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2

    【你恨我吗，源？】

    双手抱膝、倚着墙壁地坐在地下室的过道里，听着地面上末日般的混乱、鼻息间嗅着死亡来临的烈火焚烧味，源觉得自己简直冷静到可怕，冷静到居然还能去回忆森鸥外最后向她问出的那句话。

    离开港口黑手党的时候，他问她是否恨他，她没有给出回答，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嘁，都到最后了，森鸥外你还要那么苟吗，还真是要苟到最后一刻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里怎么可能会没有数，但却偏偏要听她亲口出来，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吃下一颗定心丸，让他确信……她并不很他。

    是的，她不恨他，即使到了现在，她对他的负面情绪也并非是恨。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预估到了这个最糟糕的结局，她太了解他是怎样的人，他会做出这样的抉择她完全不意外。

    只不过在当年那种状况下，他是她最合适的选择……她不同样也是在最优解的判断下，选择了他吗。

    十五年前在欧洲的邂逅、在常暗岛基地朝夕相伴的两年、作为夫妻携手同行的四年。

    如果所有这些时光所堆积起来的感情能够敌过那个男人的绝对理性，能够让她在他的心中被置于一个超越一切、无可比拟的地位……那她绝对是踩了狗屎运。

    如今这样的结局，才是合理的，才应该是森鸥外做出的选择。

    既然早已知晓会这般落幕，她又何必去恨呢。

    只是……终究是会失望啊。

    就像此时此刻，就算心里再清楚，依照森鸥外的最优解决断，是绝对不会派港口黑手党的人来救她的，那样做会给整个港口黑手党带来巨大的风险。

    但是，心里，就还是会抱着那么几分希望……虽然事实是，果然没有派人来救她啊。

    不恨，但是失望，因为人心终究是脆弱的啊……而这一点，用最优解的绝对理性碾压住生而为人的人性的森鸥外永远都不会懂。

    所以，她才，他总觉得他也很懂她……呵呵，他懂个屁！

    左手捏着那枚结婚戒指，源不禁笑出了声，嗤笑中却又带着份释然。

    深呼吸，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好像也没那么郁结了。

    她现在的样子绝对看起来狼狈极了，一如她狼狈的人生，以及此刻狼狈的结局。

    看啊，多狼狈的人生，从来都不能决定自己想走的道路不。甚至还要劳心劳力地依附着别人以求得平安无恙地活下去。

    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啊……

    当然会不甘心，这很正常吧，毕竟追寻自由是人的本能啊。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呢……

    被逼到了生与死的悬崖峭壁之间，源只觉得自己在电光火石间生出了此生最疯狂的想法……反正都到最后了，疯一把，又怎样呢。

    另一只手，颤抖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枚药物胶囊。

    这是她从很多年前在瑞士的研究所发现了这个研究方向后就极度抗拒的研究成果，是她始终认为不应该被研制出来的潘多拉魔盒，是她认为应该和今晚这个实验基地一起被秘密销毁的银色子弹。

    此刻的大脑，清醒而又疯狂。

    而心头，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

    为自己，自由地选择一次吧。

    ……

    港口黑手党总部——

    首领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从办公室退出来后，在外面等着的芥川银便焦急地迎了上去。

    然而得到的，却只有哥哥芥川龙之介无奈地摇头。

    明白源被彻底舍弃了，芥川银原本还怀着一丝希望的眼神中也浸满了痛苦与失落。

    中原中也则是发泄般地猛锤了下墙壁：“可恶！”

    他并不是在对森鸥外发火，因为他知道森鸥外的决断是正确的，只是……愤恨于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只能站在原地默默感受那份痛苦。

    他想到了旗会的成员、想到了龙头战争时的那六个同伴……

    这一次又是如此，他谁也救不了，谁也救不了。

    “在首领办公室门前这般喧闹，可是大不敬，心再被别有用心之人传言成你们有谋逆之心啊。”

    一道柔美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三个武斗派的孩子看向走来的尾崎红叶。

    身为干部的尾崎红叶将话得很含蓄：“去管理好你们的属下吧，今晚……港口黑手党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外界不管发生什么，都与我们无关。”

    ……

    尾崎红叶推门走进了首领办公室，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汇报道：“那些想要趁机在内部挑起事情的家伙，妾身都已经控制住了，等鸥外阁下有精力了可以慢慢料理他们……毕竟，鸥外阁下今日的状态，应该不太适合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关于源的事情，除了中原中也和芥川兄妹这三个被源照顾过的孩子外，其余就只有准干部级别以上的人知情。

