发,他撑着的伞,遮不住他俊俏的容颜,深沉的双眼。
他什么都知道了,就像他做那些,我也知道了。
昨天晚上,我让温知栩给他电话,告诉他,我和斯洛南相恋,并且算今天和他一起离开。
其实很扯,我离开,温知栩怎么办?细想就知道的事,但是我们俩一样,我们都不愿意去细想,碰见对方的事,总是先上情绪,再深想背后原因,等他想明白,已经晚了,就像现在,他已经及时出现,来到了我的身边,阻止我的离开。
他没有细想的机会,一时前温知栩给他电话,他只有一时,从家里赶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
“你知道了?”他问。
“我什么不知道?”我答。
我什么不知道呢?他这十年的空窗期,告诉我只是对我的新鲜感还没散?他比我更扯。
再然后,他谈到我的家事,那就真是漏洞百出了。
杨骁没有再话。
而我却有很多话想,今天一定不会简单,不会安宁。
他是让温知栩和顾铭都向着的人,支持的人,哪能三言两语地发啊。
“杨骁,”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散开的鞋带,我唤着他的名字,道:“我鞋带开了,给我系上。”
他爱我,到什么程度?
就是他的那样。
我丢下他,抛弃他,十年之后,再相见,他还是要恬不知耻地向我提出复合,向我述思念,表达爱意,因为他爱我。
他这辈子没了我不能过了,我想来就觉得过瘾,这十年里我没少质疑他对我的感情,直到今天,这一刻,我终于无比确定,他有多爱我。
杨骁走过来,没有多,昨天还高高在上,一不二,可以为难我,今天就要跪下来,低下头,为我绑鞋带。
他将伞放下,雨水湿了他的后背,我的伞不曾偏向他一点儿,他不介意,只是专心地为我系鞋带。
我看着他,和十年前一样,给我系鞋带时,总喜欢单膝跪地。
他,那样很像求婚,那样表示臣服。
他知道自己当年配不上我,所以点滴之中,也透露着他对我的诚意和心翼翼。
我喜欢他跪下来,仿佛自己还高高在上。
等他系好,我却没有让他起来,而是抬起腿,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仰望我,对,就是这个眼神,真是好美啊,好享受,狼崽子也有这样甘拜下风的目光。
他是我养的那一只,一直都没变过,是我以为他成长了,会变挑剔,会变现实,会图新鲜感,而不是一心只想和我在一起。
天真又梦幻。
在爱我这方面,他始终如一。
“真拿你没办法,”我低头看着他,多是对他的无奈。雨从我的伞上滑落,滴在他的肩膀,我终于将伞向他偏向一点,那是因为我弯腰的动作,而不是刻意,我叹口气,讽刺道:“狗跟主人一样,没有一点出息,和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