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来照顾她
水滴的声音。
清晰异常。
薛昱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一条空阔幽深的廊道。
他只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霍华德的车里, 霍华德开了好久的车,他们才在荒郊处的一座古堡停了下来。
霍华德让他在车里等他。
但薛昱看见他进去了那栋渗人的古堡。
过了许久,却不见人出来。
明明是白天, 古堡周围却因浓密的森林阴沉而昏暗。
薛昱又等了会,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面前的古堡像是中世纪的城堡, 石头的建筑, 仿佛能顶破云霄的尖顶。
薛昱犹豫了会,还是往古堡里走去。
他看见哥哥是从窄的侧门进去的。
那是一道破旧厚重的木头门,上面的铁链和石头锁已经锈迹斑斑。
因为霍华德已经开了,所以薛昱只是轻轻一推, 便进去了。
木门发出吱呀沉闷的声音,刺耳空旷。
并且因为惯力, 薛昱一进来,门就自动合上了。
唯一的光线消失了, 前头的路漆黑一片。
似乎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廊道。
头上没有灯, 墙壁两边连也没有照明的壁灯,只有火把架。
薛昱摸索口袋,想要拿手机照明。
然而却发现,他不心将手机落在了霍华德的车里。
薛昱正算返回去拿, 一转身,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惨叫——是霍华德的声音。
伴随着瓷器破碎在地的声音。
在空寥的廊道里久久回响。
“哥!”
薛昱下意识转身往声音的来源跑去。
*
水滴声、脚步声、火焰点燃的声音……
薛昱终于寻到了处光亮,细的,从前方的门缝里透出来。
薛昱还未到跟前,门忽然被开,一身狼狈的霍华德捂着脑袋, 趔趄地跑出, 而后看见前面的薛昱, 瞳孔瞬间如丛林中遇见猎物的狼——霍华德直扑了过来,抓起薛昱的手就往另外的方向跑。
薛昱被抓走时,余光瞥见了霍华德出来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
古堡四处碰壁。
薛昱来不及喘息,就被霍华德甩入了一个房间。
薛昱撞到了地板。
霍华德从内落了锁。
“来不及了……我们就在这里好吗?”
在昏暗的视线中,薛昱看见了霍华德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剂针管,入了他自己的手臂。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又自然。
薛昱眼瞳不禁一愣。
逐渐镇定下来的霍华德点燃了墙壁上的火把。
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霍华德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清晰,而房间内的仪器也一样样显示出了原来的样貌。
薛昱看见了好几个巨大的设备,落灰的实验台,还有沉淀着绿色液体的仪器。
霍华德又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套戴上。
薛昱张了张嘴,只觉得不出的怪异。
霍华德将设备连接上电流的那一刻。
沸腾的,绿色液体在薛昱身后的大瓶子里翻滚了起来。
“艾弗,过来。”
薛昱本能地摇了下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躲着我,艾弗?”霍华德,“难道你不想见见伊莎吗?”
“这些是什么?”薛昱问。
霍华德的眼顺着薛昱的目光,扫视了屋子一圈。
“这是我们的骄傲,艾弗,我们是最优秀的霍华德一族。”霍华德的嘴角扬起,眸子里染上几丝疯狂,“快过来,艾弗。”
霍华德一步步向薛昱走去。
敲门声忽然响起。
“少爷——”
是一道苍老的老妇人的声音。
一边敲着门,一边重复着“少爷”两字。
霍华德只是在声音刚响起的一秒钟里停顿了下,而后继续朝薛昱过来。
薛昱不敌他的力气,被拖拽上了实验台。
当橡胶皮套捆绑住薛昱的两只手腕,薛昱静静盯着,忽抬头,没有胆怯也没有害怕,“……哥,有点疼。”
霍华德的身影一僵。
先是眼皮而后是手指,战栗一波一波随着记忆翻涌而上,几近淹没。
“哥哥,爸爸为什么生气呀,是伊莎做得不对吗?”
