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可就在这时,裴菲的耳机里传来一声“嘀!”的提醒,是她的程序运行结束的声音。
她一顿。近乎本能地,从视窗里调出了运算结果。
绿色代码行中,“赵黑”两字让她瞳孔一缩。
她收起视窗,对上阿信等候“审讯”的目光。
裴菲:“……”
这一刻,他的真实身份很重要,但好像又没之前那样重要了。
裴菲已经站起身,甚至顺手拉起了他,语速快快地问:“湛氏的那位褚谨言,和你熟吗?”
阿信眼光一动,似乎为这个问题的角度感到意外,但他很快理解了似的,答道:“是我的二把手。”
裴菲怔了半秒。
这个答案实在是妙。
就像她深思熟虑了一整晚,才想到的用“褚谨言是你的谁”来代替“你是湛氏的谁”来做问题一样妙。
她的问题给彼此——主要是给自己的内心——留出了一层虽薄却很必要的缓冲。她暗暗绷紧神经,做好他直喇喇丢出个“我是他老板”那种答案的准备。那种答案本来也是对的。他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但没想到他竟那么敏锐,当即察觉到她内心那一点微妙的、试图逃避现实的愿望,一面准确地回答了她,同时也遵循着她的愿望,维护了她的缓冲。
真是个不动声色照顾周全的人呢。
裴菲惊讶自己瞬间接受了这个现实,对他的看法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发生什么天崩地裂的转变——相反,接受之后,她马上就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
她:“很好。跟我来!”
她拉着他瞬移回到咖啡屋,无顾四周好奇瞩目的食客们,径直来到她的“学习角”。
她的显示器有观测权限设置。除非裴菲授权,否则外人看不见上面的文字。但阿信和伍强新雪他们,从一开始就有她的授权。
因此,一到电脑边,阿信就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搜索结果列表。但他不太明白上面那些字符的意思。
裴菲指给他看:“赵黑,就是那天在天际酒吧外面那个。他在这边消失,却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了——”
她特意没有把“另一个地方”的名字出来,但她的指尖指着屏幕上五个字,“爱渴思塔席”。
阿信的目光在触及这几个字时,出现了千分之一秒的停滞。裴菲捕捉到了。
下半秒,他了一声:“洛码。”
裴菲迟疑,却又听他:“同步给裴菲。”
紧接着,裴菲内置的联络簿上,标注为“阿洛”的联系人亮起,跳出一个聊天气泡:【哈喽!】
所以,“阿洛”的真名是“洛码”,他被阿信直接发号施令了。
裴菲望向阿信。
他的目光凝视着裴菲的电脑页面,但显然注意力并不在那边,更像在听他内置设备里的汇报。
也就是,现在这位青年不再是过去那个“阿信”,而是湛氏的最高领导者,湛信然。
裴菲:“……”
惶神间,视窗里,阿洛发来一条消息:【裴姐,跟您同步一下:您提供的信息,我现在进行全域勘查。但数据大,需要点时间。如果您有别的想法,也欢迎随时跟我。】
连称呼都换了,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对湛信然恭恭敬敬也就算了,对她“您”什么啊……
裴菲想着,禁不住瞄了一下身边这个似乎突然之间变得陌生的男人。谁知,好死不死,他正好转过脸来,跟她四目相对。
裴菲:“…………”
他的眼底还是跟过去一样,清亮又深邃,好像能看透一切,却偏偏不动声色。
裴菲忽然想到什么,在联络界面开他的对话框,文字问:【你会告诉伍强他们吗?】
她指他的真实身份。
他俩这样站在电脑前不一句话的状态,伍强和新雪已经偷偷从各个角落朝这边张望过几次了。
湛信然微垂眸,似乎对于这样当众悄悄话的行为不觉得可耻,很快回了一句:【不会。】
裴菲大感意外,大脑没转就又问:【???为什么?】
湛信然给了她一个牛逼哄哄的回答:【没事找事。】
裴菲:“……”
湛信然看了她一眼,补充一句:【但如果他们猜到,问我我会承认。】
裴菲满脑袋的黑人问号,散落在无语省略号的海洋里。
不主动,不解释,但也不逃避——
真是一团惰性气体!
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练成这种级别的稳功?
裴菲想不出答案,也没了继续挖他的心情。她总是不能很好地懂他,但他好像也并不急于表达。无所谓别人懂不懂,包括她在内……哎,好气!
就在裴菲兀自赌气时,无意中看到,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影出现在他们咖啡屋门口。
这次回来,发现他们的咖啡屋正式营业后,裴菲就修改了他们的入口。现在它就是一扇在海滨岩壁上洞开的正常大门,任何人都能轻松出入,内外部空间里的人们,也都能轻易相互张望。
那个人影是个老年妇女。她像个虚影。
通常从12倍时光厅看外面,人们的动作都是拉长了12倍的。走得极慢极慢,笑得极慢极慢;要反过来,从外面看这边,会觉得12倍时光区的人们都在“飞飘”。
而那个老婆婆,动作不但比外面的人们再慢上好几倍,举手投足间,还自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飘忽的感觉。
就像一个人在真情实感地扮鬼。
她衣服破破烂烂,头发凌乱地在脑后绾了个髻,肮脏的指甲抠住她们干干净净的门框,眼睛闪烁,好像很害怕,又很兴奋。声音颤巍巍:“请——问——……仙——女——姐——姐——们——,能——给——我——口——水——喝——吗——?”