    而这些人中，谁是怀有谋逆之心、想要在港口黑手党内部借机生事的人，今晚也就浮现出来了。

    “辛苦了，红叶君。”森鸥外公式化地点了点头，随即也稍稍放下了几分作为首领的姿态，“还以为，红叶君也会来劝我派人去救源呢。毕竟你和源过去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妾身才不会做那种白费力气的事情呢。毕竟鸥外阁下怎么可能是那种爱情至上的痴情男人。”

    尾崎红叶抬起宽大的和服振袖，微微遮掩住自己嘴角的冷笑。

    当然，那双美目中的讽刺就完全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了。

    “红叶君，我有听过，先代首领在位的时候，有一个和你相恋的男人试图不顾一切带着你逃离港口黑手党，结果那个男人死在了先代首领的手上。”

    蓦然间提及了这桩堪称尾崎红叶的陈年旧伤的往事，森鸥外倒也不是为了报复尾崎红叶，只是觉得……

    自己似乎也在面临这样的时刻，只不过面对爱情，他做出了和那个男人截然相反的选择。

    往事浮上心头，尾崎红叶并未恼火，时光早已抚平了许多、让她看开了许多。

    但也会在她心里留下更深的铭刻：“是啊，那个男人的行为，在鸥外阁下你看来是很愚蠢的吧。但正是这份愚蠢，让他永远成为妾身心中最特别的存在，比他更加出色的男人这些年妾身自然是遇到了不少，但都及不上他之于妾身的意义……女人，心头也是会有朱砂痣的。”

    听到这话，森鸥外不禁失笑：“这么的话，在源的心头，我大概已经变成蚊子血了吧。”

    “鸥外阁下还真是……想得美啊，别蚊子血，她大概已经直接把你从心头抹去了吧，根本不想在心头留下你的任何痕迹，连一滩血都不想要。”

    “还真是残忍啊，红叶君。嘛，不过，也许的确如此吧。”

    ……

    实验基地——

    源重新回到了荒木源理奈的房间，看着那张简陋的床上已经安详睡去的女孩，默默道了声：“抱歉……”

    接着，将自己的那枚早已没有意义、却在此刻还有所价值的婚戒戴到了女孩左手的无名指上。

    接着，把女孩托付给自己的那个手环紧紧地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如果在你的帮助下我真的能够获得重生的机会，你挂念着的那片大海……我会替你去看的。”

    接着，立刻冲回了地下室的资料库中，趁着最后的时刻，在数据库中修改了人员信息。

    这个基地的工作人员想要进入包括这个地下室在内的各个关卡，自然是要经过包括指纹、虹膜等在内的各种DNA验证的。

    而存储着这些涉及个人信息的数据库自然是一直被组织内部监控着。

    只不过现在这种整个组织都即将被端了升天的时候……谁特么还有功夫去监控这些啊！

    源当即用最快的速度将数据库中自己的各种DNA信息全部偷梁换柱成了荒木源理奈的DNA信息，并且不忘遮盖掉修改时间。

    修改刚刚完成便离开了资料库，前脚刚走，后脚整个资料库便塌方了，并且伴随着滚滚火焰。

    一刻也不敢再耽误，用最快的速度跑向着地下室一个上着的铁锁怕是都已经生锈了的通风口。

    她也不知道这个通风口是否能够通向外面，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这种时候，从森鸥外那儿学来的开锁技术居然派上用场了。

    她没有太宰治学得那么精湛，当初只是看这一大一研究各种锁研究得上头，她闲得无聊就稍微学了点，对付这种精密度一般的老式锁头也足够了。

    陈旧的锁头喀嚓一声掉落，如同开希望的第一步。

    然而还没来得及庆贺，敏锐地察觉到了此刻正上方坠落的坍塌物，源当即向一旁躲闪。

    结果躲闪的地方同样有坍塌物坠落，本能地挥出自己惯用的左手将坠落物挥开，结果左手却被压到了。

    艰难地将左手抽出……嘶，她的左手，怕是废掉了吧。

    来不及顾虑自己是否已经废掉了的左手，右手从口袋里取出了那粒药物胶囊。

    除了她，实验室里的其他人至今都不知晓这种药真正能够达到的功效。除了因为成功率太低，也和她的刻意遮掩有关。

    刚刚在数据库里的操作，她不仅仅是替换了自己的DNA信息，并且也把研发这个药的核心资料销毁了。

    而研发出来的样品，除了最后她给自己留下的这粒，其余的她也都全部毁掉了。

    这种药不该存在于世的。

    就让她成为最后的试验者吧。

    九成的概率，她会被这枚最后的银色子弹杀死，一成的希望……她会迎来新生。

    赌一把，这次，把筹?码全都押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