“哥哥,伊莎想去幼儿园……”
“爸爸,好疼……”
沉闷的撞击声,霍华德抱着脑袋跪伏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哥哥,不要告诉妈妈,伊莎不疼了。”
“哥哥,妈妈我还有个哥哥,哥哥也和伊莎上幼儿园吗?”
冰冷的器械,紧绷的脸,绝望的母亲,滔天的火光……
“对不起……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对不起伊莎……伊莎……”
霍华德浑身颤抖,不住地厌呕。
薛昱跳下了实验台,“哥……”薛昱伸手想去扶人,发现手里还缠着橡胶皮套,薛昱牙齿咬住,三两下熟练地解开。
薛昱扶起霍华德,门恰好也被锤开。
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妇人拿着铁锤,愣愣得看着薛昱。
*
老妇人是古堡里的帮佣。
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了。
薛昱和她帮忙将霍华德转移到了干净的房间。
“让少爷睡会吧。”老妇人举着火把带路。
薛昱才发现原来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古堡的地下。
随着一层层石梯的向上延展,眼前逐渐明亮。
终于,是广阔敞亮的视野。
老妇人将火把吹灭。
薛昱望着阳台外头,森林茂密,要隔好远才有人的烟火。
“你是少爷的朋友吗?”老妇人问,“我眼花了,差点把你认成了姐了。”
薛昱抿了下唇。“姐……是伊莎吗?”
老妇人没回答。
又走了一段路,老妇人:“少爷有精神疾病,他很少带外人回来。你应该是他要好的朋友吧……”
老妇人让薛昱在原地等着,转身进了一个房间拿药。“少爷不能向世人公开他的疾病,少爷他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把少爷抓去关的。”
老妇人念叨着。
薛昱的注意却被另外一个房间吸引过去。
那是扇普通的木门,和周围的并无其二。
薛昱却忍不住推开了它。
“你不能!”察觉到的老妇人一声尖叫。
却为时已晚。
那是一个素雅的房间,一张洁白的床,包围着铁栏和藤蔓的阳台。
虚弱而苍白的女人正坐在阳台上躺椅上浅眠。
她背对着阳台,有绽放花朵的藤蔓垂伸在她金色的长发上。盖着丝毯的双腿上,反盖着一本铺开的书籍。
女人听到了开门声,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浅褐色的眼。
“伊莎?”女人微微侧头。
老妇人着急忙慌:“夫人,他是少爷的朋友,我这就让他离开。快走——”
“艾弗?”
女人的声音轻唤道。
薛昱转身的脚步一顿。
老妇人更是瞪大了眼,“不可能……怎么可能……”
老妇人攥着薛昱胳膊的手猛然拉紧,“少爷,少爷……真的是你吗?”
“艾弗,我时常梦见你和伊莎。”女人有着苍白的皮肤,笑起来却像初春的百合。“你们长大了,都不愿理我了。”
薛昱缓缓走了过去。
女人伸出了手。
那停在半空的手,病白得几乎可以看见经脉的颜色。
薛昱蹲了下来,慢慢握住了那只手。
冰凉和温热的触碰,女人眸子一瞬失神,而后又弯起了唇。“好像不是梦。你们愿意回来了。”
泪珠滴落在了薛昱手上。
薛昱眼逐渐睁大,茫然而迷蒙。
滚烫而炙热。
是一个母亲的眼泪。
老妇人掩面哭泣。
*
芝华哥的警察包围了古堡。
一群人闯进古堡时,看到了正退出房间的老妇人和薛昱。
没等杜连商冲过去。
薛昱已经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人,埋头在人怀里。
在母亲面前没有哭泣的人,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杜连商头一回见孩哭得那么伤心,瞬间手机无措:
“你哪里疼?他们欺负你了吗?”
从飞机,到联络警方,联络人查找霍华德的位置,再赶过来古堡。
杜连商一颗担惊受怕的心,在薛昱的哭声中,仿佛像要细碎了一般。
人群里,严易扫了眼四周,悄悄退出,熟门熟路地往地下室而去。
只有老妇人叉腰恼怒:“你们是什么人!随便闯入别人城堡,我要报警了!”