场内人们一静,裴菲也跟湛信然对视了一眼。
好怪。
大概全永生大陆都找不出这种类型。
新雪飞快去门边过问了,裴菲也动身来到门口。她手轻微一动,拿出一瓶水递过去,老女人像在沙漠里干渴了大半辈子似的,布满老年斑的手唰唰拧开瓶盖,仰头就咕嘟咕嘟一通猛灌。
一瓶水见底,她才把瓶口从嘴边移开,用手背擦嘴巴,喘着粗气赔笑道:“谢谢仙女姐姐!我、我借问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伙伴们都聚到了周围,裴菲跟他们换过眼神,众人当然都是懵的。
目光重新回到老妇人脸上时,裴菲脑中的警报却忽地响起来——她在内置视窗里开一个新闻页面,放大其中一张照片,跟面前的老人比对。当即,她就感受到腹的抽搐。
她心翼翼问:“您是不是……叫‘方芳’?”
老人眼睛一聚,激动坏了,“啪”地把手里的空水瓶夹到腋下,空出的双手抓住裴菲的手:“您认识我?!您怎么可能认识我?!噢、噢!是了是了!这么来,是真的!这里是、是天堂!”
裴菲:“……”
伙伴们还是一脸懵逼,但湛信然的神情却倏然清澈。他似乎猜到了某种可能。
裴菲把她查找到的页面在联络器里空投给他们。伍强惊得张大嘴巴,新雪则惊得捂住嘴巴。湛信然看起来不动声色,眼底却因为这一肯定的答案而显得有几分严峻。
老人自己还在状况外,一副讨好的笑脸,大声道:“我就我记得自个儿死了——那个男的,拿了个什么过来,我眼前一下儿就黑了……”
咖啡屋的客人们远远近近朝这边投来惊讶的目光,裴菲忙拍拍老人的肩,:“方婆婆,我们换个地方!”
他们换到二楼裴菲的套房,老人家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搞得心驰荡漾,更坚定了“这里是天堂”的信心。对着几个年轻人一通竹筒倒豆子,却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那天——我记得是7月21号吧,我在家带孙子,快到7点的时候,社区通知断网了,然后就听到楼下有个女人在声抽抽噎噎,好像求人放过她……”
她的回忆跟裴菲的重叠到一起——那个晚上,正是她遇见那个凶悍男人的那天;方芳,也正是“慈爱区一日三命”中的另一个受害者。新闻上的官方法,“无头女尸”。
老人的眼睛昏黄,却闪烁清明的光,思路十分清楚:“我儿子长年上夜班,从下午到第二天早上都不在,但我媳妇正常是那个时间到家的,所以我就出去看了看。结果这一看,还真是!她被一个男的堵在楼下,要她赔‘撞坏的衣服’——哼,什么衣服撞得坏?这一看就是来讹的!”
老人嗓门不,到这里,火气也上来了。
她怒道:“他人高马大,却欺负一个女人。孙子一看他妈妈被人拦着,吓得都不敢哭。我想,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王法了!所以我就在窗口叫我媳妇不要怕!然后我几大步冲下楼,跟她上楼去看着我孙子,我就代替她,在楼下跟那个坏男人理论!”
她忽然眼神一弱,环视了一圈周围美妙的“天堂”环境,才振作了似的,接着:“我当时也是气头上,先批评他,欺负一个女人很没有道理,又赌气问他信不信我现在报警——我其实不敢报警,因为呀,我儿子媳妇的都是黑工,我就是吓吓他!他呢,听着,光是笑,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催促他快走,我算上楼回家。
“结果……他走到我面前,,老畜生,全身上下加起来连他一根寒毛都抵不上,口气倒是嚣张得很。然后,他就拿出了那个东西……”
裴菲看过报道,周身不寒而栗。湛信然扫她一眼。眼中有疑问,却不动不响。
老人也不知怎么形容那是什么,张开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圈,眼睛这时的恐惧把伍强怀里的新雪吓得一缩。
老人把她比划的圈往自己脖子上一套,:“我还没看清,就觉得脖子这一圈,一阵剧痛,好像还有热腾腾的东西喷到我衣服上。但我马上就眼前黑了。再醒过来,就是在一辆货车里。”
伍强皱眉:“货车?”
老人点点头:“里面码了满满的箱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那种地方。而且……我好像就是从其中一个箱子里钻出来的。”
裴菲脑中火花“啪”地一闪。
她立刻调出一只包装箱,跟之前伍强搬运的那种一模一样,体积不过鞋盒大,箱体上印着“E”字图样。
老人眼睛一亮,肯定道:“没错!它一个劲把我往里吸!但好像它坏了,边吸边漏气,我又很渴,就拼了老命挣!这样,总算挣脱跑出来……”
她敬畏又感激地指着箱子问:“这就是……仙官们把我们这些,呃,亡灵,带到这个天堂的容器吗?”
新雪不明就里,伍强粗犷的大脸灰如土色。
裴菲下意识望向湛信然,把她此刻用代码初步搜索出的那些包装箱的去向发给他。
第一次,她看到他目光中闪出愤怒的光。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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