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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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避免认错,她通过智能设备把网页投到天花板上,再开前两天的新闻翻找。

    很快就找到了——《慈爱区一日三命三人生前都爱骂人》。点开详情页面,第一位受害者的照片出现,跟DE乐园那晚被抓走的老人一模一样!

    裴菲迅速扫过新闻内容,再翻了几篇相关的新闻,最后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老头在现实中被人残杀,头颅被取走,用于数年前面世的一项技术:从大脑里提取个人的生前记忆,使之在赛博空间里重生——

    这才是“天堂实验”真正的应用方式!

    因为活人只能在赛博空间中上传部分记忆,但死者却能通过物理连接,上传他们完整的一生。

    他们的大脑,就是硬盘。

    但问题是,这个名叫“赵黑”的受害者,为什么会出现在永生大陆?为什么DE的人要抓他?DE已经解散,他又会被送去哪?

    这件事太惊人,让裴菲分了心,把关于阿信的诸多疑团从注意力中心移开。

    之后的整个晚上,她做着紧张又支离破碎的梦。梦里好像看到了阿信和他背后的秘密,醒来又全都忘了。

    但大脑对于信息不可思议的整理技术,却让她在梦境烟消云散的光里,得出一个答案。

    她怀揣这个答案,皱起眉头,登上接驳机。从空气刺喉的慈爱区,飞速过渡到万物向荣的七道墙。新的一天开始。

    裴菲到机房时比昨天还早。

    机房依旧,雪白的环境中众人沉睡,一个湛园的工作人员做现场看护。

    裴菲跟那位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坐到自己机位前。跟第一天只有一个目标相比,今天她心里的事多了许多。

    但她不过沉默两秒,就给它们排好了次序。

    她把昨天遗留在这里的那满满一盒化妆品从四面围挡的桌角移到自己面前,翻开,回忆着昨天学会的招式,拿起工具,心在脸上施展。

    十分钟后,她对着镜子满意看了看,便起身往景观台跑去。

    湛园的配套服务无可挑剔。

    裴菲刚到景观台,就有一架型载物无人机在她眼前徐徐下降,送来一份精致的早餐。

    裴菲笑着:“谢谢!”

    手里多了一杯温暖清爽的大麦茶,一个热烘烘、香气浓郁的咸面包,还有一份红艳艳的鲜树莓。

    裴菲沉闷了一夜的心情好了非常多。

    她在景观台边坐下,观赏着争奇斗艳的漂亮花草,口解决着早餐。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不断地想着一个人。

    然而,直到她把整份早餐都干掉,耳机也通知她时间快到了,他却始终没出现。

    裴菲把包装放到回收处,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景观台,用面无表情掩饰内心的困惑和失落,回机房去。

    她不知道,她期待出现的人,一直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景观台的上一楼层,隔着单向玻璃窗,湛信然静静地看着下方穿行于各样盆景边的她。

    看她傻傻地对无人机谢谢,薄薄的光里,巧的五官好像化了妆;

    看她细嚼慢咽地吃早饭,每一口都会微笑,眉眼洋溢着满足和幸福;

    也看到她在那一片花台上幅度、不动声色地盼望;看到她离开时明显的失落却毫不拖泥带水。

    如果不是近距离研究过她的微表情,旁人可能以为,她就是过来吃个早饭而已。

    湛信然暗叹一声。

    身后的何塞靠近,轻声在他耳边:“裴姐已经回到机房了。刚刚收到消息,她报了警。”

    湛信然睫毛微微一扇。

    何塞补充道:“不是昨天下午那个,是今天清报的。报警原因是:她居住区域的一名死者,出现在永生大陆。”

    湛信然略略侧过头。

    差不多同一时间,同一条消息也传到褚谨言耳朵里。

    他眉头一挑,问办公桌对面规矩站着,跟他通风的海薇:“那那边怎么?”

    海薇明白他指的是警方,不疾不徐答道:“那边没有法——卜谷先生做了个线路截断,接她警的都不是警方,是我们的人。跟她,‘我们会调查这件事’,她信了。”

    褚谨言冷笑一声。海薇内心正要得意,却听他冷不防问:“湛总呢?”

    海薇迅速眨了眨眼睛,强行让自己镇定,答道:“他正从AE区5楼的景观台离开,走向通往J机房的电梯。”

    AE区J机房,是裴菲所在的机房。

    海薇知道,那个女孩正步步成为褚谨言的忌中之忌,可偏偏好像什么事都避不开她。

    她倒不怕褚谨言心情不好,只怕他因为心情不好就折磨她。这个男人发起疯来连自己都当做刍狗,别提那些被他视作刍狗的人了。

    果然,一听湛信然这个走向,褚谨言就脸色一冷,眼中折射出寒光。

    这时,海薇耳机里传来湛信然的最新进展。

    她顶着压力,拿捏着自己的声线,让它尽可能没有异样,对褚谨言汇报道:“湛总到裴菲的机位了。”

    褚谨言抬起视线,朝她一瞪!