“我们就是警察。”
“……”
*
芝华哥的警察在老妇人的张牙舞爪的解释下,最后确认了薛昱的安全后,才不满地离开。
留下来的人只有杜连商,薛宸和一个黑色西服的男人。
薛彦要留在国内处理薛老爷的葬礼。
所以只有薛宸赶上了杜连商的车。
黑色西服的男人自一进来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薛昱看。
“诶~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杜哥这么着急呢。”大家都放松后,男人双手枕着后脑勺,吊儿郎当地笑。
薛昱已经止住了泪,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看去。
杜连商大手掌住人的脸给人擦泪,心疼地看着人红肿的眼。“别管他。他是我弟弟。”
老妇人看着其他人:“你们是少爷和少爷的朋友吗?”
“霍华德?他在哪?”杜连商现在一腔怒火想找到霍华德。
薛昱拉了拉杜连商的手。
杜连商只是反手把人的手握牢在掌心。
老妇人看了看亲密的两人,心明神了,“想见少爷的话……我带你们去吧。”
老妇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跟我来。”
*
地下室。
严易陪在沉睡的霍华德的床前。
门开时,众人眼神各异。——他们一直以为严易跟警察一起离开了。
老妇人倒是习以为常。
毕竟严少爷是少爷唯一带来古堡的朋友了。
“少爷自老爷和姐离世,一直备受精神上的折磨。”老妇人黯然,“每天的止疼药根本无法阻止少爷的病情恶化。我希望你们可以……”
严易忽出声:“我会带他去就医。”
老妇人愣了下,“不可以!那不就会向世人暴露了霍华德一族的问题,这事关霍华德的荣誉……”
“是他的命重要还是那虚无缥缈的头衔?”严易冷声。“冯夫人,你们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老妇人哑然。
而后掩面,久久难以出声。
在几百年前,霍华德是盛名的伯爵,他们拥有庄园土地,还有女王的爱戴。然而实况余下,更迭的时代中,霍华德越来越不受重视,直至老爷的祖父犯了事,世代下来的伯爵位也被剥夺。只剩空有名号。
然而霍华德世代流淌血液里的高贵不允许他们去和大众从事生计之事。直到实在难以维持古堡数百佣人的起宿,老爷的父亲不得不低下头颅,遣散了大量仆从,融入社会。
到老爷长大,自聪颖着迷于研究的老爷成了一名科学家。外人赞誉,老爷的父亲却引以为耻,他希望儿子去结交贵族,重新获得他们世代的爵位。但木讷不善言辞的老爷无法做到,贪玩的儿子也难堪重任。
老爷的父亲便在咒怨中离世。
压垮老爷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老爷研究成品的发布会。在那发布会上,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数百的科学家参与,而有数十个的贵族参与拍卖。那以后,带着研究成品回来的老爷自此便闭门不出。
老妇人并不是不知道老爷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想证明,向世人,向他的父亲,证明霍华德一族身上有最优良的基因。
或许,对于霍华德一族头上的荣誉,老爷才是最看重的那一人。
老妇人疲乏。
严易:“冯夫人,请你也为夫人考虑考虑。”
老妇人终于睁开了眼。
夫人是她从看到大的,她和老爷是青梅竹马。而深爱夫人的老爷甚至为了迎娶夫人,反抗了威严的父亲。
但自少爷的失踪,姐和老爷的相继离世,连受击的夫人记忆只能在现实和自己的幻想中过度。
她只记得自己有三个孩子,三个出了远门的孩子。
她每天就是在等候孩子们的归来。
然而对于老爷,只字不提。——医生,这是夫人身体的自救,大脑自动排除了记忆里创造出这些最痛苦回忆的人。
相当于夫人一辈子里,已经没有老爷这人的存在。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老妇人:“少爷是夫人唯一的寄托了,他如果让你带走了,夫人怎么办。”
因为有大少爷每周来,夫人才有希望继续等候其他两个孩子。
“我可以照顾……她。”门边的薛昱忽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