    海薇肩膀一抽,屏住呼吸。

    褚谨言下一秒却把视线转向他面前的显示器,朝它抬了抬下巴。

    海薇立刻上前,激活屏幕,并飞快切换界面。几帧画面闪动后,褚谨言瞳孔一缩——看到了。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他此生想到湛信然时,从没想过的画面。

    机房里,水色0重力床一排排整齐托着一具具瘫软的身体。连通淡黄补给液的管线一条条从半空垂下,若不是机房大片的白色背景亮,这场景简直比停尸房还森冷恐怖。

    然而,唯一一台没有连接补给液的床边,一个身形俊逸的男人安静站着。

    他的身材和长相都像上天用宠爱精雕细琢的作品,他在一众保镖和一群粉丝般的员工敬爱包围中,双眼却只看着面前那张床上的女孩。

    她的身体真单薄,浅浅陷在那张全面贴合人体工学的床垫里,整个人简直像完全湮没了似的。

    这样的条件,让她的女性特征并不突出。

    所以他究竟在看什么?

    褚谨言对那个女孩的妒火,大半变成了百思不解——就她现在呈现的能量来看,她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嫉妒的。

    可湛信然就那样专注地看着她,不顾身边那么多崇拜的目光。

    她在赛博空间里,他在现实中。

    所以,他的关注,如果没有人告诉她,她甚至无从得知。

    所以,他是在不计得失地,朝她付出他的关注。

    他那么宝贵的关注……该死!!!

    褚谨言牙齿咬紧,却蓦地,看到画面上,他的眼神微微一变——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奇观,接着,他的眼神变得温柔,仿佛有水注入了一般。

    紧接着,那个男人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褚谨言:“………………”

    史无前例的一个微笑。

    当然,湛信然不是不会笑。

    在各种场合里,他的微笑无处不在、无不完美。

    但那些微笑都是工具,用以表达他的赞赏、友好,以及自身的谦逊和风度。

    但这个笑容是真的。

    它幅度微,旁人几乎不能觉察。但它从他的眼底,蔓上眉梢,染至唇角。

    是没有想要克制的真东西。

    褚谨言天天看他,从看到现在,从没见过这种表情!

    显然,其他人也都惊呆了。

    湛信然留下一个微笑,便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围着他的一大群人立刻跟上。

    很快,裴菲所在的机房又空了。

    褚谨言却从自己桌子后站起身,目光停留在显示器上,那幅现在看来,又变得诡异的静止画面。

    海薇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湛总到顶楼了。”

    褚谨言动身往外走。

    海薇试图跟上,却被他一个手势住。

    他大踏步出门。

    这里不是他的办公室,而是他临时征用的一间高权限会议室。征用这里,因为它离裴菲的机房只有十来步距离。

    转眼之间,他也来到了裴菲的机位边。

    同样静谧、人体横陈的诡异场景;

    同样的站位,他俯下视线,凝视着不久前,被湛信然全神关注的同一张面孔。

    她安然沉浸,神态放松。

    跟前几次相比,眼下的她带上了淡淡的妆。

    妆前略显孩子气的容貌,现在在她乌油发亮的长发衬托下,叠上的妆容盖住了她的稚气,却凸显了少女的质感。

    但仅凭这一点,不足以引出湛信然那个笑容。

    负责这间机房的工作人员过来,轻声向褚谨言问好。褚谨言头都没回,弹弹手指让他滚开,自己则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的面容。

    他的视线划过她线条纤柔的脸,巧的下巴,微微翘起的嘴唇,玲珑秀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饱满的额头……来回逡巡过几次,突然,他目光猛然一滞——

    看到了!

    她的右边眉峰处,那一条不算明显、但也不算隐蔽的疤痕。

    跟那些通俗故事里,动不动就电状、爱心状、蜈蚣状等有特殊意味的疤痕不同,她的这条,就是普通而现实的伤痕。

    不规则,边缘也不整齐。大概半毫米宽,5毫米长。像是撞到什么尖角落下的。

    其实,褚谨言拿到她个人资料的第一天,就清楚地知道,报告上写着“右眉峰处有微创”。所以在海薇奉他之命,选中一套化妆品给她时,他让她加入了那瓶修复液。

    贵妇们挤破脑袋都要买到手的细胞修复液,湛氏生物的神仙产品——她为什么都没用??!!!

    昨天一次、今天一次就可以彻底修复缺陷,莫非她化妆卸妆那么多次,就光是在脸上玩吗??!!!

    何况……

    褚谨言此时发现,有化妆天赋的她,不但没用任何手段去填补这一段美中不足,相反,她在疤痕的上方,肤色匀净、细腻白皙的眉骨处,画了一个极、极淡的、需要用一个特定角度才会看见的紫色爱心。

    爱心俏皮,形态生气勃发,像是从那道疤痕里升起的精灵。

    就好像,普通人唯恐补之不及的容貌缺陷,她却不但不在意,还把这条疤痕看做一枚勋章似的。

    非但不掩盖,反而赞许它,恰到好处地加强它,让足够有心的人发现。

    褚谨言蜷紧手指。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有一种情感,从无声中,突然凭空涌来,惊涛骇浪,席卷他的神志。不仅仅是发狂的嫉妒,好像还有强烈的羡慕,乃至欣赏、崇敬,以及悔恨。

    褚谨言在这几股强悍的情绪夹击中迷茫。

    他好像明白了湛信然那个笑容的来历。

    但那个男人明明有那么多跟褚谨言同样强烈、也许强烈得多的感情,却只是站在她身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奉出他人生中最真的笑容。别的,他什么都没做。

    ……他居然什么都没做!

    她那么值得珍惜吗???

    那么……

    不知为何闪过这个想法,褚谨言感到自己混乱的大脑停滞了,胸口却被眼前这张脸、这枚伤疤和这颗的爱心攫住。

    蓦地,他折下身,朝她的嘴唇凑近……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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